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4-04-21 18:22      字数:4769
  张义冷笑:“你的如意盘算还真是打得响,当年本该是你娘嫁与我父汗,偏是你身为内阁学士的外祖父以你娘身弱为名,举荐了被贬为江州刺使的张家小姐,将我娘送入那蛮荒之地……”
  “可你母亲却与你父汗守得恩爱十余年,好生让人羡慕。”朱离波澜不兴地望着张义,“而我却生下来便没了母亲……”
  “朱离,你还真会算计。”张义咬牙恨恨地道,当年他娘的确因为静王妃的相救许她一个心愿,而朱离知张义事母至孝,才会用往事逼他,不由冷笑,“我达丹部已沦落至此,你竟还不肯放过我。”
  “你说得对,我身边不但身边有内奸,背后还另人有在算计。”朱离坦然望向张义,“事情紧急,我求你护她周全,至于达丹部族一事……”
  “只为了一个女人?”听朱离如此说,张义忽的冷笑:“她值得?”
  朱离迎向他的目光,那如珍珠般璀灿的眸子间有抹沉静的坚定。这让张义有丝惊讶:“那你可知道我开出的条件?”
  朱离垂目淡淡道:“我说了,只要别触我的底线。”
  “那好。我不要你大奕朝的江山社稷,你用你朝先帝密诏上的一半东西做为答谢吧。”张义挑挑唇角,略带了琥珀色的眸光一闪乍现。
  朱离面色微变:“你知道密诏的内容?”
  张义眨了眨眼:“你以为我这三个月在世子府真给你当下人奴才当上了瘾不成?”
  朱离轻笑,却坦言道:“你不可能知道。不过你能猜出一二,倒也出乎我的意料……”见张义还欲开口,朱离又道,“我能许我的性命,却不能用大奕朝的天下与你交换。”
  见朱离的凝重表情,张义也缓了面上的轻漫之色,一字字道:“我达丹复国,但凭我族人的力量,却也不用外人相帮。”
  “是我浅薄了,张兄见谅。”朱离目光清澈地投在张义身上,张义却微眯了眼:“我要小皇帝宫中的那支风烟角。”
  朱离怔了下:“你说的是那颗狼牙?”契丹以狼为图腾,那颗狼牙据说是上古之物,可僻邪除恶。
  “那是我父汗的东西。”张义道,“拓跋杰年初将此物进献了大奕皇帝。”
  “你是为了这个东西才来的?”
  “一部分原因吧,它的意义除却关系到达丹部的一个秘密,更是我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
  朱离也不料他的如此坦言,思忖了下道:“好,我尽力。”
  张义笑了笑:“此事一了,你我各不相欠。”
  朱离伸手向他:“如此,便多谢了。”
  “你教我如何信你?”张义不动,只是瞧他的目光微闪。
  “我所中之毒,天下只有一颗解药,会在她身上。”
  张义盯着朱离,面色有丝古怪。朱离坦然回视:“我说了,我可以许我的性命……”
  “你还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有解药,为何要忍受这种奇毒的折磨……”见朱离微微笑着不语,张义猛地抬头,似是明白了什么,嘴动了动,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朱离的秘密,有些秘密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我连这般机密的事都说与你听,你还不信我?”朱离却缓缓开口,换来张义的冷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别太信我。”
  “真小人比伪君子强。何况我知道你也不想与大奕朝为敌,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否则你不会守着世子府这么久,还在暗中替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看来别看你‘昏迷不醒’为妇人所制,果然什么都知道。”张义此时的笑方真正上了眉眼,只片刻又忽然沉了面色,一字字道, “不过,你别把大奕朝和西辽国的江山拿一个女人比,别让我瞧轻了你。”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朱离清淡的眉眼间隐隐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他只抬眸盯着张义:“她值得。”
  “用整个天下来换?”张义略一扬眉,目光冷厉。
  “天下江山从来不是我的,何必用一个‘换’字?”朱离直视张义,这次没有回避。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道圣旨的秘密,你就……”
  “我以为我受那许多苦,只为保命父王心愿,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隐忍与等待,其实只是为了与她相遇……”朱离轻轻打断他的话,心口似乎微有些痛楚,只为自己不得不动用了非常手段暂时与她分别。
  生逢乱世,尚有皇命——他终究只是一个寻常人,却终究不止只是一个寻常人。
  这些手段,是为保全她,亦为保全自己。但他对自己承诺过,会用自己的一切来护她周全,若不成功,便同生共死,可这……不需要她知道。
  张义忽然觉得那笑容有点刺目:“别笑成这样,再说下去,我倒也对那女人有兴趣了……你早知道,我不是君子……”
  朱离淡淡道:“我相信她。”
  “不知道能让朱世子倾心的女子,会不会让你伤心?”张义盯着朱离,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挑畔的笑,“我只答应你,护她周全,可是你也知道,世上有些事,由得你开始,并不由得你结束。”
  当时,他们在说这些话时,如此风淡云淡,可想不到——
  有些事,竟一语成谶!
