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4-04-14 09:16      字数:5097
  面对众多的诧异,站在师父身旁的白冽予静静将之承下,不置一词。刻意呈现如此气息对他而言是个尝试。他想看看,这已开始演的戏究竟能欺己欺敌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他表现出了冷,一种距人于千里之外,乍作坚强实则脆弱的冷──即使面对的人尚有兄长与幼弟这样的至亲也不例外。
  这样的他,令一旁神色木然沉郁的白毅杰一声低叹。
  一个孩子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他已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此时,众人已差不多到齐了。白毅杰当下按了心思凝向次子,道:「冽儿,你自己说吧。」
  「是。」
  白冽予淡淡一应,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以没有起伏的音调开口:
  「母之仇,不能不报。而今冽予经脉尽断,武功尽失,为了能恢复功力亲手报仇,蒙师父抬爱,已然拜入医仙聂昙聂师父门下。希望各位于冽予出外习艺的期间,能保守秘密──不论是冽予的伤势,或是所拜之师。江湖上若有什么难听的传言,就让他们去传。此外,若遇着与严百寿有关之事,请尽量搜集消息而不要过于插手。冽予只望各位能帮忙,助冽予早日完成报仇大计。」
  语音之间染着沉沉恨意,是假,也是真。
  这样的言语,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神态,都让厅中众人惊骇痛心不已。骇的是他的变化,痛心的则是使他有如此改变的理由。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白冽予的心思其实比此又更深上一层……
  见众人因次子的变化而纷纷陷入沉思,一旁的白毅杰遂以一声轻咳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事情便是如此。一切悉如冽儿所言照办。冽儿学艺之事除山庄重要而且可以信任的干部之外,都不能泄漏。希望各位能够尽量配合。」
  总结一般的下达了命令。而后,目光移向正负手而立的「医仙」聂昙。
  「聂前辈……冽儿,就交给您了。」
  「庄主请放心。老夫定会尽己所能把冽予培养成一位不逊于父亲的高手。」
  聂昙回应的话与似是客套,但语调却证明了他是字字出于肺腑。
  这徒儿的模样他又何尝不心疼?九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但白冽予却在这种情况下被迫提早成长,提早面对纷乱的尘世。一思及此,便忍不住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身旁那幼小的双肩。
  而厅中的众人除了沉默之外一时也无从反应起。这一个月之中的变化太大,打击一个接着一个,简直叫人无所适从──尤其刻下。
  瞧着气氛如此,先前事情又已宣布完毕,白毅杰当下只得暂时打破沉默让众人移往饭厅用膳。
  可厅中的寂静却一直持续到了这最后的一餐。席上仍然是安静地。连仍然幼小、给白飒予抱在怀中的么弟白堑予都不哭不闹,神情却似乎也透着一抹悲伤。
  用过饭后,众人送他们到了门口。这时白炽予和白堑予终于是忍耐不住,两个小小的身子冲了过去紧紧抱住白冽予。四只小手紧紧抓着他那身孝衣,泪水没流出来,可不舍的情绪却十分清晰。见着两个弟弟如此,又瞧了瞧父亲、瞧了瞧大哥、瞧了瞧山庄的众人……离愁别绪蔓生心头,让他终于是缓和表情流泄出了些许感伤。
  只是,这趟,他是决意要走的了。
  「告辞了。」
  最后一个拱手过,他自父亲手中接过月魄,终是头也不回的跟着聂昙转身离去。
  * * *
  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兄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庄,离开了温煦柔媚的苏州,离开了水渠纵横,山水交映,烟波浩渺的江南。
  最后一趟船是在淮阴。出了淮阴,便算是出了擎云山庄的势力范围。白冽予站在渡头看着来时的船逐渐朝南驶去,心头不禁生起了些许的感伤。
  擎云山庄掌控了大半条长江及其支流的水运,直至淮阴才算是与流影谷的范围做了个分界。擎云山庄旗下的船只开到淮阴,而他也将在此转为陆路,算是正式朝昔日的生活做了个完全的道别。
  眼前,河水滚滚,夕阳下的水波一如江南潋滟红媚。不同的是江畔的垂柳与家家杖篙而行的景色已不复存在。
  「想家吗?」
  温厚慈和的语音落在身畔,继之而来的是老者轻落上他肩头的宽厚手掌。
  白冽予无意逞强,故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徒儿还是第一次离家如此之遥。」
