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900
  天诚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么……孩儿告退了!”
  “去吧,不用惦念娘。”
  她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
  他起身,再次朝她恭敬的施了个大礼,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远了。
  她的笑渐渐隐了去,一滴泪水,自眼角缓缓淌落了下来。
  冥冥之中,似乎很清楚,这或许真的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了。
  能够交代的,来不及交代的,也仅止于此了。此生此世,她怕是再也无力、去做些什么了罢?
  228。作者的编后语。。。。…第226卷  爱恨纠葛终永诀
  “……红儿,你说是殿前的那个吕侍卫英武一些呢,还是巡查的那个韦护卫高大一些?”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夜莺般清脆的笑声。
  “……看你,整日思春,天还没暖起来,就想着如意郎君了!”
  “……早晚都要出宫,何不早做打算,你还真想困死在这深宫一辈子?”
  “那可不尽然,听说新册立的太子英姿俊朗,我还想着能……”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嘘,小声点!……”另一个宫女声音中透着一丝慌张,“被人听到了,要杀头的!”
  “本来就是嘛,可是这深宫六院、佳丽无数,即使皇上看上了你,可和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也有你受的!”
  “……争风吃醋又能怎样?到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跟个什么侍卫啊强的多?”
  “我呢是安守本分的,宁可找个对我好的,踏踏实实嫁了,到时候,相夫教子,平平淡淡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真是和你说不清楚……算了,不说了。”
  “哎,有人来了!”
  “我们快走吧……”
  嬉笑声,渐渐远去了。
  祝九特意从陈旧的柜子中翻出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虽然很旧了,却依旧干净平整。她将长发简单的绾在脑后,只简单插了三四支簪子。怀中揣着天成给她的布包,房中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反倒两手空空、一身轻松了。
  “祝夫人?”
  院外,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祝九几步走了过去,出了院子,冲那小太监点了点头,问:
  “什么事?”
  “请随奴才来吧?”
  说罢,转身在前面带路。
  祝九也不再多话,一路跟了上去。
  宫墙高耸,闱道狭长,转过一扇又一扇宫门,穿越一条又一条回廊,眼前总是这些相似的卷檐廊柱;雕龙画凤,祥云飞舞,一条一条枕木,一片一片绿瓦,院子内外总是少不了鸟雀的鸣叫之声。满目繁华,可心中依然空空荡荡。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加紧了步伐。
  远处,宫墙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蓝的那么透彻,仿似轻轻一伸手、就会将它碰破一般。白皑皑的云朵一簇一簇的浮在半空,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她长吁了一口气,扬起嘴角,笑了。
  暖春伊始,宫内的仄道上还残留着薄薄的积雪,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那些银白堆簇在瓦檐上、树杈上、荷塘边、竹林里,触目所及,星星点点,竟是那般的美。
  就要离开了,呵……一转眼,大半辈子就这么的逝走了,可她最近这段时日,却越来越多的梦到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总恍然觉得,十七八岁的些往事,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般,常常一个转身,就总觉得岳云会暮地出现在她的身后,淡淡浅笑着、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可是再一看,身旁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对于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彼此只有二十几岁时候的样子,每每想起他,总觉得自己也变回年轻时的那个样子了,可却是越来越记不起他的具体样子,唯一深刻的,只有那一双望着她的、温和却又专注的眼眸。可那样的眸子却也是不真实的,总是与后来牢狱之中那双充满了愤恨、绝望的眸子,相互碰撞着,让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哪个又是她自己的幻觉?
  长长的宫墙向两边延展开去,望不到尽头,眼前是两扇巍峨高大的宫门。随着沉闷的一声“吱呀——”声,宫门被缓缓打了开,一束泛着微蓝的光芒自狭窄的门缝中透了过来,随着门向两边开去,那束蓝色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灰色的宫门外,是一片无垠的蓝天,蓝天下,则是远处那些连绵起伏的、错落有致的斗檐瓦壁。她徐徐走了出去,觉得连那带着寒意的微风都变得无比清爽了起来,深深呼吸了一口,笑了。
  马车早已备好,车旁站了几个商人,其中一人见到她,便开口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你快点还非要去茅厕?磨磨蹭蹭的,快点上车吧!”
