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4-04-21 18:25      字数: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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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祥林的悲剧提醒我们,司法程序的细节,对于被告人的命运至关重要,要想避免佘祥林悲剧重演......”手一顿,到底割出血口,耳边言词犀利的女主持人还在继续对那著名的冤案发表看法,可我却再不想听,转至音乐频道,正播铿锵摇滚,很好,现在还是这个,最最适合我。
  咬着嘴唇按按钮,直到震天音乐把房间灌的满满。扔下小刀,放好苹果,重新趴回床上,牙齿咬住被罩,我在崔健那首哑哑的“一无所有”里哭泣,再把哭声深深的,埋进被里。
  勇哥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太多的酸涩捣碎心肝,再不哭出来,我怕郁结的血气,会腐坏我的肚肠。不过老公放心,眼泪被我藏住,那些脆弱,那些无助,我保证只在人后,只在这寂静深夜里。一旦面对外人,你的妻子仍是无敌金刚,仍是坚强又勇敢!很久很久,终于哭够,洗洗脸,重新拿起苹果,也不管是不是还在抽噎,一边转台看小品,一边张嘴细啃。吃不下也得吃,努力补充维生素,尽量添加蛋白质,值此多事之秋,我必须维持强壮身体。
  既然老公在里面受罪,那外面俗事,我得替他顶起!如此过了四天,我再忍受不住,强烈的孤独感磨垮人的意志,挨打的陈勇、受罪的陈勇、吃不上喝不上的陈勇成了我每晚的梦魇,白日的坚强与夜里的脆弱形成鲜明反差,每天顶着核桃般的双眼去饭店,别人问起,还得费力掩饰,把那显而易见的事实强扭成:头天水喝的太多,以至造成浮肿。
  多拙劣的托词!死鸭子嘴硬,我这跟本就是强挺。所以,借口找到第五天,我决定去看望那正在里面受苦受罪的陈勇,不单是为了替他打气,更重要的是让自己安心,给自己减压。而不管承不承认,这男人,是我唯一的减压阀。到拘留所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十五,一边急匆匆跨过灰墙铁门,一边在心底大骂:早不塞晚不塞,怎么偏赶今天塞车,听说星期一拘留所下午学习不办公,这要探视不成,我该找谁说理!
  心烦归心烦,行动到还没耽误,很快在闹哄哄的大厅找到接待窗口,结果一看,唉呀,真没人,当时就傻了,不想啥来啥,这下怎么办?人一着急,理智就跟着缺失,一时间啥办法也想不出来,拉着背包的带子站在拘留所门口发呆,眼睛失了焦距,看什么都是雾蒙蒙一片。勇哥,见不着你,我,我......“喂,你也是来看人的?”大咧咧的声音离我极近,扭头往旁边瞅,只见一个留着爆炸头的女孩,正边问话边把块“益达”放到嘴里嚼。“他们休息。”指指空无一人的窗口,我回答的有气无力:“我来晚了,看来得等下次。”
  “行政还是刑事?”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对于刑事二字极是排斥,忙不叠一口咬定:“当然是行政。”
  “那你不在这儿吃饭啊?”“啊?”在拘留所?吃饭?可能是我的样子实在太傻,女孩儿瞅着直乐:“哎呀姐们儿一看你就啥也不知道,拘留所开展新业务,中午有加餐探视,一位一百三十八,管你四菜还有一瓶酒,看见那边的楼梯没有?上三楼315室交钱领票,半点人家休息,11点45就开饭了。”还有这种事?没工夫惊讶,甚至来不及道谢,我撒脚就往楼上跑。正好可以给他补充营养,别说一百三十八,再贵一倍也要点头,边掏钱边还得双手合十,感谢政府的人性关怀,外加英明领导。就这样,终于搭上最后一班车的我于11点45分准时坐进了拘留所那个贴着“改过从新”标语的饭厅,只待时间一到,好和亲人团聚。很久以后丽丽告诉我,我当时的表情就象在等发令枪响的运动员,脸绷着,眼瞪着,全身鼓涨,蓄势待发。对了,丽丽是那个帮了我的爆炸头姑娘,她来看他的男友。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结识的女人,竟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变成我最好的朋友。