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904
  祝九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些,靠在最不起眼的一棵树旁,向旁边目光迷茫的一个老人低声问道:
  “大婶,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依旧望着他们前行的那个方向,头也不回的答道:“打起仗来了,抓壮丁充军呢。”
  “打仗?”祝九听罢,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竟一下子想到了岳云。
  不仅想起,且无比清晰,他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无一不似近在眼前般,竟让她觉得离开他只是昨天的事情。
  终于还是打起来了。历史的车轮毫不犹豫的向前运转着,每个个体的命运之轮也丝毫不差的交错着轮回,她在这个异世犹如水中之火一般格格不入,却又如诸多渺小的生命一样被上天戏弄着。
  这样的感觉让她绝望,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现出光泽,又问:
  “每次都抓壮丁吗?”
  老人听到这话,才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看了看她,一张充满褶皱的黝黑面孔上尽带沧桑。
  “姑娘你是哪里人?每次开战,哪个地方不是又抓壮丁又增赋税的?”
  说罢,老人不耐烦的摇了摇头,继续望向前方。
  祝九了然,顺着继续开口道:
  “婆婆勿怪,我是从大理过来的,所以不是很清楚……我看这次也没多少壮丁,可是都从您的村子里抓的?”
  老人的神色缓和了些,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双空洞的眼神忽然湿润了起来,哽咽道:
  “我们村子里,早就没壮丁可抓了,这些都是从四邻八乡搜罗来的……早些年我有三个儿子,两个都被抓去充了军,最小的那个去年得了痨病,去了……”
  说罢,一行浑浊的泪水滴了下来。
  老人用破旧的衣袖擦了擦脸,继续道:
  “我看,老大和老二他们,是回不来了……”
  祝九想了想,又问:
  “那么您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有个闺女,早嫁了,年年赋税,老妪吃了上顿没下顿,闺女也不能总是救济,像我这般,死了最好,活着反而倒成了麻烦了。”
  老人摇了摇头,目送着这行人的最后一个也走远了,才收回了目光。
  祝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见老人要走,便缓缓跟在一旁,道:
  “所以每次有抓壮丁的,您都会前来看一看,因为看着那些壮丁,就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的两个儿子。”
  老人顿住脚,神色复杂的看着祝九,良久,又缓缓向前走去。
  祝九跟在她身后,继续开口:
  “天色晚了,不知能否在婆婆这里借住一晚呢?我有银子付的,一两可以吗?”
  老人无谓的点了点头,道:“我跟夫家姓李,不知姑娘贵姓芳龄?看你的年纪,应当不过二十五吧?”
  祝九心中微微一酸,才惊觉自己已经二十一了,华年就这么的逝走了,可她又得到了什么?那些逝走的华年,又该去向谁要?
  她点了点头,含糊道:“我姓岳。”
  远处,霞光灿烂,青山叠起,山林之中鸟雀归巢,草香芬芳。
  一天,就又这么的过去了。
  可除了路边显眼处的两三处白布标记,便再无所获。
  她心下焦急,不由得脚步也快了些,望着远处的一大片农田,不禁开口道:“李婆婆家中可有清酒?”
  老人摇了摇头,步履依旧沉稳,道:“喝酒伤身,又无济于事;就像农耕时节你撒了把种子、却不小心抛到了荒地里,那些种子就只能烂在那里了,挖也挖不着,种又种不了;这时候再跑去喝酒误了好时节,冬天的时候就只能挨饿。岳姑娘,人这一辈子啊,千万不要在不对的时候,去做不该做的事,以免抱憾终身。”
  祝九只觉周身一凛,心中似被刺痛一般,猛地颤抖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甚至近乎停滞了下来,喃喃开口道:
  “……我早就已经错过了好的时节,所以,根本不会再种得出好的果子了……”
  曾经年轻气盛,为了爬到高位不惜一切,终日沉溺于你争我夺之中;如今少女淡了眉黛苍了胭脂,才终于明白一切浮华不过梦一场,爬的越高,就会越孤单、越寂寞,也就会越凄凉、越惨淡。如今她疲了,倦了,想乞求上天让她过回平凡的生活,却已经身不由己了……
  大片的耕田已经近在眼前,才看清那些田地多数都已经荒芜了,长满了杂草,少数的田里也是犁得马马虎虎。两三头耕牛正沿着田埂向远处走去,炊烟渺渺升入青蓝色天空中,似乎刚刚抓壮丁的场景不过是傍晚前小憩的一个梦。
  老人若有所思的在田边停了停,向远处望着,许久,才转过身来,说:“好时节并不多,错过了,那就没有了。”
  哀伤的气息紧紧缠绕着她们,二人不再多话,各自想着心事。走了不会儿,便见远处传来了喧闹声,不仅如此,还有一两个妇人向他们这里跑来。
  “李婶婶!”