  祝九明白他们只是说这些给那几个守卫听,也不多言语,走到了马车旁。车夫见到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微垂着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高大的身形站在她面前、竟将多半光亮都挡住了。
  一只带着粗糙老茧的宽厚大手伸了过来,祝九迟疑了片刻,将手搭上了他的,摇摇晃晃的上了车。
  “呵,人老了就是这样,胳膊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稍微动动,就全身都疼。”
  她转头看了看车夫,似是自语般的嘲弄道。
  这里是前殿东门了,远离禁宫,所有的值守都是新人,她久居深宫这么多年,值守们自是不认得她的。再加上天诚早先的打点,直至上了马车,依旧无人前来盘问。
  一颗心,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马车里,早有银两和干净的衣裳。这孩子想得倒是周到,这么悄无声息的、就把她送出宫了。那层层宫墙之后,是自己和岳云的儿子,可此刻,她却不再对那孩子有任何牵挂了。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去成就他坐到那个位子,如今他坐到了,今后的人生之路、便该由他自己去完成了。
  想罢,释然的笑了出来。
  马车吱吱呀呀的行了起来,身后的那巍峨宫闱在身后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穿过繁华如昔的临安城街巷,小商贩们的叫卖不绝于耳,可她听着,却觉得恍如隔世。
  一眨眼,十六七年就这么的过去了,她已经三十有八,脸上早就爬满了细纹,曾经白皙的双手也早就粗糙起来、且布满了茧子。时间过得真快,本以为她是撑不到这一天的,可上天眷顾,她竟是就这么平安的,出宫了……
  渐渐地,小贩们的叫卖声远离了去,四周慢慢静寂了起来,偶有鸟雀的鸣叫之声传来,让她总以为自己还是在宫里那个脏乱破败的杂院之内。她恍恍惚惚的眯着眼,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一颗终日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竟是觉得那般的疲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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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和恨,得与失,欣喜和悲伤,满溢和失落……永诀于时间彼端。一切的一切,都将失散在轮回之外,再也不会重逢。
  包括那紧紧抱着、心心念着的,不甘,以及……思念……
  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南侵,朝中多主张逃跑,孝宗愤慨上书,请求领兵与金兵决战。后经史浩提醒,为免高宗疑心,再书上表,请求在高宗亲征时随驾保护,以表孝心与忠心。
  绍兴三十二年,高宗退位,孝宗继位,是为隆兴元年。
  同年,孝宗颁谕,命主战派张浚入朝,共商抗金大事。
  隆兴元年,孝宗第一次北伐,此后多年,虽有太上皇及一帮佞臣多次施压阻挠,却依旧没有打消他收复中原的决心。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史记中,宋孝宗诞于1127年,即建炎元年,乃宋太祖之后人,即位时已三十七岁,崩于绍熙五年六月初九(1194年6月28日。宋孝宗为南宋第二任皇帝,即位后曾兴致勃勃欲要收复失掉的山河,然终未能如愿。在位期间曾为岳氏平反,追封加禄,罪责秦桧,大兴改革。然后期朝见腐败混乱,战事遥遥无期,终心力憔悴,强撑至太上皇病逝,终让位。史记与本小说情节出入较大,特此说明。)
  229。作者的编后语。。。。…君笑流转,宝剑中藏,一场空 01
  很多年前,我与函儿去江州一带办些事情,那还是大观年间,战事纷乱,中原之内处处兵马啼鸣、刀戈铮铮。触目所及,官兵横冲直撞、目中无人,吏卒四处抓壮丁,田麦荒芜。眼见大好山河落入贼人之手,心下烦闷,遂与函儿绕路向山中行进。
  沿途一处楼阁,亭立半山腰,楼阁东面密林如海,西面瀑布千丈;环廊绕柱,拱桥飞架,满目苍翠,鸟雀齐鸣。函儿见此美景,不愿再多迈一步,便要在其间歇息几日、再行赶路。
  是夜,竟有箫音在暗林中回荡不散,静月薄云,流水淳淳,初闻之下,仿若天籁。
  我听得如痴如醉,不禁自房中行出,来到了回廊之外。隔着重重枝叶,望向悬崖对面的那座孤单楼阁。
  就是在那里……
