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更新:2024-04-21 18:17      字数:4813
  飞速动作中的车厢失去了车辙的支撑,抵着粗粝路面上下翻腾,只听得赵六在被拖行的车厢内惨叫连连,如燕终究再顾不上手里的马夫,后退几步,退回到车厢边缘。
  马儿足蹄飞快,滚滚烟尘的拖行中,终究挣断了拴马的铁环,车子一下子失去重心,朝一边歪去,偏偏紧接着一段路,又是陡峭下坡,眼看,便是个底朝天的惨烈结局。
  如燕只见原本钉在车板上的利箭收到巨力撞击,纷纷拦腰折断,那裸 露在外的尖锐箭身,闪着寒光,顿时成了害人的凶器。
  小叶被翻滚的气浪拖累,眼看就要朝车外倒去,如燕一把紧紧抱住他,用自己身子,全然地护住他头部。
  ——
  嘴再坏,心思再复杂,小叶终究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对如燕来说,就是如同如弟弟一般的存在。
  “……!”
  剧烈的摇晃,体温的侵蚀,叫平日里潇洒万分的小叶,愣是忘记了挣扎,竟真的让如燕,成功将他抱在胸前。
  尖锐的木刺,纷纷从后背扎入肉里。可天旋地转,整个车厢随着下坡路歪歪斜斜地翻滚,心口剧烈跳动,在这般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下,如燕竟是丝毫不觉疼痛。
  她低垂着脑袋、紧闭双眼,等待这一切混乱过去……
  忽地,似乎是路上遇了块大石头,整个车厢猛地一抖,如燕只听得耳边“啊”一声惨叫,后脑重重擦过裸 露在外的巨石,铺天盖地一阵晕眩,终究,也失去了意识。
  待到周围狼烟尽消,后脑一阵阵的抽痛,提醒如燕:灾难,终于已经结束。
  如燕睁开眼,这才发现,他们顺着下坡一路跌跌撞撞,默默擦擦,车厢已然不成形。
  只见残垣断壁的马车车厢内,赵六佝偻着身子,昏倒一边,额头似乎是受了撞击,血流满脸,不省人事。想必,方才那一声吼,恐怕就是这位仁兄的杰作。幸好他坐的位置比较靠内,粗粗一瞥,除了额头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痕。
  如燕缓缓舒出一口气,怀里少年却在此时,忽然挣扎起来。他猛地起身,一把推开自己,力气之大,几乎将如燕,再次送入车壁上那些致命的断箭之中。
  如燕闷哼一声,只觉整片后背,皆是温热鲜血,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扎了好几回。
  “你这不知恩回报的臭小子……”如燕疼得直抽冷气:若没有她的保护,小叶恐怕早就一命归西了。
  “……”面前少年一脸阴地打量自己,似乎对被她抱了许久这一事实,感到非常耻辱,面孔,却是不能控制地憋得通红。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得外头隆隆马蹄,由远及近。
  这回,没了马匹助力,算是彻底完了。就凭着方才,官差朝他们拉弓射箭的狠劲,便知这回被捉了去,恐是要受好一些苦。
  只是,她有一点,却始终不能明白,
  “……到底是谁杀了人呢。”
  打头的马匹脚程飞快,几乎就在如燕思索的当下,便已到面前。
  可如燕抬头一看,马背上的人,竟不是官差。
  一袭武装,骏马风姿。
  此人居高临下,眼看一地狼藉,车裂人毁,显然有些诧异。
  如燕见此人不是来捉人的,勉力振作精神,嫣然一笑,顿时回到那玲珑剔透的纯洁姑娘模样,只可惜面无血色,背后血流满地,多少掩去几分动人神韵,
  “这位侠士,我和兄弟二人路上遇到了抢匪,出了意外,您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须知那箭身上头,镌刻了官差的印记,若是此人仔细查看,便很容易识破如燕的谎言。如燕半侧身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那些嵌进后背的断箭中解救出来,希望这些伤口,快些愈合。
  此男看着她坐于一片狼藉之中,笑容甜美亮丽里头,还透了一丝疼到骨子里的扭曲,顿时面色怪异,若有所思。顺着她的话,看到身边站着的小叶,却是双眼猛睁,一脸不置信,
  “你、你怎么……天哪!”
  话未说话,却是打马而回,一溜烟跑没了影。
  “……熟人?”
