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4-04-29 11:09      字数:4883
  他站起身来向卫生间走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些药丸象销毁毒品一样的冲入了马桶里。
  他走出来,对我柔声说道:“好了,快睡吧,我相信你应该能睡个好觉。”说完,便转身走出门。
  “少非……”我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来,朝我一笑:“别怕,幽兰,别害怕做那个噩梦,因为,现在有我在你身边。”
  可是我毕竟还是失眠了,真是依赖药物造成的吗?我不知道,这样的失眠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快要天亮时,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好象还没睡一会儿,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齐少非站在门外,一脸的倦意,他昨晚也没睡好么?可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的明亮。“幽兰,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
  天才刚亮,沙滩上这时候是如此的宁静。没有一个小贩,没有一个游客,整个世界都仿佛还在沉睡中,只有永不止歇的海浪轻轻地迎上来又悄悄地退下去。在那海与天的尽头,有一抹奇丽的红正慢慢地晕开来,整个海天都象一块巨大的丝绸,被那一抹红逐渐地浸染,不可抗拒地扩大,直到被它全部地占据。
  原来日出也是各有个的不同的。海上的日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先声夺人,就有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如这海天一般宏大又爽朗。而那山顶的日出,却是含蓄的,沉稳的,不动声色的,只是静静地吐露,却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撼。
  那样的一个清晨,那样的朝阳,还有那样深情的眼光……“小丫头,你是飘落凡间的仙子么,这么美……”
  “幽兰,”齐少非忽然轻声说道,“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哦?”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你愿意讲给我听么?”
  他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看着那海天一色中逐渐绽放出来的一抹金光。他曾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是喜还是悲?
  “读大学时,我父亲非常想让我读金融管理,可是我没有听,我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美术设计,大学四年后,又到法国留学深造,专修室内设计。”齐少非看着远远的天边,眼神里是一种属于回忆的平静,“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是学油画的,一个很美很浪漫的典型法国女孩儿,我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很深很真挚的爱,深切到可以为她放弃一切。我回国告诉父亲,我爱上了个法国女孩儿,我要娶她为妻,父亲勃然大怒,说什么也不让我娶个洋妞给他做媳妇。我与父亲闹翻了,父亲说如果我还要爱那个法国女孩儿,还要回法国去,他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可是这一切都阻止不了我心中强烈的爱,我又回到了法国。”
  齐少非一直定定地看着天际那一抹越来越耀眼的光芒,眼神开始朦胧起来。原来他也有这么一段深切的爱情,他也有过这么强烈的情感,可是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回到法国,我没有告诉她与父亲断绝关系的事,她也没有问。她的美丽,她对我充满了诗意的浪漫的爱,让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于是,我们同居了。但人不光是靠爱情就能吃饱穿暖的,和父亲断绝关系后,我的经济来源也断掉了,生活过得越来越拮据,在那种地方,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而且又是一个中国人的穷留学生,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不愿去洗盘子,所以只好整天地在街头在莱茵河畔替人画像,以赚取一点微薄的仅够糊口的生活费,而她还在读书,全靠我挣钱维持生活,可她一点也不抱怨这样清贫的生活,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更加爱她、珍惜她。”
  我听着,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儿,有着娇美的笑容,棕色的头发,蓝得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丰满而又性感的嘴唇,还有一颗美好浪漫的心灵。
