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4-04-18 10:51      字数:4877
  喧嚣的初春即将过去。我的阁楼静止于时光的流溢中。
  然后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的,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那天早晨起床,感觉到空气分子躁动不安。我坐起身,竖起耳朵细细倾听到楼下嘈杂的脚步声。
  夏川来送早餐的时候,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财团的董事今天要来作客。夏川说。
  我点了点头。
  东方财团。我怎么会不知道,谁又会不知道。
  那是东方财团啊,与凤世集团同立于金融业的尖锋,说出来让人钦慕的名字。
  我偷偷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听到明轩惊天动地的叫声。
  什么什么,那个华丽到变态的大少爷也要和他老爸一起来吗?
  当然。这是父亲的声音。美云,东方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好好相处。
  老爸,我在跟你说话欸…
  明轩的声音很快被佣人慌忙的喊声打断。东方家的人已经到了。
  我仔细听着。听到数人走进屋子凌乱的脚步,听到主客之间公式化的寒暄,听到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
  真是无聊。我想。干脆去后花园走走,这几曰天天下雨,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好容易天晴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多好。况且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招呼来客,后花园是没有人会去打挠的。
  于是我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溜下了阁楼。
  我坐在秋千椅上,闲来无事地看看天看看地,然后低头绞玩手指。
  一片阴影覆盖了我的眼瞳。我抬头,看到英气逼人的男人。
  他无疑是个漂亮的男人。刀削般流畅的脸型,桀骜飞扬的眉眼,右眼下的泪痣闪着鬼魅般的色彩。
  我盯着他两秒,然后略低头抬眼看着他,右手食指曲起指关节轻轻抚过下嘴唇。
  这是我母亲的招牌动作。
  每当她被人打搅觉得不耐烦时,她总是这样做。
  明明是煽情的动作搭配着散漫的气质,却有冰凉的光芒泻出她的眼。那种恶意的眼光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威慑力。偶尔有不怕死的人以为那是欲拒还迎的挑逗,下场都是惨不忍睹。母亲那曾为父亲所收敛的狂妄姿态暴虐得让人心惊。
  很显然我并没有母亲那样的魄力。男人只是嗤笑着看我。
  你在做什么。他说。
  我懒得理睬他,大大咧咧地瘫坐在秋千椅上,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眯着眼靠近我的脸。
  蓝色的眼睛。他说。你不是本国居民吗?听不懂我说话?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你听得懂哪一种?
  然后这个奇怪的家伙居然真的用每种语言说了两句话。
  我对他微笑,打手语告诉他——'你很烦。'
  男人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切,聋哑人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写下“你刚才说什么”递给我看。我冲他摇头。
  该不是不识字吧。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转身离开。
  等着吧。
  我听到他转身瞬间的低语。
  五天后我又见到男人。地点是我的阁楼。
  带他来的是大妈。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男人打发走了大妈,不屑地环顾我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能住人吗?给我家的宠物住都不合格。他说。
  他扭头来看我,用手语询问我是否还记得他。
  喔喔,挺厉害的家伙,五天而已,手语学得不错。
  我对他微笑,然后抽出纸写下“我只是不会讲话,耳朵可以听到”拿给他看。他的额头上似乎迸出了青筋,一脸乌云。
  你是在耍本大爷吗,嗯?他说。上次我递给你纸条为什么摇头。
  '你不是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没有说什么。'我用手语告诉他。
  很好,很好。他磨着牙看我。你明明是故意的,还害本大爷浪费时间去学那种一点美感都没有的手语。
  '那是你自己愿意去学的。'我耸耸肩。
  男人的表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将名字写在纸上。
  凤青霜。他念道。你和凤家是什么关系。
  '私生子。'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个有趣的家伙。他说,声音里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然后他拿起笔在凤青霜旁写下四个字
