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更新:2024-04-18 10:55      字数: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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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都不合胃口吗?”没有客套的应酬话,亦没有劝展琳进食,森懒懒地斜在靠垫上咽下最后一口点心,直起身,用手巾抹了抹嘴唇。
  “我不饿。”笑了笑,展琳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杯身是纯银的,很多古人乃至现代人都认为,银是极佳的测毒材料,因此拿银子做器皿非常广泛。而在这离21世纪有三千年之久的古埃及,银却是比黄金都要珍贵的物品,从王宫库里的价目单上就能窥知一二,因此能使用银子打造成酒杯的奢侈行径,再次昭示了这位年轻船主的高贵和富有。
  但她还是避免用它来喝东西,因为事实上大多数人都知道,很多种毒物并不能依靠银子的化学反应来得到窥知。
  像是知道展琳的心思,森淡淡一笑,取过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随后不由分说地,将那壶里香槟色的液体注入她的酒杯。
  一股浓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感觉……
  展琳蹙了蹙眉。
  “好酒。”漆黑如墨般的眸子低垂间斜睨向展琳,带着丝微微讥讽的笑,朝她举了举杯子,随后,轻轻说了句让展琳几乎将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的话语:“美酒伴佳人,最不枉此生。”
  流利的汉语。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虽然,听上去有用惯的外族语言所卷翘的舌音。
  “你……”
  “快18年没有人能令我再次使用这语言,琳,你是第一个。幸会!”
  “你真的是……”
  “不是。”眼神慢慢转淡,他起指,在展琳眼前轻轻一摆:“我不是。”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你想说,我真的是和你来自一个国家。”
  展琳脸微微一红,而森却粲然一笑:“可我不是。”
  “但……”
  “那个将我比作神,又转念间咒成魔的地方……”眼底凌厉的光一闪即逝,他微笑着,靠回软垫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忘了这话题吧。琳,真的不打算尝一尝吗?我亲手酿制的,一品香。”
  “我不会喝酒。”摇了摇头。刚想变换一下坐姿,眼前蓦地一花,展琳险些扑倒在桌上。
  她一惊。
  抬头再次望向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身在风浪中摇晃的关系,他的身影,此刻看上去有些不稳:“哈鲁发说你有事找我谈,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当然。”眉梢轻轻一挑,他敛了神色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我们来谈谈……这艘船航程的方向问题。”
  “什么意思?”眼皮有些沉,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太安静,而这位年轻的船主人说话的口吻,又实在是太过咬文嚼字的关系。展琳强打起精神,注视着他在火光下有些模糊的面孔。
  “你们打算去孟菲斯港口?”
  “没错。”
  “但哈鲁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要去的方向是大绿海?”
  “正巧同一个方向,不是吗?”
  “可我们并不打算在沿途的任何一个港口靠岸。”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们赶时间去迈锡尼,如果有延误可能会有很大的损失,就是这么简单。”
  “可以在中途找个最近的港口让我们上岸,我知道,尼罗河有一段水域非常狭窄……”
  “事实上,”略略提高嗓音,森微笑着打断了展琳的话,那笑容模糊得有些不太真切,“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迈锡尼。”
  “什么?”展琳眯着眼朝前凑了凑,却连带着将面前的酒杯尽数打翻。桌上迅速湿了一片,而她却似浑然不觉。目光直直对着那年轻的船主,脑子里全是瞌睡与他的话并存的声音。浑浊,有点遥远:“你说什么……”
  “伟大的亚述王等了你很久了,琳。”伸出手,他轻轻拂开挡在展琳眼角的发丝,抬手,抬起她的脸:“能够在迈锡尼见到你,我想他会很高兴。”
  “亚……述……”
  “对,亚述……”
  “森,”眨了下眼睛,展琳对他这近乎无礼的举动,没有特别明显的抗拒,“老实告诉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你究竟用什么方式对我下了药……”