当然,那些都是后话。“来了,来了。”窃窃语声越响越大,饭厅里的人全在往前挤。到了吗?我急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钻两钻,竟钻过那道厚厚人墙,挤进了最前面。然后,我就看见了他。排成一溜儿的队伍中左数第五个,旧棉袄、红马甲,胡子已经留起老长的陈勇正站在那里,一脸焦急的四下打量。他,他,他?!嘴角的乌青是怎么回事?眼中的血丝是怎么回事?胡子长了怎么不刮?棉袄上那个暗色污点到底是什么构成?心在剧烈的跳,脑袋嗡嗡的响,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拼命冲他挥动,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啊,啊,啊!”似乎听到我的呼唤,他转过头来,继而浑身一震,僵在了那里。此时,无声。清楚的,我看他的眼,看那里有水气慢慢凝结,象流动的泉,一点一点,汇成汪洋。
  “稍息,立正,解散!”随着口令,人群四散,我的男人向我走来,终于在我面前站定,他低头,用那洗过的、海一般幽暗的眸子,深深看我:“恩生......”伸出手,抚他的脸,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半个音也发不出,泪哗哗流下,眼睛却死死盯住他一眨也不敢眨,咬着牙,嘴唇哆嗦不停的我带着满脸的泪,硬是挤出个几已变形的笑,再用破碎调子断续的抖着说声:“嗨.....勇哥.....中午好。”他一把就将我抱进了怀里。顾不得了,顾不得那成山的人、成海的笑;顾不得地点很别扭,气氛不协调。回手,紧紧抱他,用我最大的力量,紧紧的、牢牢的,给他最暖最暖的拥抱。勇哥,我终于见到你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我,大手揉揉我的发,眼里露出真正笑意:“好多人在看,恩生,咱过去坐啊。”“嗯?”愣愣随着他的话环视,结果一看之下赶快低头:整个饭厅里的人包括管教都在盯着我们咧嘴!天,这回真是出名了。找到坐位,赶快做好,他还在瞧着我傻笑,我已经打开简易筷子,边把那四个菜呼呼呼往他碗里夹,边下命令:“不许开口,统统吃光,吃光再说话。”能补一点是一点,瘦了那么多,可心疼死人了。剩下的时间主要是在我的絮叨中度过,要讲的事情太多,没功夫挑重点,索性想起什么说什么,反正,报喜不报忧就是。“老周病情有好转,虽然还是无意识,但眼睛能睁开,已经会眨动。”其实此前冯建云来找我要过钱,对陈勇的拘留她不但没有任何惊讶,而且话里话外还带出满满的志在必得,似乎一百万的到手只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我们都会把钱乖乖奉上。
  这件事,不能说。“亮亮恢复的不错,今天来之前小伙子还托我给你带好。”只是他从此和最爱的红烧肉绝缘,哪怕再馋,也不可以吃。这件事,不能说。“店里挺好的,一切都很平稳。”除了有地痞来收所谓的“管理费”,我不给,结果被人砸坏八张桌子,二十多把椅子。
  这件事,不能说。“家里......”“恩生!”挡住我替他夹菜的手,陈勇打断我的滔滔不绝,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清楚的了然:“情况不可能这么好,别瞒我,有啥说啥。”“我......”真想全都告诉他,象旧日那样,他是树,我是藤,那坚强巨大的枝干挺拨蓊郁,足够容纳我小小的身子,为我遮风挡雨,护着我,让我靠。可是......“本来就没什么嘛,对了,我已调回总部,宋总说给我一星期的假,等你出来,我就得去上班了。”扒开他的手,继续添菜动作,我笑着说话,咽回一腔苦水。就算倾诉,苦楚也还是苦楚,而这样的情绪与其分摊,不如一人独享。“平调?”“这个......位置是满的,我得先干几天前台接待,不过宋总说了,只要一有合适......”没能解释完整,因为那个敏感的男人正握紧我的手,想说什么,却哽在那儿说不下去。半晌低了头,声音里透出无边沉重:“都是我,是我......”明白他的痛,明白他说不出口的歉疚,上天对于错误的惩罚是如此残酷,无言以对,只因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巨大!