第 23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4-04-29 11:10      字数:4913
  要不然你就不会哭了,小姨,我也很难受的,不哭了吧。”他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袖口。
  我还以为他变了,变得让我陌生,原来他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心疼和喜欢。可是,可是我……
  “小天,我……”我抹掉眼泪,硬着头皮说谎,“我不是你的小姨,你弄错了。”
  “小姨!”小天惊愕地喊,“你以为我忘了你的样子了吗?我没有,你看……”他将背包转到身前来,拉开拉链,摸出一个笔记本,取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那张纸折叠的整整齐齐,但却有些脏了,旧了。
  小天把那张纸打开来,让我看那上面的图画。泪水顿时又模糊了我的双眼,那副“全家福”!小天在翠烟湖畔的小木楼里画的“全家福”。大哥,大嫂,小天,还有我手拉着手站在画里……用铅笔画出来的线条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画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可掬,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幸福。
  “你看,小姨,我怎么会忘记你的样子,我经常拿出来看,都有些摸花了。”小天望着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小姨,你跟我来!”
  小天拉着我的手就跑,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由着他拉着我,上了出租车,然后停了下来,然后再拉着我跑,然后就停在那间咖啡书屋的门前。
  咖啡屋关着门,所有的人大概都去找小天了吧。小天走过去用钥匙打开了门,又拉着我往里面走去,一直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又下了几级阶梯,停在一间半地下室的门前。
  “这是爸爸的工作室,我就是因为偷偷进了这里,才被爸爸狠狠训了一顿,他从来不让我进这里,可我就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小天看着我,脸上又现出委屈的神情,“可是,小姨,我现在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不爱理我,为什么总是在想事情,我本来很怪他,可是看了这里后,我就不想再怪他了。”小天用钥匙打开了门,“这把钥匙是我偷偷配的,小姨,你快来看!”
  “啪”地一声,小天开亮了灯。
  我看着门内,顿时惊呆了。
  一座和真人一般大小的木雕像醒目地立在那里,那是——
  ——是我的……雕像!!
  幸福的眩晕几乎擢住了我,可是却又被痛苦的阴云覆盖。我摇晃着,手支着门框,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座雕像,那座逼真、灵动得如同真人般的雕像。
  那明亮的温柔如水的双眸,那唇边一抹带着羞涩的浅浅的笑意,一只手儿捻着一朵野花,另一只手儿轻弄着胸前的发辫,发丝轻扬,衣袂翩然,轻盈灵秀,清丽绝俗……那简直就是一个飘落凡间的仙子啊!
  幸福和痛苦在心里翻腾交杂,一阵阵的眩晕让我支撑不住自己。
  大哥啊,在你的心中,我竟有这么的美吗?
  但愿花开早(十八)   文 / 绿蝶
  ————《我从山中来》(续集)
  “小姨,你来这边看。”小天站在屋中央,喊着我,“你看,全都是你!”
  我走进去,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一层又一层的水雾不断地蒙住我的眼睛。
  那一长排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雕,半身的、全身的、站着的、坐着的、欢乐的、悲伤的……所有的雕像,所有的,凝眸微笑的我,微蹙愁眉的我,调皮娇憨的我,黯然神伤的我……全都是我!整整一个工作台上都摆满了,我数不清那有多少,数也数不清……
  “小姨,还有墙上呢,你看!”小天又在喊。
  我抬头,满满一墙的画,铅笔的、钢笔的、水彩的、水墨的……所有的画里,所有的,溪边光着脚踢着水花的我,翠烟湖畔望着旭日初升的我,田坎上提着竹篮踏歌而行的我,树林里被班驳光影映着的我……全都是我!每一副画的右下角都题有一排小楷,每一副都不同,“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觅处。”“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忘则怎生便忘得,又还问鳞鸿,试重寻消息。”“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我慢慢地转着头,整个屋子的墙上都贴满了,我数不清那有多少,到底有多少……
  “小姨,”小天在我背后轻声地说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爸爸和我一样,也一直都在想着你。”
  大哥,你竟这样……这样地过了六年吗?满桌的满墙的刻骨思念,每一个雕像里,每一副画里,每一条刻痕,每一抹笔画,倾注的是怎样强烈的爱,怎样无悔的深情,你叫我怎么能承受,怎么承受得起?你竟那么爱那个小丫头吗?在你的眼里,你的心中,她竟是那么的完美吗?你越是爱她,我就越发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不堪,大哥,那个小丫头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思念着她啊?
