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左思右想      更新:2024-04-21 18:22      字数:4739
  可是……我忘了自己还受着伤。突然起身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猛的晕了一下。而且我还忘了朱离坐在轮椅上,原本下肢力量就不稳,又被我这么一拽,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一声闷哼,我一声惨叫,我和他——就同时跌倒在地上。
  “少爷!”猛地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背着光,我看不清是谁,但却听出了是赵阔关切与紧张的声音,“少爷您怎么了?”
  朱离没回头,目光只是牢牢锁住我,并不因为摔倒了这一下而有任何放松,但他的声音却冷冷地吐出来:“出去。”
  想必赵阔也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似乎一怔,犹豫地道:“少爷您……”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轻声开口,赵阔立刻退了两步关上门。
  我被摔得七昏八素神智有点混乱,但也明白了些什么。我说那天在院子里赵阔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还先自我介绍,再好心带路。估计是得了朱离什么明示暗示的吧——看赵阔一副小人的嘴脸样儿,原本以为他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卧底眼线什么的,现在明白只怕他是朱离的人才对。也是,朱离若不把自己的人安插过来,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屋子里装死!
  思及此处,我心里刚灭了的火又一拱一拱的,难怪他有恃无恐的不给我指路还有心思逗我玩。
  我猛地抽出手,顺便狠狠推了他一下,却听得他的头咚地一声直撞到轮椅上。是没提防啊,还是故意的,我已无法深究,只觉得刚准备骂出来的话一下子全又跌回到肚子里。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点的话……”他因为磕的那下,面色一白,却只是重新抬起头安静地望着我。
  苦肉计,这绝对是苦肉计。明知道是苦肉计,但望着他那双腿不协调地搭在轮椅的架子上,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殷红色的掌痕,望着他眼中深刻的认真,我的心突然仿佛被人紧紧捏了一下狠狠皱成了一团,再不能承受他的任何悲伤。
  他伸出手,但与我的距离刚好是一臂,只差得一点就够得到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渐握成拳,缓缓垂下。
  “你装什么装,你不是会武功么,你双腿……不还有知觉么,你是不是还想试试我的伤够不够重,还能不能活啊,还是你存心……想气死我……”我突然放声大哭,只觉得再不哭出来会被憋死。
  “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这是真的,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用这个身份来……困住你,我甚至想过……这件事了结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去死。”他忽然又轻声开口,那声音竟似乎带了蛊惑般的温柔,“可是……在我最绝望最无助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你那么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让我感受到了……被人关怀与呵护的温暖和快乐,我忽然不想就这么孤单地死了。”他微微顿了下,似乎轻叹了一声,“我说过,我不是好人,所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会困你一生一世……”
  我……我被他的宣言吓得止住了哭!他是说过他不是好人,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故意用这句话来逗我开心,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他还真他妈的不是好人!明明是他骗了我,明明是我付出了这么多,明明是我为他受了伤,明明是他把我关进了草棚,我怎么却还能为他这么一两句话哭成这样!
  我抬手一抹眼泪,冷笑:“一生一世?你当我是猪狗啊,圈在这个棚子里就是一生一世,朱离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可没受虐倾向,没打算当肉脔……”
  “晴儿……”
  我一抖,我靠,成心恶心我不是。想起他那会儿叫“晴儿”我就一身一身的起鸡皮疙瘩。虽然我注定要顶着这个名字,但那么暧昧和纠结的称呼,我听着就是不爽。他……原来一直这么叫这位?好博大的胸怀啊,都这么往死里整他了,还能叫得这么深情款款?
  我瞪眼:“叫小白。”
  “好,”他似乎笑了笑,“小白。”我再抖。怎么这么难听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都可以腻得糁人?成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见我又瞪他,他忽然不笑了:“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以后都这样吧。”
  我一怔,这没头没尾的话,又是哪一出儿?我真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他的要求我还没答应呢,这就开始给我提条件了?我刚要开口,却听他缓缓道:“想哭就哭,想笑才笑,我不喜欢明明心里难过,却偏要笑……这样的笑,我只会心疼!”
