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1-02-17 23:25      字数:5008
  莫夫人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你推我让一番后,莫夫人、韩夫人、张夫人、侍郎张夫人、傅夫人坐了一桌。
  皇后韩丽芸自请带着莘菲、周士芳还有莫家的两个姑娘坐了一桌。
  有丫鬟们端了泡着桂花的水给大家净了手,给莫夫人一桌上了君山银针,给莘菲这桌上了庐山云雾。然后丫鬟们点心、拼盘、小菜、冷碟、热菜、火锅……络绎不绝地捧上来。
  莫夫人在一旁给太夫人、张夫人等人斟了金华酒。
  莫夫人客气地对众贵妇们说了句“家常便饭,各位太太不要嫌弃”,然后举杯敬了大家一小盅。
  太夫人和各夫人回敬。
  宴席正式开始。
  莘菲这边菜虽然多,但谁也不好意思往远处盯着看——旁边帮着布菜的见了,定会伸了长长的筷子夹了过来,不免给人贪吃之感……所以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吃着自己跟前的菜。
  韩丽芸也端庄地吃着,这一见面与莘菲并没有话,莘菲觉得好奇,也不好问,也只是低头吃菜。
  至于莫夫人,推说身体不好,又陪了一小盅,遂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由西定侯府的张夫人代陪。莫夫人虽然看上去和太夫人差不多年纪,实则已是年过五旬的人,大家不敢多劝。傅夫人就盯了太夫人不放。几杯酒下肚,太夫人已面红耳赤,傅夫人却神色依旧。
  没想到傅夫人竟然有副好酒量!
  莘菲直觉地认为好戏就要开场了。
  不一会儿,太夫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莫夫人看着情况不对,连连对张夫人使眼色。张夫人端酒盅就要为太夫人代酒,傅夫人也不想在太后娘家的宴席上闹出事来,这才罢休。
  一顿饭下来,已是末初,大家就移到西稍间喝茶。
  或是喝了酒的缘故,傅夫人的话特别多。
  “……能和您做亲家的,都是有福的。别的不说,就说那李家。要不是有您这个婆婆,她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婆家住半月,娘家住半月。”
  太夫人呵呵笑,见众人满脸困惑,解释道:“那李尚书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如珍似宝般的,能和我们家结亲,就是看中了我们家儿子听话,以后女儿女婿能常到娘家走动。我也是养儿养女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让他们在家里住半个月,去红灯胡同尚书府住上半个月。两边都图个新鲜劲。傅夫人太抬举我了,不过都是为了儿女吧。”
  “如今,夫人又得了个郡主儿媳,想来,这郡主可是太后当年亲封的,必是高贵得不可给夫人您尽孝的吧?”傅夫人笑着话音一转,直刺太夫人。
  太夫人一愣,挂在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僵了半晌才说道,“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何况你我?再说了,我们郡主可是一等一的贤惠人,自从嫁到我们家,就再也不让人喊她‘郡主’。亲戚朋友间素来大方,人人都喜欢……”
  莘菲也很无奈,再想不到自己如此安分地坐在这里,还是中枪了,身边的韩丽芸斜睨着莘菲,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是说,“怎么,还不还击吗?”
  莘菲无奈,只得理了理衣裳,起身,缓步走到太夫人这桌,正面,直视着傅夫人,“夫人此言差矣,莘菲无才无德,承蒙太后娘娘抬爱,封为郡主。莘菲不敢忘记太后她老人家的教导,嫁到侯府,循规蹈矩,侍奉翁姑,教养子女,从不敢有半点疏忽。不知夫人的不知尽孝的话从何而来?若是莘菲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指教!”
  莘菲这一番客气明理的话噎得傅夫人脸色通红,气闷胸中,开玩笑,你是在说太后娘娘没把郡主教导好吗?郡主的家教那可都是太后教出的,这个郡主也是太后亲封的,她还敢对太后指教吗?
  见傅夫人气闷的样子,莘菲又接着说道,“夫人自是教养出众,高贵大方的,只是不知贵府的傅如玉傅姑娘现在在法济庵过得还好?”
  傅如玉被侯府除了名碟,送到法济庵的事早在京城就传遍了,傅夫人正因这个庶女的不成器生气,听得这话,哪里还禁得住,怒喝,“你……要不是你,我……”
  莘菲不待她缓过气来,又接着说道,“夫人,还是莫要多喝了,有些话出口可就收不回去了。莘菲退下了,不打扰夫人雅兴了。”说罢,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傅夫人一眼,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身边的韩丽芸附嘴过来,“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不过,我喜欢!”
