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披荆斩棘      更新:2024-04-29 10:25      字数:4954
  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毕竟,他们都爱我。
  可是每天都要对着那么多歉疚的面孔,看着每个人小心翼翼的讨好我,实在比病死在床上更难受。
  熬了两个月,终于贿赂了太医,逼着哥哥说服父母,让我以养病为由,到徽州行馆休养。
  我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女和太医,远远躲到这徽州来,至此海阔天空,竟然有再世为人之感。
  9、遇险徽州已经离京城很远,邻近北境了。
  由于徽州位于南北要冲,交通通衢,河道便利,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
  这里的天气和京城很是不同,不像京城那样温暖湿润,多雨少晴,冷暖总相宜。
  相反,徽州四季分明,一年到头总是阳光明媚,天空明净疏朗。
  自古以来,南北两地的百姓不断迁徙,混居于此,使本地民风既有北人的爽朗质朴,又有南人的淳和灵巧,既便在连年征战之时,此地也少有动荡,相对安定。
  徽州刺史吴谦,是父亲一手提携的门生,当年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名士,很受父亲青睐,在任四年来颇有不俗的政绩。
  自从我在行馆住下,吴大人一直殷勤照拂,吴夫人也时时过来拜望,唯恐我稍有不悦之色。
  若不是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竟不知道,我这郡主加王妃的双重身份原来不只风光好看,还如此有用,连堂堂封疆大吏也要巴结一个小小女子。
  原本我对吴谦夫妇的迎奉,并无好感,想那吴大人也算仕途顺畅,凭着一方政绩和我父亲的提携,何愁没有升迁机会,此时对我刻意迎奉,无非是耐不住性子,想走走捷径罢了。
  一日与吴夫人闲聊,提及膝下独生女儿也快成年,一直随父母外放在徽州,没有机会结识京中高门子弟,如今眼看到了婚嫁之龄,父母难免焦虑,只盼有机会调回京城,早日为女儿择定终生。
  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心中百感交集。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儿女的牵挂操劳,竟至于此。
  这两天,城里最热闹的事情,就是“千鸢会”。
  春日赛纸鸢,本是南方的习俗,尤其盛行于京城贵族女眷之间。
  往年每到阳春三四月,京中仕女们总要找来能工巧匠,做出美仑美奂的纸鸢,邀约亲眷或闺中好友,去郊外踏青宴饮,赛纸鸢,赏歌赋……徽州原本没有这习俗,今年却由吴夫人亲自主持,邀集全城名门富家女眷,四月初九,在琼华苑举办“千鸢会”。
  难得他们夫妇用心良苦,我便答允了吴夫人的请求,担任千鸢会的评判。
  往年在家中,哥哥总能找到最巧手的工匠为我做纸鸢,再让哥哥绘上他最擅长的工笔仕女图,提上我所赋的诗词——最初我们不知道,纸鸢放飞出去,就任它飘摇,也不在意。
  不久之后,听闻我们的纸鸢被人拾到,奉为至宝,出价纹银百两,竟引来市上争购,被时人称为“美人鸢”。
  今年,不知道哥哥会为哪家闺秀绘制美人鸢……
  也许锦儿说得对,我是真的有些想家了。
  四月初九,琼华苑。
  不仅徽州城里名流云集,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争先恐后让女眷参与这次盛会。
  听吴夫人说,很多女孩儿都梦想能在千鸢会上,一展风华,得到我的青睐,从此攀附高门。