  他的话……还是那么的轻柔,我却觉得仿佛一把大锤,重重砸在我的心头。忽然明白他刚才说的“你别那么笑”的真正含义了。我那个带笑的面具,那个藏着柔软脆弱的内心的坚硬的外壳,在他眼中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才短短相处了几日就破他识破,那么轻轻的一句话,就给砸得粉碎。
  我以为我可以掩藏得很好,我以为我可以坚强,我一直以为我真的可以笑面人生,原来——我是那么那么的失败。
  我沉默了良久,不知道用哪种面目面对他更合适。这个面具戴得久了,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样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快乐的人了,久到我真的可以把爸爸的那份开心与快乐活出来,可这个人却非要那么残忍地敲开我的外壳,非要让我毫无防护地站在他面前!
  “你需要的,只是我这个人而已。”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思维,缓缓开口,“至于我的心……”
  “用我的心能换么?”他轻轻截断我的话。
  我不由嗤笑:“你有心么?”就算有,只怕也给了别人,或者被伤得千疮百孔。我无意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见他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我轻声叹息:“就算你不要求……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因为你知道,我无处可去……”不是世人都能那么容易接受灵魂大穿越这么诡异的事,而离了这里,我又能去哪,谁又能相信和接纳我?“我只求你哪天不……需要我了,看在我也算为你挡过刀子和照顾过你的份儿上,一定告诉我……记得还有一纸休书……”
  “白晴。”他皱眉打断我的话,我摇头,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名字:“小白。”
  他一语双关:“放心,我分得清。”
  我笑:“你当然分得清……”他与她十年朝夕相处,连字都可以信手拈来,人又怎么会分不清?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不是“我”吧,这人的心机还真是深沉得可怕,居然可以藏那么深那么久。
  “还是不肯相信我啊……”他幽幽叹息,听得我心中一软,却只是摇头笑道:“你若肯相信我,就不会等到刘伯那刀砍在我背上之后才出手。”
  这话,原本我不想说的——当时刘伯一刀之后还欲补第二刀,他既还有内力在身,化解了第二刀,又何必让第一刀砍在我身上?终是不够信我,也许是我替他挨了这一刀之后才让他确认了我不是“我”,不是在使什么计谋。
  他面色一白,我心有不忍。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说出口反而伤人伤己,又是何必,也许我还是当我的小白比较好。
  “你当我没说。”我又想笑,可却觉得笑容僵在脸上,实在笑不出来。被人欺骗伤害的滋味果然不好受,那么当白晴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朱离,用残忍的手段欺侮朱离时,他又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心中不由原谅了他,他倍受至亲之人伤害,不再信人,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心机深沉至此,又如何让我肯交付身心?!
  朱离自我开口后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忽然伸出了手。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手,心中微是酸楚——我与他,只有一臂之距,但终究远隔千山万水。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微微挪了过去,没去握他的手,只是用没受伤的手臂去扶正他还搭在椅子上的腿,那种姿势很是刺目,让我难过。
  我正想去扶他坐好,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我微怔,不明白他让我过来的含义。他缓缓把手伸到我面前——我低头看着他修长白晰的手指,清瘦得几乎露着骨头的手腕,沿着手腕,却有一条隐隐的黑线,弯弯曲曲地延伸到他的衣袖中。
  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那是什么!
  毒——当他腿上的毒疮发作时,我只以为那是很普通的一种毒,被我吸尽了就万事大吉了。可是……难道他的身体里竟还有别的我没觉察到的毒?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臂上那条黑线的走向,学过人体经络的我认得,那分明是三焦手少阳经所在!之前给他把过脉,也帮他清洗过身体,我知道绝对没有这道黑线。
  我虽然不是中医大夫,但我也知道,有些毒会随着气血的运行加速运行。难道运气于丹田制止了陈伯,为我点穴止血疗伤,会引发和加速他身体里的毒性发作么?
