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1-02-16 21:38      字数:4737
  “知道,我持刀行凶。”
  “那好,说吧,你是怎么持刀行凶的?”
  这事儿很简单,我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厂里给同事们讲一个没有什么吸引力的故事。两个警察听得也很无聊,不时唔唔两声,似乎是在责怪我,你小子真没劲,你就不会在故事里加点儿动词、形容词什么的,让故事听起来精彩一些?做完了笔录,胖警察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造化弄人啊,这都什么事儿嘛……杨远这小子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混帐,想的跟做的脱节了,呵。”转身对瘦警察说,“这几天太忙了,累得够戗……你也没吃饭吧?”瘦警察将笔录递给我,让我看看写的对不对,没问题了就签个字,然后对胖警察说:“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买饭。”签了字,我问哈欠连天的胖警察:“叔叔,这次要拘留我多少天?”
  胖警察将笔录夹进一本卷宗里,啪啪拍了两下:“没多少,十年八年的吧。”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里面好像被人点了一个炮仗:“不会吧?!”
  胖警察把卷宗移到我的眼皮下面,口气里透着无奈:“自己看,看封皮上写了什么?”
  脑袋里的炮仗不响了,整个人似乎飘起来了,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写着“杨远流氓集团案”。
  当时我小啊,直接就蹲在地上哭了,我哭得很伤心,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瘦警察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哭。也许是因为我哭得太难听,他猛地一拍桌子,让我把一声高亢又华丽的尾音唱成了一声狼嚎。于是我不哭了,我开始哀求,我说,叔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流氓呢?流氓那不是强奸什么的吗?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两个警察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很严肃地告诉我,流氓不一定就是强奸,寻衅滋事、打架、扰乱社会治安什么的都算是流氓,再说,你以为你没有强奸吗?在没有结案之前,谁也不能保证你都犯了哪些罪。我说,那你倒是接着审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女人拉过手呢。胖警察皱着眉头看了我片刻,突然笑了,那好啊,你纯洁得很,像一朵洁白的小花儿。我说,那倒不一定,反正定我个流氓罪我不服……我不是流氓。
  “流氓罪你不服是吧?”瘦警察吃饱了,用手背抹着嘴巴高声说,“你不但是流氓,还是集团。”
  “集团是什么意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集团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傻乎乎地问他。
  瘦警察好像是累了,像扇扇子那样摇了摇手:“算了算了,你先回去,以后再找你。”
  让我回去?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问:“你说什么?”
  胖警察一怔,猛然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笑:“哈哈,他说让你回去。”
  我没敢动弹,我搞不清楚他们是在玩什么游戏。
  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上,腿软得像两根泡了三天的面条。
  “走吧,我送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胖警察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然后过来拉起了我。
  “真的?”我应该去的地方应该是自己的家啊,我懵懂着站了起来,“这就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走吧。”胖警察跟瘦警察打声招呼,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尽管刚才呆的屋子也很亮堂,但外面的阳光似乎更加强烈,一下子把我的眼睛弄瞎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把戴手铐的双手举到眼前,遮挡住利刃一般的阳光,闭上眼睛适用了一阵光感,低头看着胖警察的脚后跟,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往前挪。挪出公安局的大楼,我突然明白,这不会是送我回家,出门的方向不对。但我刚才好像还真的有这方面的奢想,兴许他们真的要放了我吧?我想回家,回家陪我爹下象棋,回家给我弟弟讲故事……呵,现在想来很好笑,吃屎的孩子啊。
  “叔叔,咱们这是上哪?”拐过了一座楼,我不甘心地问。
  “别叫我叔叔,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姓严,叫我严警官就可以。”
  “严警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跟你说了吗?回家。”
  “别闹了,去拘留所?”