  我的眼睛转向了墙角边上,那儿有一副画吸引了我的视线,走过去,定定地站在那里,呆呆地凝视。那画里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坐在月光里的山石上,脸露轻愁,眼含忧伤,而那画的右下角也同样有一排小楷:
  “六年生离,情何以堪?应知我心,思念成狂!”
  心中顿时痛如刀绞,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浑身都在颤抖,我已经分不清这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颤栗。六年,浑浑噩噩的六年,却有人为我苦苦思念、几欲成狂了六年。大哥,如果我还是那个完整的小丫头该有多好,如果命运不是这样地捉弄我们该有多好,可是现在,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小天在身后轻声地喊我:“小姨……”
  “小天!”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浑身一震,不敢转过身去,满脸的泪水会洗掉我的伪装。
  “爸爸,我带小姨来的,你不生气吧?”小天有点怯怯地问。
  “怎么会?小天,你回来就好了,是小姨找到你的么?”大哥顿了一下,又说道,“小天,你先回家去吧,我和……和你小姨有话要说。”
  我心里一凉,不,什么也不要说,让我逃走吧,逃开这个会揭穿我的地方。擦掉眼泪,我忙转过身喊道:“小天,我们一起走吧。”
  看也不敢看大哥一眼,低着头从他身旁擦过。“对不起,毕先生,我该回去了。”
  “小丫头!”那样痛苦有沉重的声音,逼得我停下了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天掩门出去,只能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小丫头,你……”好痛苦又自责的声音,“你就那么恨我么?”
  我心里好疼,没有,大哥,我根本没有恨过你。
  “小天都叫你小姨了,你还不肯承认么?你对我竟是那么的怨恨么?恨我当年就那样放弃你,恨我的绝情。”声音颤抖得好厉害,“是啊,你应该恨我的,象我这样的人,辜负你太多了,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不是,大哥,不是这样,你不要自责,是我,是我早已经变了,早已经面目全非,早已不值得你这样的爱。
  眼泪又要涌上来,却要硬生生地吞回去。我该走了,不能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会情不自禁地回转身去投入那个深情的怀抱。不,不要,我这肮脏残破的身体会污糟了那宽厚温暖的胸怀,不要!
  “对不起,毕先生。”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我想你弄错了,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我是方幽兰。”
  “方幽兰?幽兰……小丫头,你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大哥在身后苦笑了一下,“‘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小丫头,你根本就不会忘记山中的那段时光,一刻也没忘记过,对吗?”
  大哥,你为什么也要记得那么牢,连我只唱过一遍的歌,你也要记得那么清晰,连我改的名字,你也会就这样识穿。在你的面前,我真的感到好怕,好怕这一层层坚硬的铠甲就这样被揭穿,露出不能为人所知的丑陋的疮疤。不!我真的要逃开了。
  “毕先生,你……”
  “小丫头,你原谅我,好吗?”大哥一边说一边就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让我逃不可逃,避无可避,“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用一辈子来偿还,用一生来弥补我的过失,好吗?”
  他的声音好温柔,最让我心动的温柔,他的眼睛,我不敢去看,一定也是温柔深情的凝视,我怎么办?我不能……我的心里开始混乱的挣扎。
  “六年了,太漫长的六年,你为我吃了好多苦,我也为此受了六年的惩罚,你知道吗?这六年里,我再也没写过日记,一个字也没写过,因为就算写,每一篇日记里也只有两个字——想你!”