  老人快步走向前去,问:“发生了何事?”
  “快去看看吧,村头大胖家的孩子……去了!”
  “啊?”老人听罢,一个趔趄,忙努力跑上几步,问,“前些天不是好好的吗?”
  “是中了毒,没医过来……说是一个下毒高手做的,投了毒又要银子,收了银子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说到后面,这女人愤愤然的哭了起来。
  另一个接茬道:“几里外的山子家老六也中了毒,也是那个天杀的干的,也……也去了!”
  “……大伙都在村头了,这次是一定要去镇上告官了!”
  老人听了,连连叹气,不住道:“天灾人祸,天灾人祸!……”
  祝九佯装惊讶的跟在他们身后,见快到人群中了,便悄声对老人道:
  “李婆婆,既然您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参与,今夜就不在这里留宿了。”
  老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她,匆匆点了点头,便上前去询问事情原委了。
  祝九翻身上马,一扬鞭,马儿向着北面小步跑了起来,不久,身后的嘈杂便越来越小了,夜色从西边蔓延而至,一半是夕阳的余辉,一半是月色的幽蓝皎洁,她行在高山旷野间,在蛋清与暮黑交际的天空之下,渐行渐远,不久便消失成一个点、不见了。
  下毒之事必然是许之善所为了,看来这方向是对的,他应当也是刚刚离开这里不久吧?只要顺着向前追,不舍昼夜,应当能在两日之内追到吧?
  只剩两日了。
  想罢,她的鞭子扬的更高,马儿一声长嘶、疾驰而去。
  196。作者的编后语。。。。…第195卷 风雨崎荀,飘摇如梦
  天黑了,月亮升上来,后半夜的风愈来愈急,快到黎明的时候,春雨娑娑着降临了。
  祝九骑着马儿在雨中赶路,山道泥泞,久行不见人烟。这样一直到了晌午之后,终于翻过山头、下至半山腰,此处周围均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马儿停下小憩,她也翻身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正仰着脸大口大口喝着雨水时,忽然从四处忽然奔出数十人,人人手举大刀、喊杀声不绝于耳,不由分说,三两下便将祝九俘获了。
  祝九并不求饶,也不呼救,因为此刻山高林密,任何徒劳的反抗都只会让她更快的陷入绝境。她只是顺从的让他们反绑了双手、带上了马。一路不远,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被这行人又带回了山上,只是走的这条路不是大路,而是一条蜿蜒石子路,迂回直上,周围翠竹更加浓密,远远近近若干木头搭建的房屋交错起落,最外围则是延伸至很远的篱笆墙。
  “帮主,有个女贼闯了进来,让兄弟们抓到了!”
  有人先行报了上去,其余人等则扭着她一路向前。
  有一男子,站在最高最大的那栋木屋檐下,正遥遥望向这里。
  祝九被人松了绑,而后推到了他的面前。
  抬头的一瞬间,她不禁愣住了,脱口而出道:
  “……少爷?!”
  那男子,正是何锦!