  本大爷的名字,东方景。他说。很高兴认识你,凤青霜。
  三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升上了高中。那一年的樱花开得格外绚烂,迷惑了路人的眼。
  我就读于一所私立普通高中,并没有去为残障人士而设的学校。毕竟我并不算个完全残疾的人。除了乐理课,我可以拿到所有的成绩。而且,我的成绩,也绝对是学校不舍放手的砝码。
  我乘电车去学校,车程大约是四十分钟。车道两旁种满了白榆。
  电车是我相当青睐的交通工具,但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它却并不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存在。原因很简单,电车是贫民阶层的产物。更多的人选择乘坐新干线或者地下铁出行。对于现今社会,乘电车是件很失身份的事,往往会被人瞧不起。
  但是电车的低贱身份并不能抹杀它与众不同的优势。本市的电车线路几乎覆盖了城市的每个角落,而且电车准确的出发到站时间表绝对让人安心。最重要的是,由于鲜少有人愿意乘坐电车,完全可以逃避拥挤到让人欲哭无泪的糟糕局面。
  自第一次乘电车,我就注意到那个男人。
  他无疑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之一,无论外貌或者气质。
  金棕色的头发,沉静的眉目,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形。鼻子上架一副银框树脂眼镜,嘴唇抿成严肃的直线。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仿佛永远缺乏表情。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汗气,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些锋利不可抗拒的色彩。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他比我晚两站上车,习惯坐在左侧第三排靠窗的位子上。坐定后他打开车窗,从公事包里取出文件来看。
  当然,最初注意到他的原因并非面貌或者气质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为他的穿着。
  我已说过电车是最底层贫民的交通工具。所以你不能奢求当我看到一个穿着意大利纯手工制作高档西装的男人踏上电车而没有任何意外感。
  的确,他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意外和谐。
  我每天都乘清晨的第一班电车去学校,那个男人也是。于是我们每天每天都在不停地相遇。我们在同一站下车,然后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即使由于太早的缘故电车上经常只有我们两个乘客。我想我和他应该算是陌生人。
  甚至我都不能确定他是否清楚我的存在。他上车时从来目不斜视,下车后更是毫无眷恋地与我分道扬镳。
  似乎我一直在一厢情愿地注意着他。
  可怕的是我好像乐此不疲。
  原以为我和他就会这样一直不停地上演着遇见然后无声地分开,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的事情总会发生得那么突如其来,让人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被狠狠撞上。至于是福是祸,只能悉听尊便。
  那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我撑着伞站在电车站无所事事地踢小水洼里的积水,然后余光瞥到他的身影。
  虽然我们每天早晨都会遇到,但在回程路上相遇却实属难得。毕竟上班族的时间表不可能像学生那样规律。
  他撑着一把深黑的雨伞,右手拎着公文包指间却捏着几张公文纸,正凑在眼前看得认真。表情是缺乏新意到呆板。
  片刻后他抬腕看表,然后将伞架在脖子上把公文放回包里。远处电车正缓慢地驶来。
  电车停定后他走到车门前收好伞踏了上去。我跟在后面。
  车上空无一人。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大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太好了。他说。我还以为这一趟要跑空车,还好有两位乘客。
  坐好咯!他高兴地叫着,狠狠踩下油门。
  可怜我还没来得及扶好,在惯性的作用下我大力撞上走在前面的男人的后背,然后被反弹后仰一下子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学生你没事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司机慌张的声音,扭头去看他。他正透过后视镜看着我,一脸的愧疚。我对他笑着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回头就看到一只手出现在眼前。
  那个男人一手扶着扶手,一手伸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淡然却不冷漠。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骼匀称。
