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4-04-21 18:21      字数:4802
  “不,团长。我是老演员了,是我太任性了……”伊恋说。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过以後不来上班一定要请假,别让大家为你担心,知道吗?昨天刘明扬见你没来,都急坏了。”
  伊恋忍不住笑了,她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任性居然闹得周围的人都人仰马翻。又突然觉得不该笑,忙抿住嘴唇,目光坚定地望著张承伯说:“团长,您放心吧,我一定和刘明扬好好练。”
  “这就对喽!”张承伯舒了口气,欣慰地说道。
  “对了,小伊,刘明扬说他第一次邀请你吃饭就被你回绝了。他很困惑呢,问我是不是国内的女孩子都比较反感热情的男孩子。”张承伯笑著说。
  “啊?他向您告状了呀。”伊恋也笑着,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小刘这男孩子不错,就是年纪小,比较孩子气。”张承伯说。
  “和我倒蛮象的。”伊恋不好意思地说。
  “可不一样,人家可比你小多了。”张承伯打趣她。
  伊恋红了脸,站起身道:“好了,团长,我去排练室了。”
  “好,你去吧。”张承伯说。看著伊恋走到了门口,突然又叫住了她:“小伊,把你这东西拿回去吧。”说著递上了那份他并没有看的检讨。
  伊恋接过了检讨,脸一红,低头走出了办公室。
  这天下午排练结束的时候,伊恋主动约了刘明扬吃饭。刘明扬十分的意外,也十分的高兴。特意回宿舍换了正式的西装,领带扎的规矩,皮鞋擦的锃亮,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不知打了多少著哩水。伊恋不禁有些好笑,为了配合他的打扮,只得带他到了一家西餐厅。
  刘明扬穿的严肃,吃东西时却并不呆板,几个在英国时闹的笑话讲出来,把伊恋逗得咯咯直笑。
  刘明扬放下刀叉,很专注地看著伊恋,突然说道:“你这样子笑的时候好美。”
  伊恋惊讶地看了刘明扬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
  “虽然认识你才两天,可是我总感觉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很忧伤的情绪,和在英国看到你演出时的你很不一样。那时的你,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灵动活泼得象个小天鹅。”刘明扬继续说道。
  伊恋愣住了,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下去。小天鹅,以前和孟海涛一起跳舞的日子里,他经常这样叫她的。
  刘明扬察觉了伊恋表情的变化,“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说这些……”
  “哦,没有,快吃吧。”伊恋遮掩地说道。
  饭後两人都争著付帐,伊恋说是她请他出来的,刘明扬说理应男生请女生,情急之下伊恋脱口而出:“我比你大,应该我请你。”
  看著刘明扬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伊恋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就会伤了面前这个还嫌稚嫩的男子汉了。她轻轻耸了耸肩膀,刘明扬掏出钱包,立刻喜笑颜开。
  饭後刘明扬又要请伊恋去喝东西,伊恋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想到医院里的孟海涛,她摇摇头,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绝尘而去,刘明扬呆呆的站了一会,才拦了另一辆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师兄,我来晚了!”伊恋进门就说。孟海涛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後,看著天花板。
  “咦?你怎麽还没吃饭?”伊恋看著餐盒里没有动过的饭菜叫到。
  “我在等你一起吃饭。”孟海涛说著,抽出双手,撑著床坐了起来。
  “我……我已经吃过了。”伊恋说。
  孟海涛看著她不说话。
  “我找张团长谈了,我决定认真投入训练,好好和刘明扬搭档。今天,我和他一起吃饭,聊了一会,算是互相了解一下。”伊恋说。
  “天!我又忘了打电话通知你一声!”伊恋说,“对不起,师兄,让你等我。”
  孟海涛不说话,默默地吃饭。伊恋坐在旁边看著他。
  “伊伊,刘明扬是什麽样子的?”孟海涛突然说。
  “他呀,挺帅的,天分不错,也很有风度,就是太孩子气,所以有点可笑。”伊恋说著,突然笑了。
  孟海涛低下头去,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弥漫著一股苦涩的味道。
  假肢