  感情的事,唯心而已,由不得谁开始和结束……
  番外二:前尘(下)
  (三)
  手中纤细的腕一点点自他的手中滑落,仿佛一起滑落的,是他的心。
  曾经以为,只要不告诉她是真正安排一切的人是谁,她便会永远跟在他身边,他甚至宁愿给她钱让她消失一段时间,也不愿她回到那个人身边。
  想不到当时随意间的玩笑竟真成了预言,原来那个让朱离动心的女子,真的可以让他动心,原来世上真有些事情,只在一念间,悲喜不由己。
  他不知道那女子的身影何时一点一滴驻进他的心里。
  或许是第一次以白晴面目出现时给他两记耳光的凛然气势,或许是无意中窥视她给朱离疗治时候小心翼翼的满眼心疼,或许是在死牢中的处变不惊和宁折不弯,或许是在客栈的聪慧无畏和真挚坦然,或许是她蹲在世子府墙角时的茫然无措,或许是与他对视时的慷慨从容,或许是她知道了他是辽人而毫无异色,或许是她刻意回避他那些伤心身世的善良,或许是她放弃了逃跑的机会而想去帮忙那些劫匪的冲动,或许是她一簪子扎进他胳膊的莽撞,或许是她替他藏了血巾的情不自禁,或许是她说“可以交身却不能交心”的坚定执着……原来,她与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是非种种,原来,他早已宁愿舍弃那么多只为她一人。
  可是……
  “张义,你不是赢得起输不起的人,也不是要女人而不要江山的人……你有种就跟着跳下来,只要你我不死,我就跟了你……”
  可是,他奋不顾身地拉了她的手,而她的话却像一根针,一直扎进他的心底——她一字字一句句,竟以为瞧透了自己。
  是的,她亦知道他对她,有真心有真情,可她却衡量不出,这份真心真情,真的比江山社稷重?真的比家族血恨重?
  她这些话,字字诛心,却不知那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他所在意的只是,就算他真的跟着跳下去,她的心也不会属于他——同生共死易,得一人心难!
  是的,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可是无论他做了什么,朱离都永远是她心中最最深刻的朱砂痣!
  “是朱离让我救的你!”这句话,终于还是艰难地自他口中说出来,他以为自己再没勇气说出,可这一刻,只为让她活下来,他可以做任何事。
  背上的伤,钝钝的痛,而心口的伤,才是最致命的!
  然而,她绝然的掰开他的手,斩断他的情,她不再信他!
  这一切,终是因着当初的一己私念,如今却咎由自取——伤人伤己!
  他苦笑着望着她越坠越远的身影,手中那串佛珠硌得他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那是朱离的……”
  最后一丝念想都不留给他啊,这个时而糊涂时而聪明,时而娇弱时而坚强的女子,对朱离纵是千般恨万般怨,却也有着千般情万般爱,唯独对自己那么狠心。
  他苦笑,然而一笑,口中的血竟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
  一滴滴,落进无底的深渊。
  他纵是算尽天下人,却独没算尽自己的真心。
  她纵是舍了千般情,却独不舍对朱离的真情。
  是的,她说对了,他不会跟她跳下去的——因为就算同生共死,奈何桥畔,忘川水旁,三生石上,她想见的人,也不会是他!
  那个人么?是那个人吧——他会成全他们!