  我抬起右手握住,他用力将我拉起。
  前后不过几秒钟而已,他指间的温度却暖得让我惊讶。
  小心一点。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凛冽得就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那种气息和声调像冷风刮过面颊,割出若隐若现的伤口。
  我对着他微笑。
  回家的路上我在便利商店买了一个浅绿色的笔记本,封面有一片洁白飘逸的羽毛。我凝视它很久,然后伸手划过羽毛的轮廓。
  我想今天是个幸运的曰子。
  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个故事。造物者在开天辟地之时造出一块青色的冰石。它周身散发着酷寒的冷气,碰到的时候指尖却有着温暖无比的触觉。
  抚上自己的右手,那里留有的余温让我心动。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心底却全是他的影子。
  起身拧亮台灯,摊开新买的笔记本。
  我想了很久才动笔。
  写下一行字而已:
  遇见你是件很棒的事。
  四
  晚上十点别墅里一片漆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影。
  顺着阁楼的窗户爬出去,我在别墅的屋顶站定。夜晚的风吹起我白衬衫的下摆使它翩然翻飞成雅致的造型。
  我抬平双臂,迎着风张开嘴做出呐喊的姿态。
  当然我不不可能做到“呐喊”这种奢侈的事情。我只听到喉咙间混浊低哑的奇怪声音。它们争先恐后地溢出,夹杂在冷风中毫不留情地敲击我的耳膜。
  那么糟糕的声音。那么的难听。
  自己都被那种恶心的声音吓到。瞬间清醒过来,我停下这几乎是有些疯狂的傻气举动。垂西手臂,冷风灌了一肚子,嘴巴里有淡淡的苦涩味道。
  我按住肚子,那里的伤痕又隐隐作痛起来。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其实我并不那么淡定的。
  我呆呆地站在屋顶心中一片空白。然后我听到巨大的敲门声。
  在安静的夜里那声音是如此的突兀,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被惊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稳住平衡后我慢慢爬回阁楼。
  本以为经不住我慢吞吞的动作敲门的人搞不好已经不耐烦先走了,没想到那人却像笃定了屋里有人一般敲个不停。
  打开门看清来人我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迹部的穿着一如既往的高贵华丽,脸上却有着明显的疲倦痕迹。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东方边说话边推开我,径直走进来。就你一个人?
  '他们都去参加一个舞会,佣人今天就放了他们的假。听说那个舞会规模很大,邀请了很多金融巨贾,没有邀你参加吗?'我有点奇怪。
  我刚从那里回来,无聊死了。迹部一脸厌烦。到你的阁楼坐坐吧,青霜。
  迹部总是叫我青霜,他说这个家里姓凤的太多了。
  我有些愕然。迹部一向看不起我那间阁楼的小屋,按他大少爷的说法就是没气质没品味没意境没…总之一无是处。现在却主动要求到那里坐坐,实在奇怪。
  心里这样想着我却没有询问,只是带着他去到我的房间。
  东方的精神不太好。我在厨房泡了牛奶给他。返回阁楼打开门,看到东方正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他的手中夹着一只点燃的香烟。
  我走过去,将香烟抽走丢进我的水杯中,香烟发出“哧—”的声音冒出一缕白烟然后熄灭。我把牛奶塞给东方,狠狠地瞪他。
  '你抽烟?对身体不好。'
  东方摇头。我不抽烟,只是想闻香烟燃烧时候的味道,那让我心安。
  '不可以,戒掉。'
  东方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自嘲地一笑。切,你那是什么表情!本大爷知道了,戒掉不就行了。
  我察觉到东方的忧伤。
  忧伤,是的。本应是与他陌不相干的一个词,却在他的身上有了明显的迹象。有些缥缈,就似香烟点燃时的白烟。看得清楚,但当你伸出手,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捉不住。
  '你就这样跑了,美云姐姐没有关系吗?'
  你已经知道了。东方看着我,表情没有变化。
  我点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父亲那句“美云,东方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好好相处”。凤世集团与东方财团都是金融界巨擘,如果联手合作,便能奠定其在商界龙头地位。而这种合作,若能建立在姻亲关系的基础上,无疑会将风险降至最低限度。
  美云姐姐很可怜,她也不过是父亲勃勃野心下的一枚棋子。
  其实并非我不可。东方说。青霜,知道冷世集团么?
  我点了点头。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凤世、东方、冷世三家在业界的地位与关系,三足鼎立不足为过。
  你姐姐相当钟情于冷家的独子,冷傲辰。东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