  “有一天我回到家,用钥匙开了门,听见卧室里有响动声,便喊着她的名字走进去,一进去我就呆住了,一个全身赤裸的褐发男人,半躺在那张大床上,用一种奇怪的肆无忌惮的眼光打量着我,而我的法国女孩儿,站在画架前正画着那个男人的画像,看见我进来,只是抬起头微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又聚精会神地去画着那个男人。我心里十分地不舒服,但还是退了出去,等那男人走了,我问她,为什么把人体模特带到家里来,她却一脸无所谓地笑着说,有人体模特肯免费让她画,难道不珍惜这个机会么?我们生活拮据,她要画人体,拿什么钱去画,何况,这只是艺术嘛。对,这只是艺术,在作怪的是我作为中国男人的传统意识,既然我爱上了个法国女郎,就应该也注定要牺牲我的某些传统意识。”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仍然沉浸在那个回忆里,那个让人不能理解却又十分深切的爱情中。
  “不久后的一天,我早早地便收拾起画具回去,因为生意实在太萧条了,坐了一整天,几乎无人眷顾。我回到住处,还在门外就听见门内震天响的摇滚乐,打开门进去,客厅里的音响震得地板都在跳,可是她却不在客厅里,我喊着她的名字,走过去推开那扇关着的卧室门,那张属于我们的大床上,那个人体模特赤条条地纠缠在赤条条的她身上,她脸上那种狂放的表情几乎让我不再认得她。这也是艺术么?法国人的艺术竟然可以囊括得如此全面广泛么?为了她,为了爱情,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传统意识,可是一个女人对她的男人最起码该有的忠贞,这条原则,我相信全世界没有一个男人会放弃。”
  我的心猛地一阵抽搐,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忠贞!一个女人对她的男人最起码该有的忠贞……我低下头,看着身下那些洁白无暇的沙粒。
  “后来,我回了国,再后来,和父亲谅解和好,再再后来,做着父亲希望我做但我却不喜欢做的工作。许久之后,我才想清楚,其实我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是那个法国女孩儿生命中波澜不兴的一个小插曲,原来爱情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再深刻的故事,能够换一个角度去看的话,也终究会淡去无痕。”
  齐少非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种属于回忆的眼神消失了,又重新清晰明亮起来。“这就是我的故事,怎么样,算不算得上曲折或者悲伤?”
  我看着他,他脸上挂着的是那么一个无所谓的笑。那些事、那段曾经深切的爱情,真的在他心里淡去无痕了吗?换一个角度?怎样去换?好象换来换去都会在心里清楚地凸现。
  “怎么了?在想什么?”齐少非换了个姿势坐着,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没有看我。
  “我在想,那个女孩儿好傻,象你这么体贴又会照顾人的男人,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遇到了,应该说,她真没福气。”
  “呵呵……”齐少非笑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以为我一直都这么体贴这么会照顾人么?那你就错了,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就是个喜欢别人体贴我照顾我的人。”
  “我?为什么遇到我你就……”忽然说不下去,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因为你是个特别不会照顾自己,又特别需要别人照顾的人,没办法,遇到你,我只有投降。幽兰,应该说,你才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呢。”
  我?福气?我笑了一下,“福气”这个词对我来说早已陌生得快要不认识了。
  海天的尽头,太阳已经浮出了水面,露出了半个脸来,那些夺目的光环仿佛也在随着海浪轻轻地荡漾,海上的日出是这样的干脆又爽快,而不象山顶的日出那般沉住了气的、按捺的试探。海水在红日的映照下,波光泠泠,清朗又耀眼,而那美丽的翠烟湖,在这个时候,会笼罩着一层七彩的淡烟薄雾,美得让人惊叹,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美的景色……
  “是啊,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美的你!”曾经有人就那样深情得如获奇珍异宝般地凝视着我……
  “忘了吧,幽兰,忘记那些纠缠着你不放的往事吧。”齐少非忽然说道,“再不能忘记的故事终究已经过去,为什么不让自己拥有一片崭新的晴朗的天空,而让那些阴霾久久缠绕不散?”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是那样的真挚又让人温暖,“忘了吧,幽兰,人应该学会忘记。”
  忘记?我何尝不是在学着忘记,何尝不是在一直一直地努力让自己忘记,可是忘的了么?忘的了么……
  “怎么了?今天总是一副深思的神情。”齐少非又忽然说道。
  我转过头去朝他一笑:“没怎么,只是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我的心忽然一动,有故事的男人?这句话跟谁学的,秦晓鸥,那个单纯又自信的女孩儿,“我会让毕长生爱上我的”。大哥……啊,出来这么久了,秦晓鸥已经实现了么,是不是已经让大哥爱上……
  我的心忽然就慌乱起来,忽然就坐立不安,惶恐又急迫。一整天里都不再有心思去玩那些刺激有趣的海上游戏,也没有心思去海边悠闲地散步。我忽然想要回去,急切地想回去,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好想回去!
