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4-04-29 10:36      字数:4826
  先生?”
  “当时我还不知道龙胆也是一伙的。”
  “少来了,瑞枝。你那么聪明,为何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矛盾?我很希望是因为你的罪恶感下意识地发挥了作用。”
  “罪恶感?”
  “你刚才在我们眼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你说自己会拜托浅钝别解开误解,是因为不想被龙胆纠缠。”
  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可清楚地看见瑞枝的脸色变了,彷佛红色霓虹突然由她的头上落下一般。她紧紧抿着薄唇,瞪视着铃。
  “你知道龙胆和浅钝有关,否则不会那么拜托他。还有,你刚才说你直到今天才知道里叶芳树的存在;但是我指称校园里的流言媒介是龙胆时,你却说也可能是里叶芳树。这句话显示你知道当时芳树还没毕业,仍就读于高知大学。换句话说,不光是龙胆,连里叶芳树是浅钝同伙之事,你也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何没告诉晃至先生?浅钝也就罢了,为何你没告诉晃至先生,将弥生逼入死路的就是龙胆及里叶?”
  “你要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指称素不相识的人是强暴犯?”
  “别装乖乖牌了。其他人就算了,这话由你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对弥生之死最感愧疚的应该是谁?比她的家人更恨不得将犯人五马分尸的应该是谁?是你啊!瑞枝。你应该是继她哥哥之后,最想报复的人才对。但别说是浅钝了,你明知龙胆及芳树的存在,却没告诉晃至先生,自己也未曾采取任何报复手段。这是为什么?”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假如我代替晃至先生进行复仇、成了杀人犯,白鹿毛学姊就满意了吗?”
  “不,我只是怀疑你真的憎恨那些男人吗?”
  “什么意思?”
  “若你把龙胆或芳树之事告知晃至先生,晃至先生在杀害两人之前自然会逼问有无其他同党,浅钝的存在将因而曝光。晃至先生成功地杀掉浅钝便罢,但若是失败呢?事实上,他找上龙胆时就曾失败一次,而这种失败随时可能发生。你担心浅钝逃过一劫,或是在被杀之际不慎泄漏某些秘密,才不敢告发那些男人的。”
  “什么秘密?请说清楚一点。”
  “刚才我也说过,你和浅钝早就认识,或许是进了高知大学以后变熟的吧!虽然农学系的校区在南国,离朝仓有段距离,但并非完全没有相识的机会;比方说,当时大三的他若是通识学分不够,就必须到通识大楼所在的朝仓来上课。接下来是我的想像——你一见浅钝,就有种命运般的感觉;因为你们是同类,就像你所承认的一般。过去被同学欺负的共通体验像费洛蒙一般,不知不觉间将你们两人拉在一块儿。但浅钝对你的感情,却比你对他的还来得更为特殊。浅钝也和龙胆有相同倾向,一方面面不改色地下药强暴女人、偷取财物,主观上却自认拥有一颗纯真的心。不,这并不矛盾;只把女人当作性对象的人和过度视女人为纯爱对象的人都一样,没将女人当成一个具备人格的活人。他爱你,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龙胆因求爱不成而恼羞成怒,命他将紫苑瑞枝引出来时,他应该伤透了脑筋吧!”
  “你说得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啊!”
  “他束手无策,只得找你商量。”铃无视瑞枝的讽刺,继续说道。铃活像被附身似地来势汹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事实上,倘若海晴没站在身后,或许她会输给瑞枝的敌意,闭上嘴巴。“芳树对于龙胆的提议也兴致勃勃,浅钝无法出言反对;要是被问起理由,他在龙胆面前又怎能坦承和你之间的关系?话说回来,他又绝无法照办。左思右想之下,浅钝和你想到了一个方法——找替身;是谁先提议的,我不知道就是了。你找人代替你前去赴约,取回失物;而浅钝明知那人不是你,却装作没发现,将代为赴约的人“进献”给龙胆及芳树。”
  “是他提议的。”一旦承认后,瑞枝的紧张似乎因而解除,露出了无牵无挂的笑容。“他说:“对了,白蓝庄里有没有哪个女人是你很讨厌的?找她当替身,我不必为难,你又可以出一口怨气,一石二鸟。”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就毫不犹豫地推荐了藤弥生。”
  “你那么……讨厌弥生吗?”
