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更新:2024-04-21 18:17      字数:4795
  少年的面孔,从头到尾都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掌柜只闻少年说话呼哧呼哧直喘,又见他裸 露锁骨之上,皆是斑斑血迹,粘合着披散肩头的凌乱长发,一黑一红,甚是可怖。
  掌柜的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心里虽然发憷,面上却依旧硬气,抬脚就要踹开这小兔崽子的脏手。
  谁知脚刚抬起,却见少年撩起他袍子,向边上一带。不过是个小小动作,却不料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居然硬生生将掌柜掀翻在地!
  面孔擦过地上最污浊的泥垢,火辣辣地疼,掌故半边身子贴着地板,还想开口呼救,谁知最刚张了一半,便被踩住了面颊。
  对方鞋子上,混合了泥土和血迹的腥气,熏得掌柜只想反胃,可他长了嘴,却是连话都说不清,只能“呜呜”叫唤。
  “……”
  少年这回不急着开口问了,只顾着自己大口喘息。
  掌柜努力瞪着眼睛,可视线受了身子的阻碍,只能从边上地板的倒影,看到少年佝偻着的脊背,显示出他正陷在极端的辛苦之中。
  “呜呜……呜呜呜!”
  掌柜的跟只翻了壳的王八一般努力挥着手,面上的靴子这才稍微松开了些力道。
  “……”
  对方沉默,好似在等他的坦白。
  “二、二公子……去旖兰……呜呜……不、呜……不在洛城……”
  一句好好的话,说了个支离破碎。
  掌柜的话刚完,抵在他面上的压力就松了。他立马翻身而起,却见那少年背对着他,一步一步走得踉踉跄跄。
  掌柜一摸自个半张脸,湿湿热热,都是方才擦破皮流的血,顿时忍不住又着了火气,
  “你、你给我站住——!!”
  少年并不理睬他,依旧往前走。
  掌柜的四下一看,这巷里无人,正要放声大喊,“来——人——”
  句尾还没出口,却见那少年缓缓转过身子。
  “……!!!”
  掌柜觉得自个儿的声音,忽然就从山峰,跌倒谷底。像是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顿时咽气。
  少年并没有说话,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未带丝毫煞气。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因为极力气喘,而不正常地潮红着的面孔,乌发披肩,拢住不堪强壮的肩。
  皓月当空,微风拂面。
  ——
  配合着不远处柔弱美少年,怎么看,都该是幅绝赞画卷。
  可惜,少年那双如血殷红的眸子,映着月色,艳如花,诡如咒。
  从他身上散出的血腥味,被迎面而来的晚风吹送,更是添了叫人恐惧到心底的气息。
  少年胸口起伏,静静盯他看了数秒,直到掌柜瘫软在地,一声也叫不出口。
  伙计从于记赌坊后院经过的时候,只见着掌柜的坐在地上,半边脸上,血淋淋的都是污迹,这就扛着掌柜的 ,说是要去报官,可掌柜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只道自己是夜半撞见了恶鬼。还说这鬼血瞳面白,浑身浴血,至于面上的伤,却怎的也说不清是怎么来的。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分明带了大把银子,仔细查探,却是丝毫未少。
  官府问询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就此作罢。
  【共浴】
  如沐紧紧捉着她衣襟,在黑暗里,那一双眼睛,尤其闪亮。
  “姐姐……到底怎么了?”