  这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孟海涛靠坐在床上,把薄被掀在一边,双眼死死地盯著没有了左腿的胯部,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那种感觉又来了,明明是没有腿了,空瘪的裤管就象随意丢弃的抹布一样皱巴巴地摊在自己的眼前,手轻轻地抚上伤口,隔著裤子薄薄的布料,可以清楚摸到那条深陷在肉里的疤痕的形状,它横贯了整个残躯的断面,一直延伸到臀部上方的位置。整条左腿就是这样被生生截去的,连关节都没有留下。“没有了,什麽也没有了。”孟海涛不住地对自己说著,每说一次,心就疼得象被刀捅了一样,可是他还不住的揉搓著那脆弱的伤口,疼!刚刚愈合的伤口好象随时会被撕裂似的。
  可是这还不够,疼得远远不够!心口和伤口疼痛的感觉掩盖不住早已不存在的左腿传来的痛!孟海涛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身体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没有被截肢的人,永远体会不到,截肢给一个人带来的最大的折磨不是身体残缺的打击,也不是伤口永无休止的疼痛,是那早已不存在的一部分身体,仿佛抗议主人不负责任的丢弃它一样,象个鬼魂一样纠缠著人衰弱不堪的神经。
  孟海涛看不到也摸不到他的左腿,可是大脑却告诉他它还在,就在它应该存在於他身体的位置上,异常的沈重,酥麻,不是麻到了没有知觉,而是每一寸肢体都无比的敏感。左腿麻、痛、酸,好象有无数根小针在扎在那里,密密麻麻,无所不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并不存在的腿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挪不动,他无处躲藏。不管怎麽提醒自己,那条腿已经不在了,可是大脑就是不肯配合主人发出的指令。双手揉搓、挤压著断肢,伤口疼得想被火烧一样,可幻肢的疼痛还是无法消失,想去揉腿,摸到的总是一手的虚空,想躲,不存在的腿却怎麽会动!
  “天哪!杀了我吧!”孟海涛心里悲鸣著。
  终於,他放弃了一切的努力,仰躺在床上,大口的喘著气,麻木却疼到了极点的痛楚让他的神志陷入了一片模糊。
  孟海涛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伊伊!”他模糊的想著,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能让伊伊看到自己这麽痛苦无助的样子,她已经几乎被压垮了,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担心。
  孟海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陈允和另一个中年男人。
  “海涛,这是康复中心的唐医生,你出院以後就要转到他那里去了。”陈允愉快地说。
  “哦……”孟海涛无力地答道。
  “唐医生是我的老朋友了,”陈允看了一眼旁边的唐医生,笑著说,“今天我请他来为你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过几天就去你那边了打样。”
  看到孟海涛脸上疑惑的神情,陈允解释到:“就是根据你的健腿和残肢,为假肢做模型。”
  听到“残肢”二字,孟海涛的心突的一痛,生生的把心中的痛苦压下,他勉强自己打起了精神,双手支撑著身子坐了起来。
  唐医生仔细检查了孟海涛的残端,问了他许多的问题。问到幻肢的问题时,孟海涛知道如果幻肢痛很严重的话将影响到康复的进程,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撒了个谎:“只是残端有点疼,没有幻觉。”
  唐医生似乎很满意,立刻在他身下铺了好大一张图纸,让他把腿伸直,从他的右胯到整条右腿再到凹凸不平的左胯直到臀部,一路描绘下来,并标注了许多数字。他说这只是简单记录个大样,将来还要到康复中心去做详细的检查。“我们的假肢都是完全按照你的自身情况,纯手工制作的。”唐医生说。收好图纸,沈吟了一下,他告诉孟海涛,由於截肢的位置太高,假肢的使用效果可能不会十分的理想。──“不过,坚持锻炼的话,慢慢的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唐医生说。
  孟海涛呆了一下,慢慢的恢复走路……也就是说,就算装了假肢,他也不可能象个正常人一样的跑跳,更不可能跳舞了么?其实,截肢这麽久,他也知道当初幻想装了假肢再重返舞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自从失去了左腿以来,种种的痛苦和不便,使他对未来的奢望降低到了极点。但当这样的话从康复医生的口中说出来,孟海涛的心里还是感觉无限的落寞。罢了罢了,哪怕能从外表上看上去是个正常人,能够部分的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总比现在这个样子好的多。想到这里,孟海涛自嘲着微微笑了。
  伊恋走出练功房的时候,刘明扬快步跟了上来,“伊恋,晚上有空去酒吧吗?”他眼睛发亮地看著她,脸上还挂著晶莹的汗珠。
  伊恋笑著摇头,刘明扬说:“你又要去医院陪你的孟海涛吗?”