  他忽然敛了所有的表情,用力咽下口中的血腥,一声长啸直冲云霄。而后,他缓缓起身,面对身后的萧战。
  他黑色的衣袍,无风自动。
  他冷厉的面色,不怒自威。
  就算他背后有三道刀伤,两支长箭,却依旧杀气逼人,锐不可挡。
  这种气势,不但让他身后几名暗袭者却步,竟连萧战也不由动容。
  这种气势,萧战只见过一次,那年拓跋部攻入萧氏腹地,萧毅一人独自面对上百叛军,千里飞杀,取其首将之项上人头,从而保全萧氏仅存之血脉。
  那时萧战不过十余岁,然而萧毅眉宇间的杀气,一如现在,令他却终生不忘。
  一时之间,他为萧毅气势所惑,宛若回到当年。
  一时之间,竟有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将他惊醒。
  惊愕间回眸,却是一坐一立两道人影,远远而现。
  坐着的人,一身墨蓝长袍,温润清雅,贵气逼人。
  立着的人,手执长弓,样貌寻常,却杀机弥漫。
  萧战瞬间明白来者何人,立刻一挥手,身边几名随侍早在张义如天神般站起的刹那便没了斗志,此时更是如鬼魅一般,随萧战立刻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他的目光此刻也投到了那两人的身上,嘴边忽然浮现出一丝极冷极冷的笑。
  遥遥看不清对面的人影的面色,不知道是因为夜色重重,还是因为眼中的血色凄迷,然而口中的话却无比清晰的吐出:“只差一步,竟然……只差一步,可是,一步错,却步步错,朱离,这一刻,你可算计到了?”
  对面坐着的人亦是无语,苍白的面色泛着青浅的黯然,失色的唇角边仿佛有血迹的微痕。
  沉默,天地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他身形一晃,下意识用手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复又冷笑:“大奕朝第一公子又如何?天姿聪颖攻于心计又如何?看着心爱的女子为了你而坠崖,心心念念的竟全是你,朱离,你心中的滋味……怎样?”
  口中的血随着他的话一点一滴趟了下来,然而与之一同褪尽面上颜色的,还有对面那人。
  朱离抬手示意让身后的赵阔退了几步,自己又推着轮椅缓缓上前,见身侧的赵阔欲言又止,他只是摆了摆手,直到行至张义近前,才缓缓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这几个字你还是留给跟她说吧。”他艰难的抬了一只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却忽听朱离轻叹道:“此事我连清扬也未曾提过,他亦不知道你我的约定于今晚见面……所以才会莽撞行事,我一路疾行奔波而至,中途毒发耽搁半日,而且傍晚前又中人埋伏,可见的确有人欲置我于死地,我更未曾想到她竟然……坚烈至此,执着至此……”
  朱离的一番话,说得平静无波,极清晰极缓慢,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当事之人,几乎让人怀疑那个死在他面前的是不是他拼尽性命想保全的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张义却一个字也质问不出。
  “我不是要推脱自己的责任,我只是解释给你听,至于她……”朱离忽然淡淡一笑,眼中无悲无喜,无惊无惧,“我亦说过,为了她,我早已许了自己的命……”
  他早说过,她不是白蛇,他亦不是许仙,天上人间美景,地狱轮回苦难,他都不会让她一人承担。
  他亦说过,他有不得不为之的责任,只愿她能在彼岸花旁多等几刻,只求她能在奈何桥畔暂不饮汤。
  张义终缓缓扬起手中的佛珠:“你指这个?”
  两人隔着夜色对视,朱离的目光依旧清浅无波:“是的,佛珠本当一共一十八颗,这串却有十九颗,只因为那第十九颗,能解我身上的毒。”
  “果然……如此……”张义并不意外,早先听他说过,他身上的解药会在她身上。将那串佛珠在手中摩挲,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情意,张义的眼睛微眯,忽然阴鸷一笑,“既然你已经决心如此,我便成全她的情,你的意,又如何?”
  说罢,他手微一用力,那一串佛珠立刻在他手中四分五裂——有风吹过,扬起浅浅灰烬,片刻便被风吹得不留痕迹。
  朱离琉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