吸口气,眨眨发涩的眼,努力开玩笑:“哎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懂不懂,前台接待很好啊,工作轻松,时间充裕,累了就看看无敌街景,有空还能偷接点私活,帮人做帐编报表,赚点外块花花。”抽出手,边夹起最后一块肉段放到他碗里,边拍拍他的背:“勇哥别难过,不就是个坎儿嘛,我陪着你呢。”“恩生......”我的话带动沉闷气氛,他终于抬头,黯然的眸里有光华重新闪现,象荒原星火,虽微弱,却是希望的象征。“对!老婆说的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到时候啥接待不接待,咱不干了,你就在家呆着,我出外拼命赚钱,得空我们就去有山有海的地方旅游,先可着国内来,等钱多了,再上国外转。”
  咬下肉段,大口咀嚼,他看着我笑,神情满足,满足到,矫枉过正。心还是酸的,面上却得和他一样的笑,满怀希望的点头:“好啊好啊,说话可要算数。”
  藏起眼泪,收好哽咽,这个时候,我们得笑。“聂姐,酒要是不喝让给我行不?”蓬乱的爆炸头坐上旁边的凳子,自来熟的丽丽挠乱了那让人难受的低沉气氛,她凑过来,和我打商量,:“又不给退钱,不喝就浪费了。”“嗯?啊,行,你拿去喝吧。”“哎呀大姐你真是好人,谢谢啊。”得到我的同意,丽丽高高兴兴的拿起酒瓶要走,可刚走两步又回头,冲着陈勇喊:“大哥,虎哥让我谢谢你。”这才转身,拐到饭厅左边的角落去了。“这女的是曹虎什么人?”看着丽丽的背影皱眉头,陈勇问我。“啥?”听他的口气,那个虎哥咋这么象黑社会老大?“不知道啊,丽丽是我在拘留所门口认识的。”“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曹虎是谁?”“小混混一个,打架都打进拘留所了还想在这儿充老大,结果一群人联合起来治他......不过他的拳头到是挺硬的。”这话一出口,我马上联想到陈勇脸上的青紫,可他不直说,我也不好问,下意识往丽丽的方向多瞅了两眼,发现她身边那男人的眼眶同样是青青一片,当时就放心了,行,半斤对八两,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谢天谢地啊,一直奉行“吃亏就是占便宜”的陈勇总算转了性,本来嘛,打左脸给右脸那是神圣耶酥办的事儿,普通俗人、小小百姓,最该学会的就是:他打我一下,我还他一下!
  但愿从今往后,我的老实丈夫能彻底开窍。一个半小时后。时光流得太快,再不情愿,探视还是结束,看着他站回队伍,看着他冲我摆手,看着那一群灰头土脸的“红马甲”走进铁栅门,一时间心象空出大洞,笑还僵在脸上,腿脚却已灌铅,好不容易咬牙挪出拘留所大门就再挪不动,靠在墙根喘粗气,似乎刚刚经历万米长跑,那磨人过程,已经耗光我的体力。想想也罢,压抑太过总不是好事,干脆放弃抵抗,蹲下来,任悲凉情绪汹涌袭上,任自己用落寞的眼去看天天寒、看地地冻。而无助的我就在这天寒地冻的十一月,在这肃杀高墙外,迎着北风,号啕哭泣。所谓坚强只是骗人的表相,我不勇敢,我很害怕,我看见陈勇的伤陈勇的痛陈勇不能刮掉的胡碴直难受的快要死过去!可这些能说给谁听?忙碌生活,平淡过往,人的河里水流冰凉,冷漠都市只是没有温度的钢混丛林,在这样浮躁的世界,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提不上台面的宣讲!几年前看电影,心上压着重担的男人跑到吴哥窟,对着树洞倾诉,而此刻的我找不到树洞,我的面前,只有高高灰墙,成片铁网!那么,就这儿吧,在这儿哭、在这儿叫、在这儿让痛随着泪水冲远,让隐秘难言的苦,溶进我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墙!勇哥,违了誓言,你的妻子没用。最后一次。真的,我只哭,这一次!=
  冤家路窄
  再见陈勇是在五天后,大雪天里,脱了号服的他站在拘留所门口冲我笑。那笑容象是彼岸红花、隔世碧草,幽幽绽在十丈红尘中,穿透滚滚而来的风雪迷雾,把香气颜色深深烙进人心,形成抹也抹不去的记忆。“恩生!”张开手臂,做出拥抱姿态,却又瞬间垂落,胡子留起老长的陈勇低头,声音男孩儿般怯怯:“脏......”心里酸,连带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