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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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4-04-29 10:30 字数:4751
左思安突然下了床,打开卧室门走出去,刘冠超紧张地跟在她后面。于佳惊愕地说:“小安,你出来干什么?”
左思安直直看着他们:“妈妈,就照他们说的做吧。”
“小安,你在胡说什么。”
“昨天来的那个女人说如果不答应的话,她就要一直告爸爸。”
“我已经说了,别理她……”
她打断于佳:“她不会罢休的,不是吗?那天在医院里我听雅琴姐说,引产跟生下来差不多,如果引产下来是活的,还得打一针弄死。”
于佳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没来得及说话,王玉姣已经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慌张张地说:“雅琴这死丫头,没轻没重的,怎么跟你讲这种混帐话,看我回去不打她。小安,你别听她的,她刚进县医院当几个月的实习护士,什么也不懂。”
左思安并不回答,顾自说:“我不想让他们再找我爸爸的麻烦。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们要的话,就给他们好了。”
她谁都不看,声音平平,清晰而没有任何感□彩。于佳怔怔看着她:“不行,你爸爸不会同意的。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大不了我带你回省城引产……”
“我不回去,也不引产。送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把这件事了结掉,我们再回家。”
“那怎么行,我已经没办法再请假了。”
“你回去上班吧,我不要你陪。”
左思安说完便回了卧室,刘冠超随她进来,呆呆站着,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外面那个男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于老师,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有什么可考虑的。你们这样恐吓一个孩子,利用她对她父亲的爱来胁迫她,实在太卑鄙了。”
“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保证以后会尽力阻止我母亲再来你家。”
“但是你不会阻止她去告我丈夫,对吗?”
“对不起,家母她很疼爱她弟弟……”
于佳冷冷地打断他:“不要在我家里提到那个人。”
“对不起。”那人再次道歉,声音诚恳,“家母很固执,我和我父亲都不同意她的做法,但是恐怕我们都拦不住她,我之所以过来,也只是想尽量把危害减低一些。”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以减低的?”于佳的声音低弱下来,没有刚才的愤怒,不像是反诘,也不像是争辩,更像是在茫然的自言自语。
“于老师,我知道你也有工作,我家可以负责照顾你女儿。”
“休想,我绝对不会把女儿交给你们家,也绝对不允许你母亲靠近我女儿半步。”
那人有些尴尬地说:“这也只是一个建议,我们可以再商量出一种你们能接受的处理方式。”
王玉姣突然插话了,“于老师,小安这样成天关在家里不是个办法。再说,你还得上班啊。”
“是的,单位今天又给我打了电话,催我回去上班。”正如刘冠超是左思安这段时间唯一的朋友,来自乡村、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的王玉姣也是受过高等教育、身为博士的于佳目前唯一能与之谈论女儿困境的人。焦灼之下,她一时忘记了另外一个客人的存在,喃喃地说,“我也知道这样拖下去对小安没好处,县医院的医生不敢担责任,迟迟不愿意做手术,建议去条件更好的上一级医院去引产。我当然不能把她带回省城动这种手术,可是还能送到哪里去呢?她爸爸听我提起,转身就走,根本不跟我商量,我能怎么办?”
“于老师,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于佳有些意外,还是说:“王姐,现在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怀到六个月再打掉,真的很作孽,小安的身体也吃亏,跟生下来简直没什么区别了。”
“她才这么小,我怎么能让她去……绝对不可以。”
“可是我看小安很坚决啊。左县长如果受这件事拖累,就太冤枉了。你要是放心的话,可以把小安送到我的老家刘湾去,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给陈家,把这件事了结掉,对她以后不会有影响。”
“那怎么行?”