  伊恋惊讶地看著刘明扬,她并没有把孟海涛的事情告诉过刘明扬。
  “是她们告诉我的。她们说你们是一对,是吗?”刘明扬说。才来芭蕾舞团几天,刘明扬已经和女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伊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轻绕过了刘明扬。
  孟海涛的家里,几十天没有住人的房间尘土飞扬,伊恋把报纸折成个帽子,上上下下的把家具擦洗干净,又拿了个拖把呼哧呼哧地拖地,为了干活方便,她穿著一件肥大的T恤和一条短短的牛仔短裤,越发显得身体纤细柔韧。她光著脚,在地上来来回回的奔跑著,踏踏作响,身後留下一道道的水痕。直拖了三四遍,看著能清楚的照到人影的地板,伊恋才满意地放下拖布。
  她走进卧室,呼的一声扯下落满灰尘的床单,泡在洗手间的浴盆里,又转回房间,蹬著凳子从衣橱的最上层找到干净的床单铺好,想了想,她又上去把上层所有的床单被罩电热毯都拿下来,放在了最底层,现在的孟海涛不比从前,这些登高爬梯的事情他再也做不了了。
  明天就是孟海涛出院的日子,所以今天伊恋下了班特意跑到他家里来打扫。本来张承伯提出团里可以给他雇一个全职保姆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是被孟海涛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说:“我只是没了条腿,还不是个不能照顾自己的废人。”当时张团长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给他找了个锺点工,每天来给他做一日三餐。这个孟海涛没有拒绝,因为他一向就是个不谙厨艺的人。
  望著窗明几净的卧室,伊恋满意地做在地板上,细细打量著。孟海涛一向认为,刻苦的训练过後,一定要充分的休息,才能使身体尽快回复到最佳状态。因此他把家里布置的非常是舒适惬意。卧室很大,一张宽大柔软的床占据了窗前一角,对面是布艺的沙发,茶几下铺著纯手工编制的地毯,墙上贴著好几幅他们演出的大幅海报。书架上大多是舞蹈方面的专业书籍和杂志,间或摆放著各种从国际国内大赛上赢得的奖杯。
  伊恋对著那些海报和奖杯出神,到底要不要把它们藏起来呢?失去了一条腿的师兄,还能不能面对这些记录了他过去的荣耀的东西?是应该把它们留在这里,时刻刺激著他的神经,还是应该把它们收起来?如果收起来的话,会不会起到反作用?伊恋的心开始痛起来,她的家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海报和奖杯,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残疾了,会怎麽面对这些东西。
  出了会神,伊恋决定还是让它们保持原状,由孟海涛回来以後处理。永远不能跳舞的打击,师兄已经承受一次了,不能再让他承受一次别人把他看成是是弱者的打击,前者已经令他痛不欲生了,而後者,很可能会把他仅剩的一点自信打击得灰飞烟灭。伊恋是了解孟海涛的,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哪怕断了腿之後,依然是。就让它们留在那里吧。
  伊恋起身去浴室洗床单,柔软的小手费力地揉搓著可以把好几个她同时包起来的大床单,孟海涛没有洗衣机,因为他所有需要洗的东西都是送到洗衣房去的。而伊恋和他一样,从小就孤身在外求学,过著集体生活,小时侯衣物还都是自己洗,长大後工作训练都很忙碌,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好,家务是越来越疏远了。
  伊恋把淋浴的水放到最大,哗哗地冲著床单,直到完全看不到肥皂泡了,才站到浴缸里去,把床单拧干,晾在阳台上,就象舞台落下的大幕。
  孟海涛的舞台生涯,就这样落幕了……
  “手续都办好了!”张承伯走进了病房。
  “谢谢团长。”孟海涛说。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床上,身边是一个巨大的旅行包。伊恋蹲在地上帮他穿鞋。陈允站在旁边看著他们。
  “好了,可以走了。”伊恋起身说,拿起靠在墙上的拐杖,陈允和张承伯架住孟海涛的胳膊扶他站了起来。伊恋忙把拐杖塞到他的腋下。孟海涛还不能走太多的路,可是他坚决不肯坐轮椅回家。好在出了病房就是电梯,而芭蕾舞团的汽车就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