  「你若想家,偶尔回去也是没关系的。」
  聂昙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江湖上传说的阴冷眸子正以无比疼惜的眸光凝视着那纤小的身子。与孩童坚毅的个性迥异,在脑后简单扎起的发丝是十分柔顺纤柔的……
  而白冽予只是摇了摇头。
  「徒儿决心已立,未到学成,决不回乡。」
  「唉……」这样的决心固然不错,可由这孩子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地格外令人心酸。聂昙一声叹息,转而道:「东北与江南天候迥异,长白山上更是极为冷湿。待会入城,便让师父帮你添件袍子。你若有其它需要,也尽管告诉师父,好不?」
  「徒儿不敢劳烦师尊。但若师父有事,请尽管吩咐弟子。」
  嫩软童音道着极为恭敬而谨守尊卑仪礼的字句,太过得体,而令聂昙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带着感慨,也带着些许的……无奈。
  举止过于得体,带来的也是拉不近的隔阂……他总是太过独立,连一丝依赖都不愿留存。
  同样的叹息白冽予已听过太多。母亲已逝的容颜浮现于心,令他领悟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帘。
  师父无疑是将他当成了亲人才会对他如此温柔疼爱。若他仍执意区分阶级尊卑加重隔阂,只怕会令师父难受吧……于是,小手主动牵上老者的,灵动的眸子扬起,带着歉意也带着感动的:「师父……」
  聂昙见状一震,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忘情地便是三个「好」字连连脱出,似是十分感动。足足过了好一阵,才稍微平复情绪的回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柔声道:「好了,进城去吧。」
  「是。」
  嫩软童音乖巧一应,当下便让老者牵着他入城去了。
  淮阴不愧是南北水路交会的大城,各式物品一应俱全。走了小半条街,聂昙手中已添了两件袄子──自然是给白冽予的。只是这街上行人不少,白冽予自伤愈以来还是第一次到人这么多的地方,好几次差点没给撞倒。此时前方又已是一个大汉迎面而来。白冽予眸光瞧着前方朝己冲来的大汉,心里头虽明白该怎么闪,步子却慢了一步。此时聂昙又进了药铺子,让他一时间竟是孤独无依地埋没于人海中了。那大汉本就横冲直撞的,又哪里会去注意前头还有个孩子?当下便将他一把撞倒在地。
  人群瞬间散了开来。聂昙也在此时闪身而近抱起白冽予。只瞧着他小袖沾上烟尘,紧握着剑的右手因擦伤而渗出几许血丝。胸口不禁一疼,眸光添上森冷望向那名一派有恃无恐的大汉:「道歉。」
  「道、道什么歉?是这臭小鬼走路不长眼!」
  那大汉给老者一双锐眸瞪得有些慌张,却仍是壮足了胆子如此吼道,「他才该向我道歉,是不是啊,小杂──啊!」
  污秽的语音未完已然转为惨叫。只见老者双眉一蹙已然单掌锁住大汉咽喉。好好的一趟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人渣?一个吐劲正欲取了大汉性命,两只抓上他腕部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一只是白冽予柔软的小手,另一只却是中年男子修长的掌。
  「不是打算退隐了吗,师兄?」中年男子朝老者咧嘴一笑:「真要动手,就让我替你来吧!我的碧落也许久未见血哩!」
  聂昙闻言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白冽予带着些不解的清亮眸子,而至一声叹息。
  「我在对街的客栈等你。」
  语声初落,已然运起轻功抱着白冽予飞驰而去。
  男子瞧着先是一呆,随即抓起正打算逃跑的大汉将手中的剑连鞘往他腹部一击。大汉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下一刻便已倒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见事情已了,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酒楼奔去了。
  * * *
  聂昙方使钱要了间房,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当下先示意白冽予入坐,随即才将目光移向那个正在门边一脸喜色的中年男子。
  白冽予也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只见男子先朝老者一笑,大步进门并扬袖一挥以掌风将房门阖上。他的脚步十分稳沉流畅,双眸内蕴精芒,虽则衣着十分简陋,却能瞧得出是位高手。尤其他手中的剑乍看虽普通却隐隐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依他方才所言,莫非那正是魏云生的「碧落」?