  幸福还是痛苦?这样深地在刺着我的心,命运到底要怎样摆弄我,既然安排这样一个爱我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又要让我遭到那样无法挽回的厄运?
  “我记得你所有的样子,你的笑,你的愁,你的欢乐,你的悲伤,全部都深深铭刻在我的心里,我把你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刻出来、画出来,这里所有的雕像和画,就是我这六年的‘日记’。”
  不,大哥,不要再这样爱我了,我真的承受不起,真的不配……
  忽然地,他的手就那样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肩,那温暖的手,让我浑身颤栗起来,让我身不由己地抬头去迎视他的目光,好深好深的目光啊,我立刻就陷了进去。
  “小丫头,你总是这么瘦,这么弱,总让人害怕会不小心捏碎了你。”大哥无限爱怜地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慢慢地把我拥进他的怀里。
  宽厚坚实的胸膛,火烫的胸怀,烫得就象是烧红了的炭一般猛地一下烙痛了我。不!别让我弄脏了这最爱最神圣的胸怀,我已经不能再象原来那样干干净净地偎入这胸怀里了,不!
  我猛地推开了他,转身就跑,羞惭得没脸再看他一眼。
  “小丫头!你就这么恨我么?这么不愿意原谅我,这么想把我忘记么?”大哥那痛苦得几欲崩溃的声音又逼住了我,让我又迈不开脚步,一步也挪动不得。
  “你真的这么想把我忘掉吗?即使见到我,也要把我当作陌生人,即使……你曾最爱偎入我的怀里,现在也不愿意了吗?”大哥的声音在无法抑制的颤抖,又低又哑,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你留下的日记,我看了无数遍,那里面写得最多的就是我的怀抱,你最喜欢偎在我的怀里,最喜欢让我紧拥着你,这些你都想彻底忘记吗?”
  心里是不能忍受的痛,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就是因为不能忘记,才会那么的痛苦,就是因为时时刻刻地铭记于心,才会那么受尽煎熬折磨。
  “我不能忘记,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大哥还在说着,声音已经嘶哑地断断续续了,“即使是想要忘记的东西,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因为那些东西里,记录着我们最痛苦也最幸福的回忆。”
  我听见他拉动工作台下抽屉的声音,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他把那些曾属于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你的日记,你的背包,还有我送给你的红叶,刻了诗的木片,每一样我都精心地收藏,不让它们沾上一点尘埃,不让它们有一点点的破损,就连这个,我都小心地收着。”他从抽屉的最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将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小丫头,你当真这么恨我么?连这件衣服,这件姐做给你的,你最爱穿的衣服,都将它撕毁?”
  所有的血液在那片刻凝固成冰,身体也象冰块一样地僵硬了。我瞪着那件衣服,那件被撕烂了的红底碎花布衣服,那撕裂时的声音顿时回响于耳际。我闭上眼睛,不,不是我想要忘记,大哥,该忘记的人是你,我什么也忘记不了,包括那些肮脏不堪的回忆。大哥,忘记我吧,彻底忘记我吧,将所有的一切,幸福的,痛苦的,统统都忘记,小丫头回不来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转过身,向门外走,门内的世界只属于小丫头,不属于我——方幽兰。
  “小丫头!”
  不,我不要在停下来了,不能再回头了,无论如何。
  “你已经爱上别人了吗?”大哥带着绝望的悲哀的声音,“是爱上齐少非了吗?告诉我,如果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我就真的放弃。”
  放弃吧,大哥,当年你放弃我的时候,就应该坚定不移,就不会受这六年的折磨。放弃吧,现在还不晚,在你的身旁,又有一个小丫头在默默地爱着你,你应该放手去追求新的幸福了。
  我回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是的,你说对了,我是爱上了齐少非。”转过身,把那绝望的悲哀的痛苦得会让人死掉的目光抛在身后,走出门去,彻底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