  莘菲淡淡地笑了笑,开玩笑,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地位卑微的贫寒西席女先生吗?你若不惹我便罢了,你若惹我,我也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夫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莫夫人看得分明,在心里暗叹一口气,笑着站起身来:“不如去看看新盖的戏台子,也好消消食!”
  傅夫人倒也知道莫夫人这是为她解围,感激地望了莫夫人一眼,一行人去了新盖的戏台。
  戏台很小,两间,粉墙灰瓦,屋檐四角如飞燕般高高翘起。戏台屏墙用五色填漆绘了大朵大朵牡丹花,十分的华丽。戏台后面是一排七间的厢房,左边是三间的厢房,右边是个穿堂,对面七间正房,四面出廊搭了卷棚。
  莫夫人笑道:“这是我们爷的主意。夏天在卷棚檐上垂了帘扇,边听戏边扇风,清风徐徐,可解夏暑。冬天可挂夹板帘子,或垂或卷,再升了火盘,烤了地瓜豆子,嘻戏玩耍,逍遥自在……”
  太夫人连连称赞:“实在是奇思妙想。”
  众人也都说“好”。
  周士芳目露艳羡,韩丽芸淡淡地笑了笑,莘菲则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门栏窗槅皆用五彩销金,或雕了花卉,或雕了鸟兽,或雕了百婴,或雕了博古。与常用的五蝠捧寿或是五子登科之类的纹样大不相同。热闹中透着庄重。看得出来,很花了些功夫。
  莫夫人呵呵笑:“为了这戏台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说着,指了戏台后面七间厢房:“不是建了这一排,就直接通到花园子了。”又指了穿堂,“把我们四爷的书房也给拆了一半。侥是他脾气好,要是遇到老国公爷,只怕要吃一顿排揎了。”
  大家都笑起来。
  莫夫人索性领着她们进了穿堂。
  里面小小一个院子,只有坐南朝北正房三间,灰瓦粉墙黑漆落地柱,糊了白色棂窗纸。院中点衬几块太湖石,左边种几枝修竹,右边种几株芭蕉,清静雅致。
  莘菲赞了一声“好地方”。韩丽芸也微微点点头,她今日相当低调,只随着大家走动,丝毫不露皇后的架子。
  大家笑着出了院子,出了戏台后的厢房,上了一条青石铺成的甬道。甬道左边是漏窗墙,砌成或圆或方或海棠花式样的窗,可以看见花园里的山嶂叠翠、清泉奇石,一路走来,颇有些一窗一景的江南园林味道。
  跟着走过了这个院子,看见漏窗墙有一三间正门,左右还各有个侧门。正门和左边的侧门紧闭,开了右边的侧门,两个婆子正坐在门前的春凳上说话,看见莫夫人,立刻跑了过来请安。
  莫夫人和气地和两个妇人说了几句话,笑道:“走了这一会,不如进屋喝杯茶!”
  太夫人就望了走在莘菲身边的韩丽芸,怕皇后娘娘累着,笑应道:“好啊!”
  她们沿着刚才莫夫人指的粉坦朝南,到了莫夫人的住处。
  莫夫人的住处五间四进,比侯府在弓弦胡同的宅子还大。粉墙灰瓦,黑漆如意门,倒座隔成了书房和花厅,迎面是穿堂。进了穿堂,十字青石甬道,种了芭蕉、杏树,搭了花架子。三间正房带耳房,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院子里种玉兰树和松柏。第四进是后罩房。
  她们在莫夫人住的堂屋里喝茶。
  清澈明亮的淡金色茶汤,碧绿的叶片点缀期间,飘着缕缕馥郁的桂花香。
  莘菲微怔。
  轻轻啜一口。
  龙井特有的豆花香和桂花的甜味交织在一起,醇厚甘润,唇齿留香。
  是桂花花茶。
  虽然味道独特,但她并不特别喜欢。
  莘菲喜欢乌龙——茶各有禀性,有其他掺杂其间,总觉得少了原来的纯粹。
  她思忖着,已有人赞道:“真是好茶!”