  如燕无法回答。
  她只能透过那道隙缝朝外看,鲜血飞溅,哀号遍野。仿佛只有如此反复地折磨自己心神,才能安心。
  如沐还小,不懂事,自己却知道,爹娘都身怀功夫,黑衣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得逞。但那些双刃匕首上都沾了青绿毒液,哪怕碰着一下,断然也只有一命呜呼的结局。
  如燕手心潮出汗渍,忽听得一个少年清冷声音,仿佛穿过厅堂里喧嚣华尘,从门外无垠的黑暗里,传到这头,近在耳畔,
  “把火药拿来。”
  燃了火星的那一小块柱体,飞旋着在黑森森的大厅中一晃而过。如燕仿佛能听到耳边,引线燃烧的“刺啦啦”声响。
  “嘭”一声爆炸,她只觉迎面而来剧烈震颤,气焰熏天,将本就模糊的视线,遮盖得混沌不堪。
  爹娘虽是滔天的本事,也躲不过这样强力的一击,更勿论那些缠斗中的护院侍卫。
  待到漫天尘埃落定,如燕只见不大的厅堂中央,被炸死的黑衣人和侍卫,各自倒了大半,哀号遍野,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个少年……根本就是个魔鬼。
  单单是连自己人也一并绝杀的气魄,就已经足够骇人,但他拔剑迈步,面容隐在浓浓烟雾之中,叫人看不真切。面对这由他一手造成的、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他竟如此冷静,如此无情。
  他便是恶鬼,来自地狱深处,经了百般折磨的恶鬼。
  那脚步稳健,却是丝毫不带颤,缓慢而气魄惊人,缓缓踏入厅堂。
  如燕趴在暗室的墙壁之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姐姐、怎、怎么了?”如沐紧紧拉着如燕衣角,几乎要哭出来。
  如燕蹲下身,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入他带着青草香气的肩窝里,哽住喉咙,“没事,爹娘说让我们等一会,等一会,就会来接我们出去……”
  “姐姐……我怕……”如沐亦紧紧扣住她后背,整个身子颤抖不已。
  如燕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自己脱口而出的抽泣,将最后的勇气也消耗殆尽。两人在黑暗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外面打杀声交错纷乱,不知此刻哀嚎的人,究竟是亲人,还是敌人。
  忽然听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哀嚎,从外头传进来。
  ——是娘亲!!
  如燕扑到缝隙边,使劲朝外张望,却哪儿也寻不到母亲的身影。
  只隐约见得守在暗室门口的陈侍卫,脖子一歪,如同断了线倒下的木偶,斜倒在地。静立在他身边的那身影,正是方才那修罗少年!
  他面白似雪,脸颊上却溅了滴滴血渍,两相对比,竟是妖冶非凡。
  “……”
  低头静静看着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断抽搐的陈侍卫,他竟缓缓咧开嘴。
  笑了。
  “……!!”
  睁开眼,只见头顶床帐,月光幽幽。
  如燕大口喘着气,冷静下来,才知早已汗湿了整个脊背。
  “喵?”
  老叶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怪异,跃到床头,探爪轻碰她面孔。
  如燕轻轻喘气,终究是被方才那个噩梦惊住,此刻神志异常清醒,再也睡不着了。手摸着旁边老叶的背毛,茸茸的,有些发痒,心里竟也渐渐平静下来。
  坐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这才觉那极深的伤口,竟是完全不觉疼痛,原本就包扎得累赘,如今汗液一浸,更是难以忍耐。
  这大半夜的,自己就算要洗澡,也不好麻烦好婆和小岚。
  更何况自己这不死之身,若是被她们发现,指不定以为自己是妖怪呢。如燕左右思量一番,只得偷偷摸摸,出门办事。
  经过小叶的屋子,却见里头黑漆漆的,门开了一小条缝,床上果然空荡荡。如燕皱了眉头,不禁有些担忧:整个晚上,都不见他回来,自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怎的如今半夜,还未见到他身影?
  站在门口呆半晌,终究还是对自己说:或许真是闹了别扭,明日一早,便会回来的。
  干货店的院子本就不大,平常都是炉火烧旺,再一桶桶地接到屋子里,盛满整个木桶,便好窝在里头沐浴。不过此时此刻,这法子未免太过繁琐,如燕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顿生邪念。
  她知道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乃是当初在老叶后头发现的:平日里,一猫一人常呆的那处高低后方,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若是从外头,用树枝挑开了不甚牢靠的木栅,便能轻易地进去。
  第一次,她为了逮回到处乱逛的老叶,便是敲了半日的门,无人应答,才出此下策。谁知方一进去,里头雾气氤氲,竟是个四壁全般幽黑巨石,半间屋子大的浴池!
  浴池半边遮在翠竹搭建的顶棚下,遮风挡雨;另半边,则是隔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不远处空竹击缶,不知何处零落的桃花落了两三瓣,当真美如仙境。
  这浴池通的约是温泉水,空气里偶尔飘着淡淡硫磺味,恒温不凉。
  老叶没事就喜欢往这里头窝着,趴在带着温度的黑石上生懒腰,如燕进去捉了它几次,都未见有人使用过这浴池,不免心生疑惑,又很是心痒难忍,总念着若是有机会,也要在里头享受享受。
  ……这不?