  不知为何,竟是想要一睹吹箫之人是何风采?心念一动,身形翻转,几下便跃至了那楼阁之上。
  箫音乍停,而后,一袭翠蓝色的身影,映入了我的视线。
  清水脸,凤目朱唇,乌黑的长发随意在脑后绾了个髻,插了几支红玉朱钗,斜斜盼顾,美兮艳兮。
  竟让我看得呆了。
  后来才知,这女子便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金澜一。
  那年,她不过十三四,眸子比那泉水还要清澈,笑得比那春花还要绚烂。一旦沉迷,不能自已。
  之后,百转千回,多少次执手相伴,多少次出生入死,哪怕默默守在她身后,亦无怨悔。
  多年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是错了。
  原来,那抹单纯笑魇不是由他人来湮灭,却是由我一手断送的。
  似是对她好,似是为了她,千般爱恋,万般依顺,一步一步,为她做得越多,她越难以回头,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另一边。
  日子久了,见得越来越少,更多时候,相对无言,有时望着那双眸子,竟然连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也找寻不到,愕然沉默。
  方才知道,原来,爱慕早被时间扼杀,想念也只是成了一种习惯。
  我最爱在朝霞徐起那一刻,策马奔驰在平原之上,追着流云舞剑拈花。长剑斩不断汗水,割不破无边无际的水蓝,我在空旷的天空之下,一路奔驰,一路奔驰,既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要去何处。
  像是个疯子。
  她出现,则让我更加癫痴了,就像那永远都追不上之流云,就像那永远都割不破之蓝天;愈是到不了的,便愈是想要去。
  可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当初,不曾带她走?
  若是走了,远离纷扰,远离世事,是否就会快活一点?
  那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快活,不是她的,不是我们的。她心高气傲,受不了那孤冷清寂的平凡日子。她喜欢高高在上,手握江湖,哪会肯和我离开、去过那乡间农田的生活?
  故而,我竟连向她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直到……
  那个叫祝九的姑娘,唐突的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之中。
  见到她那双眼眸之时,那种被我遗忘好久的感觉、竟又是重新回来了。忽然想起了那年那日与金澜一在山中的相遇,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觉得痛了。
  那时我已对江湖之事感到厌倦,再不想帮她去做什么了。可见到祝九、复又忆起那种熟悉的感觉,使我重新鼓起勇气——我决定去找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很在意她,很想和她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去问一问。
  因我知道,我已不能回头。她身边暗涌愈来愈多,早已站在刀尖之上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可惜她却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想害她之人成百上千,日夜提防,可她又能防到多久?
  然而箣籁阁一行,却让我更加失望。
  人总是这样,执念于自己想要的一个结果,可费劲周折到了近前,却发现连揭开那道帘子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我手持长剑,伫足夜中。身后披着一水月色,只觉得彻骨寒冷。
  水廊之上,她与那些人莺莺燕燕,举杯歌舞。有人扯去了她的长衫,有人摘去了她的朱钗,她不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我实在无法忍受昔日心中的那个女子、变成了如今这般不堪模样。我将长剑收了起来,转身,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回到扬州,落落寡欢,见到萧峒,便对他说:你若在意,便带祝九早日离开崎荀。否则,待有朝一日她不复她、你不复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