  “她是个惹人厌的女人。”瑞枝的口吻和对白正好相反,甚至有些怀念的味道在;她那从容的态度,与绞尽勇气对峙的铃完全不同。“她好像是生了什么病,重考一年才考上高知大学,却成天厚着脸皮说自己其实该上东京外语,好像和我们这些程度低的人沦落在一块儿非她所愿似的,开口闭口就是炫耀她那读庆应的哥哥。白鹿毛学姊是外县市出身的,或许不明白;但她就是那种依毕业学校制造派阀还得意洋洋的人。白痴,蠢女人!我以为她要是被男人捅个几下,应该会多少了解一点世事,治好她的公主病;但没想到药似乎下得太重,她竟然上吊自杀了。”
  “你和浅钝才不是同类。”
  一直勉力保持冷静语调的铃,声音终于产生了裂痕。她的脑髓彷佛裂开了一般,喷出滚烫的东西;那是这十年来未能对他人抱持的物事——“情感”。这十年来,她一直像个演员一样,只靠表情的变化来假装自己拥有喜怒哀乐,隐藏空洞的心灵;但现在不同,有股针对瑞枝的压倒性愤怒及憎恨往上冲。比起情感振幅的激烈程度,铃更惊愕于自己仍存有“情感”之事;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自己正逐渐找回一度失去的“爱”与相对的“恨”吗?为什么?不是应该再也无法取回了吗?
  “置换”发生了——她与十年前的同一个“自己”再度交换了“能力”。多么惊人的偶然!另一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利害关系再度超越时空而一致。她不知另一个“自己”为何甘愿放弃得来不易的“能力”,以求取回原先的“能力”;但自己对“激情”的渴望,显然是被眼前的紫苑瑞枝唤醒的。压倒性的憎恶对象;不,同时也是扭曲之爱的对象,就像“她”一样。没错,就像十年前忘却的“她”一样。两个对象的影像在铃的心中完全叠合,十五年前因盒中死鸽而被“她”掴掌痛骂的心伤再度燃烧,更增强了愤怒的冲动。
  “你和他才不是同类,绝对不是。浅钝虽然扭曲,至少还留了点人情味,和你根本不相像!你啊,像龙胆。对,像你最讨厌的那个男人,像到恶心的地步;尤其是绝对不说土佐腔、从头到尾都使用标准国语的这一点,更是像到令人反胃!你们是不折不扣的同类!”
  瑞枝正要反驳,视线却突然晃动,,受她影响,铃也回头望向背后的海晴。
  海晴垂着头喃喃自语,抖动着那墙壁般的肩膀;铃原以为他在笑,没想到却是在哭泣。原先只是低声呜咽的海晴终于忍耐不住,竟不顾忌旁人的眼光,以巨熊咆哮似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不、不要再说了,为……为什么……要把往生的人说得那么难听?”
  “往生的人……”瑞枝曾亲眼目睹这个巨汉瞬间制服了互相残杀的龙胆及晃至,如今见他竟如幼儿般落泪,这股意料之外的落差让她有些口吃。“又、又不全都是好人。”
  “当然,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或许弥生真的很惹人厌,过度炫耀成绩也的确很愚蠢,难怪她招来白眼;但是,或许对本人而言,这些看来蠢得可以的执着,是她无可取代的支柱啊!人就是这样,为了让自己站得住脚,便夸大自己的长处。对,看在别人眼里是贻笑大方,要是本人没自觉还变本加厉,更是教人不快至极,很愚蠢,让人不敢领教。但是我觉得,给她时间察觉自己的愚蠢,也是身为人应有的权利啊!假如本人没自觉,别人再怎么批评也没有意义。不给她时间去改,就因为觉得她碍眼,便不惜用暴力排除她;这种做法若是行得通,世界上还有谁能得救?为什么你不能心平气和地等待弥生发现自己的愚蠢呢?为什么……为什么?”