  在她们眼中,我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她们命运的人。
  惟有无奈一笑。
  她们如此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我是多么憎恨被命运所左右。
  “豫章王妃到——”
  我在吴夫人的随侍下,步入苑中,略略环顾四周,不觉莞尔。
  芳菲四月天,一派群芳争春,花团锦簇,佳丽如云。
  所有女子尽皆盛妆出席,华服丽饰,珠翠绫罗,极尽华藻。
  倒是我,昨夜酒醉,早晨起得晚了,只叫锦儿随意挑了件广袖缓带的碧色罗纹裳,低拢挽云髻,发间束以翡翠九曲玲珑钗,通身上下再无半粒珠翠点缀。
  越过齐齐整整俯跪了一地的美人,心中却想,不知皇上选妃时,面对满目佳丽,会不会和我一样眼花缭乱。
  登上主位坐定,吴夫人率领一众大小官员夫人,又是一番正式参拜。
  我正襟危坐,神色端严,心中却暗叹,姑姑在宫中每日动辄领受那么多人的大礼跪拜,果然辛苦。
  礼毕,开宴。
  丝竹声中,一列彩衣舞姬鱼贯而出,翩翩起舞,苑中率先升起一只绛红洒金蝴蝶纸鸢,盈盈随风而起。
  我拍手轻笑,“薄翅腻烟光,长是为花忙,妙极。”'1'
  “小女技拙,让王妃见笑了。”吴夫人微微躬身,含笑谦辞。
  座下一名黄衣少女,起身拜谢。
  吴夫人笑道,“小女蕙心,拜见王妃。”
  我抬手示意那少女近前。
  黄衣少女低头缓缓行来,身姿窈窕,脸上薄薄一层面纱迎风飘拂,越发袅娜可人。
  未出阁的女孩,见到家人以外的男子必须蒙上面纱,若是只有女子在场,则不必如此严苛。
  今日只有女眷在场,这吴家女孩儿却仍然戴着面纱,想是父母家教极严。
  未及细看那少女容貌,忽听一声哨响,苑中一只翠绿的燕子纸鸢迎风直上,灵巧可人,翻飞穿梭真如一只投林乳燕。还未看得仔细,又一只金光灿灿的鲤鱼纸鸢升起,接着是仙桃、莲花、玉蝉、蜻蜓……
  一时间,漫天纸鸢翻飞,异彩缤纷,煞是热闹,看得人目不暇接。
  座下众人一时只顾抬头张望,赞叹称奇。
  吴家女儿步态娇袅,一步步缓缓行到座前,盈盈下拜。
  “好个标致的女孩儿。”我回头向吴夫人笑道,却见她神色大异,直直瞪着面前的少女。
  陡然间,一声尖利的哨声传来,我一惊抬头,见苑外东南方向,一只巨大的青色纸鸢冲天而起,形似苍鹰,双翼长近三丈,庞然掠过园子,如旋风般直冲过来。
  我霍然站起,下意识向后急退。
  眼前黄影一晃,那少女突然发难,探手扣住我肩膀,五指深掐入肉,痛彻筋骨。
  “你不是蕙心——”吴夫人的尖叫声中,那少女欺身上前,一掌向我颈间切来。
  几乎是同时,一片巨大的黑影席卷劲风而至,铺天盖地压下来。
  颈间剧痛,我眼前彻底陷入漆黑,最后的意识里,只觉身子骤然凌空,耳边是猎猎风声……
  10、梦魇急剧的颠簸,漆黑晃动的狭小空间,笃笃的马蹄声,沉闷的空气,以及,耳边沉沉的呼吸声……
  这是梦,一定是场噩梦。
  我听见自己的呻吟,身子一动,却骇然触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在尖叫冲出口之前,我堪堪咬住了嘴唇,忍住了愚蠢的尖叫,身子僵直,一丝也不敢动。
  心在胸腔里通通狂跳,几乎要撞破胸口。
  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唯一能让我分辨的,只有声音和感觉。
  耳边马蹄声笃笃,时有车板碰撞之声,身子被狭小空间困住,几乎一动不能动。
  我应该是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被关在一口狭小的长形箱子里……狭小的长形箱子,棺材!
  脊背一阵寒意,冷汗刹时冒了出来。
  那么,我身边的温热身体,是活人还是死人,抑或,其他东西……
  温热的,应该是活人,那为什么会躺在棺材里,莫非是和我一样被劫持的人?