  如燕最后一支断箭拔了一半,疼得她声音都沙哑,盯着一脸平静的小叶,哪儿还能看到他方才的面红耳赤。
  小叶此时也是卸了那天真容颜,无心再同她装作天真懵懂了,一声冷哼,算作不置可否。
  如燕终于见最后一根断箭,从身子里拔除,胸口一阵暖意,想必那花绝丹,又该发挥了作用。
  看着背对她,一脸冷漠的小叶,倒是有些怪异的痛快感:少年若是愿意在她面前卸了面具,倒比那装模作样的天真可爱,叫人欣慰数倍。
  老叶一脸同情地伸爪安抚如燕伤处,软绵绵的肚子捂着她因失血过多,异常冰冷的手,倒也算是奇异地带来了温暖感。
  那骑马人走了没多久,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另外二人。
  一个身背巨弓,挺得跟棵松树似地;另一个,却是白袍翩翩,眉眼带笑,大老远,那堪比艳阳春风的笑容,便已致心田。
  脚下不停,下马疾步赶到面前,面上笑容未褪,却也一脸难掩的诧异。
  ——
  来者居然是于暖。
  显然去报信的人,已将情况如实报告,于暖直接朝如燕走来,二话不说,直接蹲下身与她视线相齐,
  “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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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晶莹温润的水,顺着手掌纹路漫溯而下,终究,化作零星剔透的珠子,惊起满池涟漪。
  搓去身上粘腻汗渍,还有半干血块,见到周遭氤氲雾气下,被黑石围拢的浴池景致,如燕觉得,浑身的污秽,仿佛都随这漫出池缘的水,被清洗干净。
  没想到于暖家里果真如此富裕,就连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也有随时可住的别馆。
  如燕将浑身的力气,都倚靠在背后、那随池水浸泡,而格外温暖的石壁上,闭目沉思。
  ——
  之前,马车失控,不慎翻滚,落入岔道,几人重伤之余,却遇到了正预备回洛城的于暖一行。他二话不说,便带了昏迷的赵六、自己、还有小叶,来到这小城别馆,养伤暂住;更主动给昏迷中的赵六,请来了最好的大夫。
  如此殷情,如此热心,怎么看都不该是个擅营赌场妓院生意的老板所为,他对此的解释却是:
  “真是麻烦如燕姑娘了,”于暖揽着小叶肩膀,对她点头,“小侄承蒙你一路照顾。”
  “‘小侄’?”如燕看了眼一脸冷漠,丝毫不见面上喜悦神色的小叶,再看看笑得眉眼弯弯的于暖,“他是你侄子?”
  “正是,”于暖点头,“小侄调皮,从家中偷跑出来,多亏了姑娘细心照顾许久,于某在此谢过。”
  小叶?于暖?侄子?
  仔细一看,小叶和于暖的面容,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于暖总面带笑容,小叶却常冷着一张脸,也难怪给人天壤之别的印象。
  这么想来,敢情小叶的家,就在洛城一墙之隔处,他居然想起自己身世之后,亦装傻充愣,赖在干货店不走,到底图个什么。
  思及此,如燕二话不说,满面堆笑,忙点头,
  “找到便好,赶紧带回去照看周全了,可别再让孩子一个人在外头。”
  “那是自然。”
  于暖笑,如燕笑。
  老叶见周遭气氛和谐、欢歌笑语,立马顺应形势,举爪欢庆。唯有被于暖虚揽着的小叶,一脸冷淡,不言不语。
  ……
  如燕闭着眼靠在池畔,身子全然地放松,思绪,却飘开老远:当初,于暖匆匆忙忙赶去旖兰城剑舞门,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而倒在家中附近瀑布下的小叶,又怎会是他侄子?
  要说于暖此人,唯一同他一般出名的,便是他那痴儿哥哥,难不成,小叶真是那不中用的哥哥的骨肉。
  可仔细回想他当时反应,却对暖的出现全无欣喜,那张板得跟块臭木头似的脸,十足像是个要不到糖的孩子,抿着嘴装作大人,一张面孔却是难看至极,显然在闹别扭。
  若说小叶对于暖这亲叔叔,当真的不满意到了极致,当初即使想起自个儿身世,也不愿回家,那他撒谎,执意强留在身边,倒也说得通;弄了半天,他却只是孩子气地闹别扭,并无其他图谋。
  自己当初这么多猫腻心思,去猜忌一个半大少年,如此看来,着实小人之心。
  “哗啦”一声响,如燕从池里起身,随手捡过池畔软巾,一番擦拭。
  察觉背后那伤口,倒已经好全,肤若凝脂,丝毫不见疤痕,她幡然醒悟,自嘲一笑:恐怕是当初被人害了一回,死了一次,再世为人,倒是对个小孩子也诸多猜忌,果真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到底,是自己想多了。
  正穿戴衣服,却见外头响起轻声敲击。
  “咄咄咄。”
  “谁?”