于佳固然惊诧,卧室里的刘冠超也愕然了,小声嘀咕着:“我妈在说什么啊。”
然而左思安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依旧直视着前方。王玉姣在外面十分流利地解释着,“刘湾很偏僻,村子里人也不多,女孩子结婚生孩子都很早。我家大哥和侄子都在外地打工,春节才会回来,家里只有大嫂带着我家侄女住,整个村子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小安过去,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我家大嫂就是医生,只要我托付她,她一定会照顾好小安的。”
刘冠超喃喃地说:“这倒是真的,我家大婶娘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医生。”
左思安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开,好象他们讨论的并不是有关她的安排,而是事不关己的一件事。
“你家大嫂……”于佳显然觉得小村子里有一个医生这件事匪夷所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
“大嫂本来是大城市的知青,当年下放到我们大队,和我家大伯子结婚后就留下没有回城了。她本来就有文化,后来又被抽出去到城里医学院进修,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生病都是找她看,在周围乡镇很有名,她给很多人接过生,小超就是她亲手接生的。再说刘湾离镇子不算很远,镇上也有卫生院。”
“不,我不能这么做。”
那男人说:“于老师请再考虑一下,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联系,这件事我一定充分尊重你和你女儿的意愿。”
于佳显然心神不安,语气明显有了犹豫与松动,“你先走吧。”
随着大门关上,外面一下安静下来,刘冠超不安地看着左思安,“小安,你在想什么?”
左思安木然回答,“什么也没想。”
“你妈妈真的会送你去刘湾吗?”
“也许会吧。她这几天经常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她负责的一个科研项目离不开她。我爸爸……你也看到了,要么很晚回来,要么干脆不回来。”
“其实刘湾也很好的,村前的小池塘水很清,桂花开起来很香。我大婶娘人特别和气能干,又有文化,还有我堂妹,她叫晶晶,也非常乖。可是,”刘冠超有些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憋了好了一会儿,“可是我觉得你不该去那里啊。”
左思安默然了好一会儿,“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想让他们别为难我爸爸了。”
☆、14
四
高翔下楼走到自己车前,刚打开车门,王玉姣从后面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
他回头看着她,刚才她一进门,他就马上认出她正是陈子瑜案发之初带着女儿在他家收了他母亲封口费的那个中年妇女。王玉姣看到他,也露出不自在的表情,迅速移开目光。他听到她女儿雅琴在县医院实习,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那个女孩子向陈子惠通报了左思安的消息,玉玉姣突然提议将左思安接到她老家去照顾,而于佳也有动心的迹象,他更加起了疑惑,只是克制着没流露出来。
王玉姣匆忙地说:“请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左县长和于老师。”
“我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看得出他们一家人拿你和你的儿子当朋友,很信任你们,你自己决定你应不应该对他们有所隐瞒。”
王玉姣紧张地看着他,“我没隐瞒别的,只是没告诉他们,我女儿也被……那天你妈妈突然来找她,我才知道那件事。小琴今年已经快18岁了,她爸爸性子急躁,管女儿一向比管儿子要严得多,要是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我根本不敢跟他提,只能偷着逼问小琴。她说她是在谈恋爱,我能有什么办法?钱是你妈妈硬塞给我的,我从来没开口要过。我只求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如果我也去告他□,女儿坏了名声,这一辈子再也嫁不出去,我们没法在清岗立足,小超也没法继续上学。小安以后还可以跟她爸妈回省城,我们除了回老家刘湾,还能去哪里?那样的话,小超就没有一点前途了。左县长和于老师一家都是好人,我真的想帮他们一把,熬过这个关口,才想接小安去刘湾,让我家大嫂帮忙照顾她一段时间。”
她言辞听起来十分恳切,可是眼神偶尔闪烁,高翔并不尽信她的这一番话,然而一想到陈子瑜,再也无心探究母亲在这件事里起的作用,只能点点头,“这样最好,我先走了。”