  “回去?我还准备带你到清迈,到普吉岛,泰国还有很多地方……”
  “不,我真的想回去了,出来的再久,终究要回去的,不是吗?”
  于是在齐少非疑惑沉思的目光里,第二天就坐上了回程的飞机,飞回了那个阳光并不灿烂,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汽车废气的,也绝对没有海的城市。
  “哇!幽兰,你今天的气色很不错哎!”一上班,秦晓鸥便钻了进来,“泰国的阳光这么的强烈吗?你的脸上好象都还带着阳光。幽兰,好羡慕你哦。”
  “有什么好羡慕的,喏,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秦晓鸥捧着那只做工精美、镶了无数亮片、彩珠、水钻的大象大惊小怪了半天之后,忽然神秘兮兮地盯着我。
  “幽兰,公司里很多人都说呢,说这次齐少非带你出差,说是工作,其实是带你渡假去了。”
  我一惊,忙说道:“别瞎说,哪有的事?”
  秦晓鸥很诡秘地笑了笑,轻轻用肩膀撞了撞我:“哎,看得出来哦,齐少非对你很有意思呢。喂,幽兰,准备好钓钩吧,这可是个金龟婿呢。”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好不好?”我生气地白了她一眼,坐回到办公椅上,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哎,还是说说你吧,你……你的事怎么样了?”心里忽地就紧张起来。
  “我?”秦晓鸥神采飞扬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下来,“还能怎么样,那样一个怪人,好象油盐不进似的。”
  我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又蓦地一紧。我在干什么?我不是在鼓励秦晓鸥去爱他吗?不是在鼓励她不要放弃,一定要让他爱上她吗?为什么又这么的紧张,这么的怕?我心里乱成了一团,好乱好矛盾。我就是这么的自私么?就是这么的舍不得放手么?自己无法得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么?
  星期六的下午,忽然接到齐少非的电话:“幽兰,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的话,下楼来吧,我就在你的楼下。”
  又在我的楼下,又要搞什么鬼?我下了楼,齐少非背靠在车门上,含笑看着我。
  “周末也要困在家里么,孤单难道是一种享受?”他打趣地说道。
  “怎么啦,又有什么花样要翻新?”我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花样倒是多,但今天不翻新。”他转身打开车门,“上车吧,带你去个早就该再去的地方。”
  我上了车,坐在他的旁边,扣上安全带,才问道:“什么地方?原来去过吗?”
  他笑了笑,发动了车子:“还记得那个咖啡书屋么,上次你在那儿晕倒了。”
  我的心“咚”地一跳,脑袋也昏了一下。“什么?你还要带我去……去那儿?”
  “那个老板毕长生见你晕倒了,后来几次都问起过你,我也觉得上次弄得挺不好意思的,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却没想到……所以,今天我们去他那儿坐坐吧,我想你今天应该不会再晕倒了吧。”
  车子已经在往着那个方向疾驶。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回头?我偷偷看了一眼齐少非,他手把着方向盘,轻松愉快地吹着口哨。怎么办?怎么去面对……他?怎么去面对他那深邃的目光?怎样才能稳住“方幽兰”的阵脚,而不是做那个“小丫头”落荒而逃?方幽兰,我是方幽兰,牢牢地记住,我只是陌生的方幽兰,不是那个有着痛苦不堪经历的小丫头……
  这么快就到了,这么快就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齐少非已经推开了门,我只能硬着头皮低头走了进去。
  木屋里不再有那温暖昏黄的灯光,盛夏的午后,明亮的光线从几扇木格窗中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