  “呵呵……”笑,微弯的眸,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深陷的暗:“不要怪我,琳,我已经劝过酒了,是你自己不肯喝,不是吗?”抬头朝上吹了口气,一盏金色的香灯倏地摇曳了一下,灭了。暗蓝色的烟顺着空气妖娆流连于整个房间,如同一只迟迟不愿离去的纤细手腕:“有些药,要在充分燃烧后,才能在空气中发挥出它的作用,而解药,就在被你打翻的那杯酒中……”
  话音未落,展琳的头猛地后仰。想趁势抽离他的钳制,却不料对方似乎早已料到此招,手松,在她使出全身所有力量的刹那,抬指,在她肩头轻轻一点。
  展琳一头栽倒在地上。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因为重心早被打散了。 “原谅我,其实,我并不想用这样不堪的手段。”蹲下身,那张清秀的脸在摇晃的视野中逐渐放大成一片淡淡的空白,如同他的声音,一种越来越遥远的感觉:“但观察了你很久以来的表现,琳……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
  展琳想冷笑,不晓得是因为他的这番话,还是自己目前陷入的、完全束手无措的局面。
  “他很想见你。”脑中意识逐渐抽离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们早就应该见面了,如果当时,你没有像条鱼那样急急地游掉。”
  目光一凝。当时船上站在老头边上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肩膀随即挣扎了一下,无效,她看着他,模糊的目光里,他模糊地笑。而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睡吧,醒来后我们就……谁?!”梦寐般印入耳膜的最后一点声音,便是森所说的这几个字,在最后那个特别响的字眼波浪般翻滚在她脑海的同时,一波黑暗的浪潮彻底席卷了她的大脑,她的四肢。
  想挣扎着保持清醒,但这像上了麻药还想体验疼痛的滋味一样困难。
  只能选择放弃。
  只是意识彻底离开之前,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用力撞了自己一下,然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了。极舒服的感觉……飞一般的感觉……甚至,她还感觉到了冰冷的风将她发丝翅膀般托起的轻快……
  然后,她不可避免地睡着了。
  梦里很黑暗,还有水,无数冰冷的水,铺天盖地,温柔却又粗暴地将她整个人吞没,复又吐出。窒息……在一股强劲力量的牵扯环绕下,她一动不动随着那漆黑的水波上升,复又下陷……
  真实的梦境……还是梦境般的真实?
  间或闪现过一两秒清醒的时段,挣扎着睁开眼,却依旧是天连着水,水连着天。似睡非睡间,她似乎听见耳畔隐隐传来奥拉西斯的声音:“琳!想办法抬抬头!”
  “快醒醒,你这个女人!别喝那些水!”
  “琳!醒醒!”
  “醒醒!”
  “醒一醒!”
  “醒醒!琳!醒醒!”
  “醒醒……”
  “喂!醒醒!”
  腹部被一股大力用劲一压。“哇”的一声,展琳侧过头吐出一大口酸涩的水来。
  “醒了!”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由模糊到清晰,总算让展琳因药物而混沌的大脑,有了那么一丝敏感的反应。
  她慢慢睁开眼,头顶的光很强,模糊中刺得眼生疼,然后慢慢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勾勒出一道轮廓。
  波浪般长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淡金的色泽,脸部线条优雅的轮廓,有着男人的俊朗,亦有着女人的妩媚……高贵与轻佻并存于一体的脸,凯姆·特艳压群芳的当红舞伎——伊奴的脸。
  “伊奴……”沙哑的喉咙慢慢挤出这两个音节,她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醒了,还好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说来话长。”他再次微微一笑:“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我正等着你来告诉我。”
  “哦……”身子动了动,阳光照得自己透湿的身体像是有几万只小虫在爬,很不舒服的感觉,像缠了几重湿腻的裹尸布。
  伊努从她眼底读出了那层不适,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同时回头,朝身后的几名男子递了个眼色。
  那些人立刻四散离去,宽阔的甲板上只留下他们俩,以及船桨在底下拍打水浪时发出的哗哗声响。于是展琳很快明白过来,她还在尼罗河上,还在一艘船上,不过,是运送着伊奴及所有流浪艺人驶向另一个献艺目的地、一艘装饰得有些夸张艳丽的巨大艺船上。
  昨晚中了迷药昏睡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只依稀一种忽上忽下、舒适与难受并存的窒息感……似乎耳边还一直都听到奥拉西斯的声音,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当时的他就近在身边。奥拉西斯……
  大脑突然一个激灵,她猛地坐直身体抓住刚想站起身的伊奴:“伊奴,有没有看到我的狗?”