  这个人该不会是……
  却见男子忽尔将目光移往自个儿身上。他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将白冽予打量了一阵。重遇故知的喜悦在瞬间转为某种狂喜,当下一个箭步上前便把白冽予拉了起来,好似瞧见了什么珍宝似的双眼放光,喊道:「臭师兄!哪里找来的孩子!这么好的筋骨可是百年……不、说不定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哇!好漂亮的小手!小子,做我的徒弟吧!你这双手实在太适合学剑了!」
  男子一边说着还一边摸了摸他的手骨脚骨,神色越发兴奋。
  如此话语白冽予并非不懂,但男子兴奋的模样却让他不知如何反应。澄幽的眸子因而无措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又看了看师父。
  只瞧着后者眸中闪过一抹无奈,平缓的语音已然脱口:「放开他吧,师弟。这是我徒弟冽儿。冽儿,这是你师叔聂扬,武痴一个,剑术却是不凡。为师此次将他找来,便是要让他指导指导你的剑术。」
  简单将二人的身分介绍给对方,对于白冽予却是以「冽儿」二字代称,显然是顾虑了他的报仇大业而有此言。
  乍听「聂扬」之名,本就有些猜到的白冽予脑中立时浮现了江湖上一个极着名的人物。
  聂扬,人称「黄泉剑」,剑术超凡入圣,性子好怒无常,手下亡魂无数,使用兵器又是十大名剑之一的「碧落」,故有了「黄泉剑」之名。
  聂昙与聂扬虽同姓,但一以剑名,另一个却是以医术闻名,故旁人甚少将他二人想在一道,没想到他二人竟是师兄弟。且江湖上虽说聂扬喜怒无常,现下看来却是心思单纯的性情中人。此人既然是师叔,又是性情中人,加以相瞒绝不是好事。白冽予当下依礼屈身拱手:「白冽予见过师叔。」
  「乖孩子、乖孩子。」
  一听白冽予喊他师叔,聂扬立时乐得笑弯了眼。瞧着这孩子如此聪慧可爱又极有礼貌,当下更是舍不得放手。宽掌搭上白冽予双肩,忍不住又朝聂昙道:
  「师兄!把这个徒弟让给我吧!」
  见他一兴奋起来便什么都忘了的样子,聂昙不禁一阵叹息。
  目光凝向那正给师弟热切望着的徒儿,只见那眸中闪过一抹伤痛,嫩软童音已然响起:「冽予若拜师叔为徒,只怕会令您失望。」
  「失望?为何会失──」
  聂扬闻言正待询问出声,却已因注意到孩童异常的脉象而明白了过来。
  原先的喜色瞬间转为凝重。他重新打量白冽予,然后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你叫白冽予?」
  「是。」
  白冽予轻轻应了。眼帘幽幽垂落,因为清楚聂扬已然明白他的身分。
  其实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有关那个晚上的传闻。兰少桦之死,白冽予之伤,早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
  聂扬显然也对那件事有所耳闻,放开他双肩有些尴尬的搔了搔头。无措的目光在师兄与小师侄中间游移,好半晌才讷讷开口:「你师父的医术冠绝天下。有他的帮助,你定有办法顺利恢复武功。虽说你不是我徒儿,可横竖我都给师兄找来了淮阴,不若这段时间我便陪你们一道去东北,路上一有空便教你几招剑术剑诀。你刻下虽无内力,但与学剑并不冲突──你有剑吗?」
  「冽予有一剑月魄。」
  白冽予简单答道,并自解开覆住剑身的布巾将月魄递到聂扬眼前。只瞧着他双眸又是一亮:「这剑、这剑可真不错!小师侄,借师叔用一下可好?你放心,师叔只是想试试,绝不会吞了你的剑的。」
  「冽予自然相信师叔。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