  机会就来了。
  贼头贼脑地挑开木栓,四处一望,果见里头无人,如燕奸笑两声,把怀里的老叶往地上一堆,点着它脑门,“把风,明白不?”
  老叶木然地看着她,左右四顾,点了点头。
  “点什么头,答话!”
  老叶举爪,“喵”一声。
  如燕很是放心,将它转了个圈,面朝外头,这就在背后合上小木门。老叶端坐守门,表情严肃。
  门未合上,又开了。
  如燕探出脑袋,很不放心地补了句,“有人来,你就挠他!”
  老叶深感任重道远,再次举爪,“喵”一声。
  话说富人家的浴池,到底不同凡响。
  如燕费了大半天力,才将自己包扎得像馒头似的绷带解开,粘着肌肤的棉絮和血渍,直叫人心里发毛,除去衣服,放在一边,她这就探了脚趾,伸进池子里。
  “唔……”
  水温有些偏高,却真正捂得脚掌舒展,叫人忍不住喟叹出声。她掂量着滑下池子,被暖暖温泉水包裹,好似整个身体的精孔,都全然打开。
  黑发在水中飘飘荡荡,覆在身子上,如渐绽的墨莲。
  黑发、黑石、漆黑的夜。
  池子周围并未点灯,便见得池水倒映着漫天星辰,闪闪烁烁,如梦似幻,自己好似也融进这浩瀚无垠的星辰之海,在漫天闪耀的光电簇拥下,载浮载沉。
  莹白的身子,闪耀的夜空,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如燕阖眼仰头,感到四周带了潮气的晚风,徐徐滑过发梢的泉水,还有那温柔抚触着她裸 露肩胛的手。
  ……手?!!
  尖叫哽在喉咙,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见了少年清隽冷漠的容颜,近在眼前。
  ——
  是小叶。
  “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等了许久不见回来的孩子,居然会在此刻出现于面前,更重要的是,他又是如何找到这处隐蔽温泉的?
  还有老叶……不是叫它把风么。怎的实用性那么差?
  伸长了脖子看去,那扇合起的小门,未有丝毫开启的动静。守在外头的老叶,指不定仍旧正经八百地蹲坐门口,防止外人进入。
  这么说来,难道小叶方才就已在这院子里?
  先不论他是如何进来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对方到底是个半大少年,如燕赤身裸体,就这么被默默然地盯着看,到底心里不自在。
  而裸 露肩膀上,小叶抚触的手只是略微停顿,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好了。”
  小叶喃喃自语,黑玉似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如燕。
  她倒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半晌,这才想起,人家是在说她肩上的伤口。这算是个什么事?遮遮掩掩大半日,才一个差池,这就给捉包。
  一时半会扯不出搪塞的理由,如燕正懊恼,忽见小叶还穿着方才出门时候那套衣服,上头血渍污泥,相互层叠,简直脏得不堪入目。
  顿时心生一计。
  “……其实……”
  如燕低声呢喃,大半身子隐在雾气蒸腾的温泉之中,语气哀怨,“对不起小叶,我瞒了你那么久……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
  小叶双目紧锁在她肩膀上,眉头微皱,似在等她回答。
  “其实……”如燕的声音压的更低了,“我身上,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叶敛气屏息,就等如燕剖析自我,坦白从宽。
  谁知,这妖女根本不是个能善与的主,一样的计量使一次不够,还要来上第二回,逮着小叶领口,便往水里拖,故技重施,十足无赖。
  奈何小叶早有所防备,愣是来了个金蝉脱壳,衣服落入水中,人却还在池子外头,目光一寒,便要下狠手。
  方一抬脸,就见如燕手里拽着他衣服,窝在池子中央,只堪堪露了颗脑袋,面上笑得奸诈,
  “傻小子倒是学聪明了,不过我也不怕你,有本事,你下来?”
  孤男寡女,一个脱光了衣服躲在池子里,另一个,赤 裸着上身,面色难看至极,立在幽黑巨石构筑的池子边。
  如燕仗着这小子当初被自己扒光的心有余悸,量他也不敢贸然下水。索性就做个地地道道的缩头乌龟,眼睛瞟了瞟那岸边的衣服,打算着等会乘这小子不注意,夺过来上岸。
  小叶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不知廉耻的挑衅?
  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