  “什么?”他愣了愣。
  “我的狗,”手臂张开,展琳比划着说:“这么大,鼻子很尖,毛色纯黑,像一只狼的狗。你有没有见到,它一直都在……”
  话音未落,却见那男子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有些古怪。
  轻轻摇摇头,他按住展琳有些僵硬的肩膀,站了起来:“如果你说的那条狗,是指他的话,那么他就在那边。”
  “他?”目光顺着伊奴手指的方向朝后面望去,随即,微微一愣。
  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很高,也很挺拔,全身裹在一块黑色的斗篷中,静静靠着桅杆低头而坐,一动不动。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挣开伊奴的手迅速起身,朝着那身影头重脚轻地跑去:“你……你……”
  那身影见到她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挡,却已经来不及。
  斗篷落地,黑色的浪一般,在展琳的手指下。
  而她脸上的表情同她的步伐,亦在见到阳光将那身影完全包裹的瞬间,整个儿硬生生僵滞了下来。
  一动不动,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一具蜡像。
  耳边传来伊奴低低的话音:“我们不是故意的,琳。刚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袭击你的怪物……直到后来才看出来,他的目的并不是想伤害你,而是……救你……”
  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语上,展琳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影,如果,那称得上是个人的话。
  记得读书时曾看过一部系列电视剧,名字叫《侠胆雄狮》。讲的是一名先天性长着狮头人身,连父母恐惧他,将他遗弃的男人,同一名深深同情他,甚至因为他的善良他的侠肝义胆而爱上他的女记者间的故事。看的时候,她觉得这故事很浪漫,亦觉得那饰演男主角的演员虽然由始至终以狮头示人,却掩盖不了那份野性逼人的绅士和性感。
  只是没想到,这故事描述的形象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不但美感全无,甚至,有一种真切寒冷到想要呕吐的战栗。
  这名坐在甲板上的男子,他长着一颗同周身的肌肤一样漆黑的、豺狼的头颅。包括他的双脚,保留着狼爪的造型和尖锐的爪,阳光下,闪烁着森森的白光。
  但他的身体真真切切是人的身体,修长,优美,像个最优秀的运动家。一头柔长墨黑的发自狼首垂下,奢华地披散至背后,随河面上动荡不安的风,丝丝绕绕轻舞于半空……
  “嘿,女人……”嘴角牵了牵,暗蓝色的光自那绿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这狼首人身的“怪物”轻轻避开展琳的视线,侧头,有些淡然,亦有些疲惫地透过围栏,望向尼罗河上空平静如洗的天。
  展琳被这熟悉的话音震了震。
  旋即留意到他身上的伤痕,由脖颈到大腿,深深浅浅,触目惊心地遍布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最大的伤口有四五寸长,朝外翻出的皮肉在水的浸泡和阳光的照射下,演变出一层死气沉沉的苍白。
  她迅速蹲下身,拾起斗篷将那身体重新包拢。
  手指经过他脖颈处伤口的时候,滞了滞,小心地将边上渗出的血液轻轻抹去,却在同时感受到那绷紧的肌肤在自己的指下,不为人所察觉地一阵颤抖……
  “你说的是他吗?”
  身后传来伊奴的脚步声,展琳的手随即从他身上抽离:“……不是,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
  “对,我哥哥。”用力点了下头,她背对着伊奴将那“怪物”的发丝在帽檐内理整齐:“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