  时隔四年,当初英姿勃发的他如今只剩了疲惫和憔悴,蓄了些胡子,一袭蓝黑宽袍,头上插着一支普通发簪。
  乍见祝九的那一瞬,何锦眼中亦满是惊讶,而下一霎那,便又恢复了漠然和冷冽。这时,正巧一朵淡黄色野花被风雨吹落在了他的肩头,祝九不知怎地,竟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轻声道:
  “看,一朵小花。”
  说着,她伸出手,将那朵湿漉漉的花儿轻轻的拈了下来。
  何锦错愕了片刻,刚要抽剑而出的手又放了下来。
  这么多年之后,她的一张容颜依然年轻着,她的一抹笑魇依旧淡漠温暖着,她的一双眼眸依旧清澈似水着……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自觉又想起了崎荀的那段时光,那段整个家族最光辉的岁月。那时候,他高高在上,俯瞰一切,将江湖之事把玩于股掌之中,而今,时过境迁,竟是这般落魄了。
  可却是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了旧人。这样一个旧人的出现,带给了他一种幻觉,觉得一切的落败和不得意都不过是梦一场,如今旧人回来了,噩梦也终于醒了,一切的一切又能回到从前了。这样子多么的好,崎荀还是那个崎荀,何大旺也一并健在着。家族上下热热闹闹,江湖之事风风火火。
  倏地,就又清醒了。清醒以后,痛更彻骨。
  久别重逢,他对祝九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祝九的手中仍拈着那朵小花,在细雨蒙蒙中仰头望着他,淡笑道:
  “我是来杀你的。”
  “凭你?”
  “自然不会只凭我,还有一人,先我一步,想必早就到了。”
  “在哪里?”
  “或许,正在暗处看着你,等着你哪一个刹那稍有松弛,就一剑砍下你的脑袋。”
  何锦如惊弓之鸟一般四下张望了一番,嘴角抽搐着,愠怒道:
  “你这是在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你,到你死的那一刻,就会知道了。”
  “若真如此,何必暗杀,再搬来朝廷几千人马、一扫崎荀余孽岂不更好?”
  祝九指尖一松,一抹淡黄在一片灰蒙中飘了出去,不久,便不见了。
  “因为,我不想杀你。”
  说罢,她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幽深的瞳孔如星辰般发出闪耀光泽。
  何锦自嘲似地大笑起来,道:“不想杀我,却又同本座说这些废话?”
  “少爷,我是身不由己的,你信,就与我合作;不信,就杀了我。”
  说罢,自身后一名弟子手中抽出长剑,扔到了他的脚下。
  他的手紧紧攥着,良久,将长剑从自己的剑鞘中抽出,反手一扬、稳稳的架在了祝九的肩上。
  祝九依旧淡笑着直视他。
  时间流逝着。
  烟雨飘渺着。
  新叶窸窣着。
  ……
  然而他终于没有杀她,也没有同她合作。
  他只是收剑回鞘,忽地拦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回最大间的那栋木屋,而后关上门,将她狠狠的扔到了床上。
  他粗暴的褪去她的衣裙,而后用力揉捏着她胸前的柔软,整个身体压在她之上,粗暴的进入,不留一点温情。
  他疯狂并且迅猛的要了她。
  风雨飘摇,山河如画。
  事后。
  他将衣裙扔在她的身上,厌倦的开口,简短道:
  “现在就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祝九张了张嘴,还欲说什么,却被他恨恨的瞪了回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厌倦了。
  厌倦了如绿叶一般在飘摇的风雨中挣扎残喘,厌倦了江湖上永不停歇的你争我夺,更加厌倦了所有关于她的那些阴谋诡计、谎言欺骗。他看够了她的伪装,也听够了她的妄语。
  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祝九的嘴角依旧上扬着,静静穿上衣裳,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门外泥土混合着雨水的腥味一并徐了进来。
  那一霎那,记忆深处的一个场景猛地跳了出来,让她忽如乱箭穿心般剧烈疼痛起来。她恍惚着以为是在萧峒的小木屋里,也是一样的春雨,也是一样的泥土夹杂着雨水腥味的气息……
  眼眶忽地湿润了,她摇了摇头,为了停止这最深处的回忆复苏,忙开口言其他道:
  “和我一起的那人,少爷应当也不会陌生,他曾是崎荀的弟子,跟随唐函左右,后来被朝廷收买,成了他们的人……当年带皇上去抓我、围剿崎荀的,就是他。他,叫许之善。”
  她说罢,看了看他,继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