  莘菲循声望去——是周士芳。
  “这可是灵秀楼今年新出的花茶!”她妙目微眯,表情满足。
  韩丽芸这会儿笑道:“妹妹真是雅人。不过,这不是灵秀楼的茶,是伯母去年秋天亲自采了花园子里百年桂树所结之花窨制而成。”
  莘菲望向莫夫人,没想到这个高贵的贵妇竟然也会制花茶。
  莫夫人淡淡地笑着,“没想到侯府的三小姐也懂花茶。”
  周士芳红了红脸,“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
  韩丽芸煞有介事地看着周士芳,嘴角噙了一丝丝莫名的笑意。
  不大一会儿,韩丽芸起身,暗中拉了拉莘菲的衣袖,莘菲知意,便也起身,服侍着韩丽芸往后堂走去。
  到了后堂,韩丽芸屏退了二人身边的丫头,只带了莘菲往后堂后面的山坡走去,山坡旁有个八角黑漆凉亭,亭楣上写着两个鎏金大字“春妍”。
  亭子的栏椅上铺了大红云龙捧寿的锦垫,韩丽芸自上前坐了,莘菲也自上前坐在韩丽芸身边/
  “姐姐今天怎么了?怎么不爱说话了?”莘菲问道。
  韩丽芸没有回答莘菲的话,只抬头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前儿他深夜才回宫,满身酒气,满口胡话,闹了半夜才躺下。第二天又吵着叫御膳房做一道叫什么‘雪花糕’的点心,御膳房的人做了来,他略尝了下就大发脾气,重重罚了御膳房的人。又时时要人泡了各种花茶喝,他从前从来不喝的,泡了端来他就砸掉,脾气大的不得了。”
  莘菲听了心一惊,“难道是那天在侯府里吃了雪花糕的原因吗?”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韩丽芸又接着说道,“你知道吗?”
  她转过身来,看着莘菲,眼神中充满了忧伤、无奈、羡慕、又有几分怨恨,“后宫之中新晋的一些妃嫔,或眼睛像你,或声音像你,或身形像你……每个都是宠上个三五天,便丢开手再不问了,我,我堂堂的皇后娘娘,只是跟在他后边,帮他收拾,帮他打发一个又一个女子,他,却始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说罢,眼中滴下泪来。
  莘菲怔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对韩丽芸说些什么。这个从前光风霁月的女子,大方爽朗的女子,有着男儿之志的女子,现如今陷在爱情的泥沼里,无法自拔,又愈陷愈深,而这个泥沼似乎就是自己的罪过。
  转瞬,韩丽芸又迅速用自己的手背拭了泪水,霍地站起身来,用力地说道,“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我是堂堂的皇后娘娘,自有我的尊严。请不要践踏这唯一的东西!”说罢大踏步地离开了春妍亭。
  只留下莘菲怔怔地坐在原处,看着韩丽芸决绝而远去的身影,眼中也不觉滴下泪来。
  再回到莫夫人的堂屋时,众人都正聊得开心,韩丽芸不知道与太夫人说了些什么,太夫人眉开眼笑的,掩饰不住的开心溢于言表。
  莘菲心里疑惑,却也没说什么,坐到周士芳身边,默默品茶。
  休息够了,莫夫人又领着她们在园子里转了转。有四面卷棚可垂钓的垂纶水榭;有种了梨树、桃树、杏树、桐木的丽景轩;有遍植海棠的照妆堂;有黄泥土壁的侬香院;有可以泛舟的流芳坞,最后沿着后山的青石板级阶到了凌穹山庄,把国公府后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再下山,早有青帷小油车停在山脚的聚芳亭,大家登车回到了花厅——那边已摆了饭菜。
  吃过饭,众人稍事休息了会,就起身一一告辞回去了。
  莘菲和周士芳随着太夫人回了侯府,一路上太夫人都开心不已,连最早吩咐莘菲留意合适人家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莘菲巴不得她不提起,到了侯府,见过了老太夫人,也各自回房歇息了。
  第二日和周士昭去庆安堂请安,老侯爷和太夫人都在,庆安堂里气氛诡谲,老太夫人薄怒在脸,太夫人面容固执,老侯爷两相不离的样子。
  行完礼,周士昭和莘菲二人坐下。一会儿周士林也扶着李氏姗姗来迟。见了肚子微微凸出的李氏,老太夫人的脸上才由阴天转为多云,见完礼,大家坐下,没人说话,等着老太夫人发话。
  果然,老太夫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舍得,我也没什么说的。”
  莘菲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转头去看太夫人,太夫人脸上倒多了几分喜色,“皇后娘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