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冬冬      更新:2024-04-25 14:07      字数:5613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日。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棍棍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迷。”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根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石奇惊觉地抬抬头。
  我即时明白,他有朋友在车上等他。
  是谁?男抑或女?
  啊忘不了姚晶是一回事,叫他不风流快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机会运用我的想像力,小径尽头已经出现一个穿鲜红大领口裙子的女孩子,身材玲珑浮凸,用双手插着腰,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奇。
  离远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个美女,眼睛黑白分明,太阳棕皮肤使她更加健美。
  石奇连忙赶过去,转头向我挥挥手。
  我苦笑。
  石奇一走天就转阴,天渐渐落起雨来,我打开伞。
  看看表,也到中饭时间,我想张煦大概是要缺席了。
  伞上的水珠如满天星。
  我慢慢离开,在微雨中花益发香。
  走到路边,有人下车叫我:“徐小姐。”
  我一怔,张煦!
  “张先生,原来你早已来了。”我惊喜。
  他戴着副黑眼镜,穿黑西装,文质彬彬,老样子。
  “你几时来的?”
  “十点多,我看着你进去。”
  “你专程等我?”
  “是,有话要同你说。”
  “啊”
  “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上他的车子,他吩咐司机驶往郊区。
  张家的人似乎对黑色有莫大的好感,也正配合他们家人的性格:冷漠、高贵、遥远。
  我们到目的地,雨仍然下。在咖啡室找到一张近窗的座位坐下。
  他点起一支烟,半晌不说话。
  张煦这个人绝对不易相处,怎么做夫妻?一块冰似,半日不说一句话,内心世界神秘如金字塔,再费劲也摸不到边际来。
  张煦终于开口了,他说:“晶去世前一日,我们也说过话。”
  原来说话是大节目。
  原来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
  我等他说下去。
  “我们谈到分手的问题。”
  啊!
  “我的意见是……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夫妻关系,不如分开。”
  咖啡室内本来只有我们一桌人,死寂一片。这个时候多一双年轻的男女进来,坐在不远处。
  他们在打情骂俏——
  “如果你爱我,就该跪着正式向我求婚。”
  “好,我先去买只垫子。”
  女的推男的一下,男的趁势搂住她。
  张煦说下去:“她一直在哭。”
  我呆着一张脸听下去。
  年轻的女郎说:“唔,人家看见了。”
  “理他们呢。”男的把她拉得更近一些,上下其手。
  张煦说:“她哭个不停。”
  热恋中的男女明目张胆地嘻嘻哈哈拍打对方。
  张煦忽然忍无可忍,转头对他们大喝一声:“闭嘴!”
  骂得好。
  趁他们震惊的时候,我走过去,自口袋里取出一百元,“去,叫计程车到最近的旅馆去,迟者自误,欲火焚身。”
  那男的还要出声,那个女的拉一拉他袖子,两个人总算离去。
  领班赶过来道歉。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张煦用手掩着脸说下去。“我求她不要哭,她叫我出去走走,不用理她。我只得自己去吃酒。”
  “我想了很久,认为离婚对她有好处。”
  “我在清晨才回家。她不在床上。我在书房找到她,她整个上身伏在书桌上。她停止哭泣。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还帮我忙。当天我飞往纽约。”
  “三天之后,律师通知我,她死于心脏病。”
  我问:“她是不是自杀?”
  “不。”他说,“绝对不是。”
  那么她死于心碎。
  “她与我结婚时,寄望太大,她是个天真的女人,认为我可以给她一切。事后我令她失望,她失落甚多,又不肯向世人承认,一直不愉快。我原以为分手能够帮助她。”
  “她不能失去你,有你在那里,她至少有个盼望。”
  他不响,头垂得很低,始终没有除下太阳眼镜。
  我转变话题:“你几时结婚?”
  他低低说:“我已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