高翔发动车子离开,心情有说不出的郁躁。
他当然明白母亲托付他办的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之所以屈服,只是和父亲反复商量后,不愿意听凭陈子惠真的把这件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完全没想到刚跟于佳一开始谈已经难以为继,于佳的指责让他无言以对,辩解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看着于佳眼里深切的悲哀,他明白任凭他怎么尽力委婉,一经硬着头皮讲开口,其实跟母亲上门威胁一样残忍。
左思安出人意料地走出来,更让他震惊。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他受到的冲击甚至比听到陈子瑜犯下□罪还要大。
她个子不高,头发凌乱地扎成一个马尾,面色苍白,脖子细长,下巴瘦得尖削,略有些弯弯的眼睛黯淡无神,下面挂着黑眼圈,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大号校服,除了腹部似乎微微隆起以外,他眼前站的分明只是一个尚未发育的普通少女,面孔带着稚气,看上去比14岁这个年龄甚至还要小一点,从身材到长相都引不起正常成年男人一点遐思。
罪恶感。他想,只有这个词能描述看到左思安后强烈的持续不安了。
隔了一天,于佳打了高翔留给她的电话,她的声音暗哑而充满苦涩,“请你过来一下。”
他再度去左家,左学军仍然不在家,左思安卧室的门仍然紧闭着。于佳面色有些憔悴:“你们赢了,我丈夫昨天被胡书记叫去谈话,明天还要赶去省城汇报情况,接受调查。我女儿连续一天一夜拒绝吃饭,逼着我答应你们。”
高翔连忙说:“我已经叫我母亲写了情况说明交到县政府,并且保证再不提这件事。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接受调查做证,收回对左县长的所有质疑。”
于佳的表情没有丝毫缓和,但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愤怒,神情冷漠地说:“我们谈细节吧,请注意,不是商量,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说得十分简洁:送左思安去刘湾,寄居在王玉姣的大哥家里,请她大嫂梅姨照顾直到生产。等左思安怀孕满九个月就去做剖腹产,高翔必须提前半个月住到刘湾,保证一出意外情况,马上开车将左思安送到县城医院。其他陈家人一概不许过去打扰,孩子生下来后由他们直接抱走,再不必联系。
不出高翔的意料,于佳断然拒绝了他小心翼翼提出的物质补偿条件。
高翔回家转告父母,高明一百个不赞成,陈子惠却在这段时间里头一次露出笑意,“我就知道你能够取得他们的信任。看吧,你果然说服他们了,而且争取到了对我们这么有利的条件。”
这个夸赞让高翔满心不是滋味,高明更是恼火地质问妻子:“你凭什么把儿子牵扯到这件事里面。”
“你现在动不动跟我吵架算怎么回事?这孩子我要定了,小翔要是不去,我也有办法让他们妥协。我又不是让小翔去接生去带孩子,他只需要在那个村子里住半个来月,问题就解决了,有什么不好?”
高翔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只得说:“确实没别的办法了,就这样吧,我会把省城的工作安排好。”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心底充满犹疑。去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生活半个月倒还罢了,他的任务竟是看着一个受害少女生下孩子,再把孩子从她身边抱走。无论怎么开解自己,他都没法把这一切看得顺理成章。
十一月初的一个清晨,高翔开家里的一辆切诺基,按约定时间到了左家楼下。过了五分钟,于佳和王玉姣领着左思安下来,他们刚上车,左学军突然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一把拉开右边车门,“小安,下来。”
高翔惊讶地回头,只见于佳恼怒地说:“你终于肯回家了?”
左学军不理她,重复地说:“小安,下车。”
左思安坐着没动,低声说:“爸爸,让我去吧。”
左学军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她,高翔大惊,马上下车,“左县长,你会伤到你女儿。”
王玉姣也说:“左县长,这使不得,万一摔着会流产的……”
她被左学军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说下去。
左学军将左思安拉下车,抓着她的胳膊往家里走,她被拖得踉踉跄跄,已经失去平衡。于佳赶过来拦住丈夫,一手挽住女儿,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吗,非要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