  我的手忍不住发抖,怔怔地望着他的手腕。
  “我真的……不是好人。在刘伯那一刀过来时,你先想到要护我,可我居然……先想到的是我自己。”他望着我,居然微笑,“所以我说,我要困的一生一世,但不是你的一生一世,而是——我的!因为我的一世,也许不是你的一生……”
  我听到一种冰裂般的声音似乎从心底隐隐传来。我知道……那是我心底最坚硬最寒冷的冰,在崩塌……
  番外一:秀姨(上)
  我不是人,却也不是鬼,我只是一抹游魂。
  我生前曾听乡下的表姨娘讲,屈死的亡魂若在人间还有执念,就会飘荡看护着牵挂之人,徘徊人间,不愿离开。
  是的,我死得很不甘心。那个贱人害死了我,还那样泯灭天良的对我的少爷,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做厉鬼,向那贱人索命报仇。可现在,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少爷这般悲惨地活着,我也只能等,等着善恶到头终有报。
  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他拥有让人羡慕的静王世子的身份,拥有俊美风流的容貌气质,拥有博学多才大奕朝第一才子的美名,但他的苦只有我知道。
  王妃去世得早,做为王妃陪嫁来的丫头,王妃去世之后,王爷直接就把襁褓中的少爷交给了我。王妃待我一向甚厚,甚至当年在娘家时允我同她一起识字学文,练琴习诗,与我情如姐妹。有感这份亲厚之恩,我待少爷自是百般怜爱,情如己出。
  虽然少爷的吃穿用度一向丰裕,虽然不到五岁王爷就为少爷请了当朝的翰林启蒙,又请来内廷侍卫教他功夫,虽然七岁王爷就安排少爷入宫给太子做陪读,虽然十五岁的少爷就已经才名远扬、名动京兆,虽然十八岁的少爷就已入朝为官、官拜侍郎,但我却很少见王爷来少爷的离苑,哪怕是少爷几次病重和受伤。
  王爷心底还是有点不喜欢少爷吧。侍候王爷王妃的几年,我知道他们很是恩爱,常常琴箫和鸣,常常对月吟诗、把酒言欢。但自从王妃因生少爷而过世后,整个静王府就再没听到过琴箫之声,王爷也再没笑得那样开怀过。
  但我一直以为王爷对少爷的不太关注,更多是因为与先皇手足相亲,所以替他分忧,一心以朝廷社稷为重、废寝忘食。但是当他执意收了姓林的那个女人,当林霜的孩子出世,我才明白,他原来他不是不会爱,不是不关注自己的骨肉。
  少爷叫朱离,那孩子叫朱怜。
  离与怜——多么明显的态度,远近亲疏立现!我的少爷只有骨肉分离的疏远,那叫怜的孩子却可以拥有父母双全的怜爱。
  偶尔和少爷在园子里遇到王爷,他也会微笑地问起少爷的功课文章,少爷则恭谨有礼的作答。但我知道,少爷多期望能够从王爷眼中看到赞许夸奖和鼓励,哪怕只是关注和认真也好。但王爷却常常只是目光微垂的笑笑,几乎从不正眼去瞧他,而那笑容连我都能看得出是一种淡漠的敷衍。
  有一天,少爷忽然笑着跟我说:“秀姨,以后别总在父王下朝的时候让我陪你在园子里散步了。”
  一瞬间,我只能把少爷紧紧揽在怀中,默默流泪。而那一年,少爷才九岁。
  我的少爷,是聪慧和敏感的。我的少爷,一天天在长大,在温和有礼,在气韵高雅,在文采倾城,在武艺卓绝,但我从他九岁以后,我却再没见过他真正的笑和真正的哭。
  出生丧母,有爹又跟没爹一样,我再疼他,终究只是个下人——我知道,他是多渴望一份真正的关注和爱护!
  十三岁的某一天,忽然少爷又会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欢愉让我也不由跟着开心起来。
  原来那天被贬到岭南的白刺使被皇上诏回京城委以重任。白刺使曾是老王爷的得意门生,与我家王爷也很是投缘,听说此次白刺使能够得以顺利回京,也与王爷暗中相助不无关系。
  但如果……王爷知道后来的白家是怎样恩将仇报,白家的小姐是怎样的欺凌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