  头发还未干,蒸着雾气帖服在前额,遮蔽了视线。
  “是我。”
  【关切】
  在毫无瓜葛的女子沐浴时敲门探访,显然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可于暖却丝毫不觉自己冒犯,一袭白袍,茕茕而立,面带微笑,好比受到对方盛情邀请,
  “如燕姑娘。”
  见她头发虽未干透,衣衫却已半拢,于暖居然也不回避,这就站在门口,不动了。
  如燕心里立即明了:这是来算账的。亦对他点头,“于公子。”
  于暖此人,从第一次见面起,便是面上和煦笑容,从未摘下过,心里头再多猜忌鄙夷,却从也不放到面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最是难应付,如燕一向能远则远,奈何,人家如今是主动找上门来,她也值得勉起精神应对。
  果见对方一入室内,便直奔主题,“这些日子,多亏了姑娘照顾小侄,于暖先在这边谢过。”
  这话倒是说得挺客气。
  “于公子过礼了,谈不上什么照顾,小叶现在可好?”想到那小子对于暖如此抵触,又一心地不想回去,莫不是在家时候,受过什么虐待罢。
  仔细一想,这小鬼总是板着一张脸,冷言冷语的,多半是家里人对他照顾疏漏,如燕从小带着如沐,对孤身可怜的孩子,自有一份他人难懂的在意。
  再看面前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于暖,眼中带笑,身形高大,往自个儿面前一站,虽是书生气十足,却也给人安稳可靠之感。若是寻常女子,半路遇上他英雄救美,又逢沐浴之后,碰见这花前月下相谈场面,面红耳赤、小鹿乱撞,恐怕芳心暗许,也未可知。
  不过吃过了盛竹那种男人的亏,如燕如今绝非吴下阿蒙,看人,自然多了颗心眼。
  ——别看这于暖人模人样,谁知他对自己那痴呆哥哥的骨肉,是个如何态度。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孩,怎会与亲人失散,独自倒在瀑布之下,昏迷不醒?
  而唯一能照顾他的长辈,又怎会对家中孩子失踪,不为所动,又恰在此时,跑去了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城。
  于暖不急着回答问题,反而低头凝视她,俊朗面容在雾气缭绕之中,看来尤其赏心悦目。
  如燕见状,亦假娇羞地别过脸:难怪小叶那拙劣的变脸术,老使得津津有味,原来,便是从他亲叔叔这儿给偷师来的。这种常戴不摘的面具,最是可怕,外头越是精致华丽,里子指不定,越是千疮百孔、腐败糜烂。
  心中虽是百转千回,如燕的面上,却也挂着那妖娆温存的笑。
  发尖微潮,身带馨香,柔若无骨地倚在墙边,一双凤眸,勾人魂魄,“于公子你……”
  “姑娘若是有心,不若同我们一道回洛城;小侄既如此劳烦姑娘,”于暖忽然开口,低头凑近了如燕,两眼更是灼灼相对;身体虽未接触,却已然将她逼入墙角,呼吸间,迷醉旖旎,
  “在下,定要好好慰劳姑娘一番……”
  于暖眉目深邃,很有些外族人的神采。眯眼一笑,再贴近了说话,那轻抚在裸 露脖颈上的暧昧气息,便如一枚勾子,轻轻地来回骚动,勾得人心痒难捱。
  “慰劳”两字,发音极是虚渺,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在他这里,用了个淋漓尽致,当真魅力无穷。
  于暖的眸子近看,和小叶很有些相似。里头如星空倾倒,倒映池水、波光粼粼。
  忽然对她那么暧昧?
  如燕不着痕迹退开一步,面上笑容未变,
  “不了。”
  “哦?不同我们一道回城?”于暖显然有些意外,倒也未再做出唐突举动,只是言语间,亲近不少,“你这次出门,是要去办事么。”
  于暖态度忽变,惹得如燕心中疑惑,“如燕此去旖兰,确是有些要事,倒是听说于公子曾去过剑舞门,如燕想向您打听个故人。”
  见于暖点头,她继续问道,
  “……公子此去剑舞门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位打杂的小兄弟,长得白嫩,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