  “从前不有这么一句俗语?”瑞枝将视线从海晴身上别开,等待灯号转变后,便离开了安全岛;她的背影留下了这句话:“笨蛋不到死是治不好的。”
  “就算退一百步想,当作死真的是唯一的手段好了;自认为能矫正他人愚蠢的人,不是更笨吗?你不觉得这种人更傲慢、更愚蠢?为什么?为什么……”
  瑞枝半途开始奔跑起来,踩得积水四溅;她坐进了停在一旁的计程车中,性急得犹如逃离背后追来的海啸一般。瑞枝的身影没入计程车之前,确实捂住了双耳;至少,看在铃眼中是如此。
  “好啦、好啦!”瑞枝搭乘的计程车已往西边奔驰而去,但海晴依然空洞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铃抚了抚他的背。“这么大个人了,别这样哇哇大哭。”
  海晴口称惭愧,却仍瘪着嘴继续哭泣。铃推着他的背,越过与瑞枝离去时相反方向的斑马线,离开了安全岛。
  雨完全停了,灯饰溶解的轮廓逐渐回复原貌;灯光下有两个醉汉正在争吵,双方似乎都是寻常上班族。正当他们一触即发之际,海晴在铃的带领下经过,宛如婴儿领着巨熊走路。虎背熊腰的大汉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抽抽咽咽的光景,看在醉汉的眼中似乎也显得相当异样;醉汉们像吞了根棒子似地凝固并注视着他们行进,直到墙壁般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外后,才以泄了气的迷糊表情面面相觑。
  “——真是的。”铃一面拉着海晴的手臂,一面咕哝道。“活像是我弄哭你的一样。”
  “对不起,真惭愧。我爸妈说过,男孩子只有在父母死时才能哭,我却这样。可是……”他的语气已稍微回复平常,但仍时时吸着鼻水。“听白鹿毛小姐和她争吵,就觉得好难过……”
  “这么说来,”铃举起右手招计程车,微笑终于回到她的脸上来。“果然是咱害的?”
  铃没发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这四年多来耳熟能详却鲜少使用的土佐腔。她与海晴一同坐进计程车,背着瑞枝离去的方向,往东朝安艺归去。
  Fragment 9
  少女的眼前已齐备了了解真相所需的材料。不,或许还不足以证实;但对少女而言,自己“知道”真相和证实真相是两码子事,证实既非少女的目的,也不带任何意义。
  由眼前的材料,可推导出以下的真相。五年前,同一所女中的电影同好会成员来到百货公司后方的步道拍摄外景,而最精彩的场景便是少女超人跑过喷水池前,鸽子在她眼前一齐飞翔的“画面”。
  然而,如同刚才的男孩所言,步道上的鸽子过于习惯人类,不会为了小事惊慌窜逃。五年前的同好会成员或许不知此事,又或许是知道但心存侥幸,大胆进行拍摄。
  结果如何?正如男孩所描述的“危险”一般,饰演少女超人的女孩来不及避开不逃不躲的鸽子,踩死了其中一只。
  当时步道上应有不少人围观。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女孩们并未将鸽子的尸骸留置原地,自行逃走。
  女孩们八成穿着制服,因此在场目睹的人都知道她们来自哪个学校,并能轻易推测出她们参加的社团与拍摄影带作品有关。当然,这并不是具体上是否会被问罪的问题,只是将死鸽弃置于休闲场所,对女孩们而言是相当不名誉的事。
  正好在拍摄该场景之前,顾问皮球女士带了蛋糕来慰劳她们。皮球女士大概在发生意外之前便已离去;若是顾问在场,事态应会有完全不同的发展才是。
  女孩们将一度丢弃于垃圾桶中的蛋糕空盒拿出,并将死鸽装入其中。她们漠然地明白该将死鸽带往适当的地点处置,但直接拿着尸骸又太过恶心,是以采取了如此措施。为防盒盖掀开、死鸽掉出,她们以细绳捆好纸盒;为求方便携带,她们又从垃圾桶中拉出了手提袋。
  剩下的工作,便是将死鸽带往适当的地点处置。但适当的地点又是何处?
  话说回来,这些鸽子是属于谁的?只是野生的鸽子吗?还是政府管理的?抑或是有人饲养?女孩们完全摸不着头绪。假如顾问皮球女士在场,就能全交给老师处理,高枕无忧;但老师送来慰劳品后已先行回去了,没半个可依赖的大人在场。
  女孩们束手无策。或许她们曾在步道上找了些看来和善的大人询问“我们不小心踩死鸽子,该把尸体送到哪里去才行”?但一时之间没人答得出来。想当然耳,突然被这么一问,谁能立刻答出来?也许曾有人建议她们随便找个地方掩埋,但女孩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如此草率处置,又或者埋尸令她们觉得恶心,不愿进行;也可能是因为生活在没有土壤地的都会之中,让她们不知如何着手埋葬。
  总之,她们姑且离开步道,手上提着装有死鸽的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