  “看守所!”严警官陡然提高了声音,他好像在怀疑我跟他耍嘴皮子。
  我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拘留所像个学习班,关不了几天,有可能被判刑的人才会被押在看守所等待继续审讯。当时我的心凉了大半截,整个人全傻了,脑袋里像装了一坨沉甸甸的泥浆,根本转动不起来。绕过公安局后楼,走到看守所那扇灰色的大铁门的时候,我注意到,这里的“生意”出奇的好,几乎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门口或站或蹲了一大群人,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面呈惶恐之色,犹如一只只被圈住了的兔子。我被严警官拖着,踉踉跄跄地加入到了蚂蚁般的人群当中。严警官左右看了看,着急了,拉着我的手铐,挤到了靠近门口的墙根,这里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是一种柔和的黄色。一个很面熟的家伙,用一种近乎拉屎的声音喊我:“蝴蝶,是你吗?”
  “是我,”我瞟了他一眼,“你是谁?”
  “那五啊!你不认识那五兄弟了?”
  “哦,是你呀,”我想起来了,这小子请我吃过饭,是个赶车“掏皮子”的,“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刚问完,后脖颈就挨了严警官一巴掌:“不许互通案情!”
  那五冲我吐了一下舌头,他笑起来像个老鼠,吱吱的。
  低着头排了一阵号,轮到我往里走了。
  我的眼前一黑,里面像一个幽深的山洞。
  第三章 监狱里的战栗
  我的眼睛又不好使了,眼前漆黑一片。严警官一推我,我一个趔趄就栽到了地下。耳朵旁边嗡嗡嘤嘤地响,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爬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一道亮光,旁边的门敞开了,就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值班室。那里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管理员,我听见严警官叫他段所,后来知道他是这里的所长,姓段。蹲在段所脚下的时候,我还在发着懵,就像一头被突然拉进屠宰场的病猪。那一刻,我的脑袋空荡荡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我清醒地知道,从此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好嘛,这不还是个孩子嘛。”段所瞄我一眼,冲严警官笑道。“你可别小看他,这小子有点儿能耐,”严警官用脚勾了勾我的屁股,“把头抬起来,别装熊。”我想抬起头来,可我的脖子不听使唤,扭了几下,终于也没能抬起来,蔫蔫地歪在一边。段所笑了:“呵呵,这小子好像还不大服气呢。来吧,登个记。”
  登记很简单,这你都知道的,跟住旅馆差不多,无非就是口气差了那么一点儿。
  段所问一句,我答一句,最后段所把本子一合,对严警官说:“好了,你回去吧,我给他安排个号子。”
  严警官很麻利地给我卸了手铐,临走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呆着考虑问题,我随时会来提审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想找句话说,一时没找出什么合适的词来,竟然说了声“谢谢”。
  走出门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我发现这里像个牲口棚,差别是:一个棚子是草的,一个棚子是钢筋水泥的。你没发现?哈,真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跟在段所身后,就像一头戴着眼罩的驴,眼前乌黑乌黑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感觉我该歇息歇息了,我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也好应付将来的提审。我估计你也这样,呵,大家都一样……拐了一个弯儿,嘈杂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人像扣在一口锅里,外面在用刷子刷锅底。
  段所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号子门口站住了,我听见里面有人连声嚷:“坐好,坐好,所长来了。”
  段所把门上的那把螃蟹一样大的锁扳上来,喀嚓一声打开了:“林武,给你加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只觉得眼前一亮,满眼都是一片白花花的脑壳。我的心一紧,乖乖,这才是真正的犯人呐……以前我被关在拘留所的时候,那里的人不剃光头,一点儿也觉不出来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可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片白花花的脑壳,让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攥了一把,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咣”的一声关门,我被丢在了门里。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傻愣在门口不知所措。我用眼睛的余光感觉到,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小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屋里没有床,密密麻麻的白葫芦头们盘腿坐在各自的铺盖上,直直地盯着我看,好像要用目光把我剥成一只脱毛的鸡。略一安静,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南墙角传了过来:“杨远?天呐,这不是杨远吗?”我没敢应声,拘留的时候我就知道,在这里,你不能随便跟人搭讪,你是条龙得盘起来,是只虎你得卧起来。