  是什么人,竟胆敢劫持我?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闪现,身子僵硬得开始酸痛,忍不住,终于试探着向身边摸索过去。
  手,我摸到一只纤长瘦削的手,整个人惊得一抖,忙不迭丢开。
  孰料,那手一动,竟然反过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同时,耳边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
  我整个人僵住,血脉几乎为之凝固。
  男人的声音,男人的手……
  那个人似乎并未清醒,握住我的手,低低呻吟,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那只手将我紧紧握住,仿佛要从我这里求得一点温暖,一点安慰。
  该怎么办,怎么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无以复加的的恐惧。
  那只握住我的手,凉凉的,只有掌心的一点温度,因肌肤相贴而传递到我身上。
  那一点温度,是这黑暗僵冷之中,唯一的温暖。
  我应该挣脱,却不由自主,没有勇气放开这仅有的温度。
  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给予彼此仅有的一丝依赖。
  哪怕是一丝也好。
  不管是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没有恐惧退缩的余地。
  一如当时,从父亲口中听到赐婚的消息,我的整个天地轰然坍塌。
  此时此刻,回想当日的绝望无助,心中恐惧渐渐平息。
  这一次,命运又要把我推向哪里,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醒来。
  马车一刻不停,颠簸疾驰,其间听到了水声、市井人声,各种无从分辨的声音。。。。。。
  越来越冷,越来越饿,身子已经僵硬得没有了知觉。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就是身旁那人时有时无的呻吟,和紧紧握住我的手。
  砰然一声巨响,将我惊醒过来,旋即感觉到刺目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
  我已经全身无力,喉间干涩嘶哑,发不出一丝声音。
  有人立即将身边那人抬起,他被抬出去时,忽然紧紧握了我一下的手,然后松开。
  “轻点,少主伤得不轻。”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说话。
  少主,她说谁是少主——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把这女人关进地窖,好好看管!”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些光亮,依稀看见,这里好像是个马厩。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真是好了太多。
  起码有昏暗的光线,干燥的草堆,宽敞的地方,不再摇晃,可以舒舒服服躺下来。
  刚才送来的一碗米粥,几片苦咸的菜叶,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好极了,还有饭菜,就说明他们至少不打算马上杀死我。
  突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活着。
  只有活着,就还有办法,我一定不会就这么死掉,一定不会。
  我要回家,爹娘和哥哥在等我,还有子澹,还有姑姑。。。。。。
  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家人,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就越多一分。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深深蜷缩进草堆中,最后一个想到的人,是萧綦。
  不知道,听到我被劫持的消息,他会做何感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中有人进来,将我双手捆绑,带出地窖。
  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黄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她穿了件污脏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倒很是清秀美丽,只是神色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笑笑。
  “你笑什么?”她面容秀美,声音却咄咄逼人,带一点沙哑。
  “你不戴面纱果真很美,只是衣服不大好看。”我依然微笑。
  那少女一愣,旋即脸红,目光如刀,狠狠向我瞪来,“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掴来,却被旁边的虬髯大汉架住,沉声低喝了一句。
  那大汉带了浓重的关外口音,没听得明白,只隐约听见“少主交代”什么。
  我四下打量,屋内除那女孩外还有五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这屋子破败简陋,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一些干草麻袋。门窗都紧闭,右手还要一道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在屋内。
  正寻思这该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忽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道布帘后的门口。
  那少女瞪我一眼,挑起布帘,朝那门内轻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低低的男子声音。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斜靠着一个人。
  身后少女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浓重的草药味道从炕头药罐里散发出来,那炕上的人看来有伤病在身,斜靠在那里,静静望向我。
  “你过来……”那人招手,声音虽清冷,倒不见敌意。
  我缓缓走近,借着窗缝一丝光线,仔细看去,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也正正看着我。
  苍白的脸孔,轮廓深邃秀气,长眉斜飞,紧抿着一双纤薄嘴唇,毫无雪色,一双眼睛却清寒明彻,隐含熠熠锋芒。
  姿容俊美的男子,我见得多了,论风仪秀雅,谁还能胜得过子澹和哥哥。
  眼前这男子,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单薄处令人不由怜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11、贺兰他的目光,在我面孔上流连半晌,移到我手上。
  “谁将你缚住的?”他皱眉,“手给我。”
  他探起身子,将我腕间绳索解开,身上白衣萧索,赫然沾染了猩红痕迹。
  是血,我侧过脸,不敢再看。
  手上一暖,却被他合掌握住。
  这双手,瘦削纤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