  “刚才是谁在乱诈唬?你爹来了吗?”这个阴沉的声音来自窗下,我没敢抬头看。
  “林哥,是臭虫诈唬的,练他?”这个声音很兴奋。
  “是得练他,”窗下的人似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刘三,呆会儿你当教练。”
  “好嘞!先练新号儿?”刘三跃跃欲试。
  “对,先练新号儿!”窗下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他似乎一下子进入了亢奋状态。
  应该承认,那阵子我被他们镇住了,好像又回到了刚就业时候的状态。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怎么“练”我,尽管以前我听说过这里面的一些道道儿,但是真正开始面对的时候,我麻了“爪子”。当时我确实发懵了,懵得都不知道冲说话的那个人打声招呼。闷了几秒钟,窗下的人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招呼我:“伙计,过来,到我的对面来。”
  我愣了一下,魂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想来真可笑,你说他要是不招呼我一声,我是不是得在门口站上一辈子?他妈的,林武这个混蛋!哈哈……后来我知道喊我过去的这个小子叫林武,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玩“花火”玩了个监号老大。这时候,我可以抬起眼皮来打量他一下了,这家伙结实得就像一头狗熊,脖子几乎跟大脸盘子一样粗,脖子下面的胸脯像安了两个杠铃,随着说话声还一紧一紧的,我猜想他这是故意装出来的,故意让我看到他的强壮。你说他跟我玩这套把戏干什么呢?体格大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我体格小,可是我从来不害怕体格大的,体格大,挨揍面积也大,我三下就可以把他们放倒。放不倒,我就用刀砍……说远了,咱们继续。
  “你叫杨远?”林武用脚蹬了蹬我的腿弯。
  “是我,大哥。”我怕他踹我,连忙蹲在了他的对面。
  “你很厉害?”这口气明显是想找茬儿,声音很小,很低沉。
  “大哥,你想干什么就明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咦?膘子你还挺愣啊,”长着一张马脸的刘三靠过来,一脑袋撞在我的鼻子上,“尝尝我的铁头功!”
  我的鼻子一热,感觉有东西淌出来了,起先我没在意,以为那是鼻涕,因为这几天我一直感冒着。
  我揉了揉鼻子,冲还想往前凑的刘三笑了笑:“大哥好功夫。”
  林武的目光忽然有些呆滞,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捏着鼻子,把脸仰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流血了,我没动弹,任由鼻血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怎么,哥们儿跟我玩儿残酷?”刘三跳起来,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我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起来,别放赖,哥们儿不喜欢赖汉子。”林武推开还要往前冲的刘三,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大哥,我不是放赖,我的身上没有力气,刚提审完……”
  “还没提审完,这不是我正在提审你吗?”
  我费力地坐起来,刚要往起蹲,林武发话了:“别蹲,像我这样坐着,挺直你的腰板。”
  这话让我很感激,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现在想想真他妈难受,那时候我怎么了?
  刘三老远站着,不知道是在吆喝谁:“看什么看?都给我坐好了!没看见老大在审案子吗?”
  我的心像有几只苍蝇在出溜着爬,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难受得要死。
  林武从屁股下的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丢给我:“别献血了,把鼻子堵上,哥哥见不得这个。”
  我把棉花卷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鼻孔,血还在流,林武笑了:“错了,是那一个。”等我换好了鼻孔,林武撇腔拉调地问:“卖什么果木的?”我不明白,我不是做小买卖的,什么卖果木?正发着呆,刚开始喊我的那个人凑了过来:“老大,他是杨远啊。”林武皱了皱眉头:“爱谁谁,在这里我是老大!刘三,把臭虫拖到南墙根去,练!”
  “膘子,说话呀?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