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4-04-14 09:15      字数:5063
  允落辰身型顿住,回头看向他,目光中透出诧然,浅淡,却真实。
  顺利穿过人手被调空的庭院,流水别馆门口,一辆黑色轿车高速急刹,发出尖锐声响,不偏不倚停到允落辰身边,甚至车把的位置就在他手边。
  将言欢先塞进去自己也上了车,允落辰冲开车的男人礼貌微笑:“分秒不差。”
  男人一身黑衣,戴着墨镜,似乎从显后镜里瞄了一眼允落辰,不带任何感情Se彩平抑回应:“你也像老板说的一样准时。”
  “进展顺利?”允落辰淡淡问道。
  “一切如你所料。”开车的男人机械应答。
  言欢不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允落辰单手按住言欢肩膀,没有转脸看他:“沉默不只是金,还是让人长命百岁的好习惯。”他话语中的冷漠几乎是刺骨的严寒,拒人千里。
  言欢眼中闪动一下,开始的几分茫然渐转为阴沉思索,他不再说话,不知道这车会开去什么地方。
  允落辰也不问,闭眼似乎是睡着了,但显然他知道答案,他是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男人。
  四五个钟头,一直跑在晃郊野外,人烟罕见,夜色渐渐降临。
  “到了。”车停在一片小树林,黑衣男人的声音像拉锯木头一般平板单调,“翻过这个小山坡,就有他们布下的暗哨,那边在官方资料上是一家宣传册印刷厂。”
  “老套的掩饰手段”,允落辰打着哈欠,“如果画上的追踪器被发现,等着我的就是陷阱。”
  “追踪器是老板亲自制作的,绝不可能被发现。”黑衣男人的音线,像是平地起波澜得拉高。
  允落辰玩味笑道:“对你老板倒有信心。”
  黑衣男人被戳到软肋的窘迫,不觉得低了头:“那是……那是当然的。”
  “放心,我接了你老板这单生意,就肯定拿到他要的东西”,允落辰打开车门下了车,“我要的东西带齐了?”
  “都在后备箱”,黑衣男人也下了车,“老板让我协助你。”
  “那你就在这里——”允落辰瞄了一眼从车里探出半边身子的言欢,“替我看住他。”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
  “跟他在一块你不会无聊”,允落辰嘲弄调笑的同时,手摸过言欢脸颊,“这小子嘴上的技术很不错。”
  允落辰的身影没入黑暗里,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言欢先开口冷笑:“他说的没错,你想不想试试?”
  “不必了!”
  那男人说的声音不小,言欢不由嗤笑出声:“你老板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男人的声音霍然冷了下来,凝聚起杀气,“你想干什么?”
  言欢摊摊手,无所谓说道:“不能说就算了,我也没兴趣多管闲事。那你的名字,是不是问了也要死?”
  “我叫战非。”男人敛了杀意,但仍带防备和警惕。
  “天都黑了你还戴墨镜,装酷?”
  “不是——”战非似乎犹豫了片刻,伸手摘掉遮去大半脸庞的墨镜。
  本来漫不经心的言欢目光触及,不由啊的惊叫出声。
  战非嘴角牵了一丝苦涩微笑:“为了不吓到别人。”战非的左眼,瞳孔黑泽透亮,右眼却是毫无生命气息的假眼,像是黑暗中诡异瞪着人的娃娃,触目惊心。
  “对不起”,言欢无意伤害这个男人,小心翼翼轻声问到,“意外造成的?”
  战非缓慢摇头,平板说道:“卖了,还债。”
  言欢再说不出一个字,脑海里突兀出现一句不知在哪里看过的话:没有鞋的人在遇见没有脚的人之前,总认为自己走的路最为痛苦艰辛。
  回想起自幼父亲的宠爱,雷纪秋的照顾,自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任性妄为。
  他凝视战非的脸,看眉目轮廓,本来应该是英气逼人的容貌吧。但越看下去,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张脸,再怎么看,也太年轻,像是不足二十的少年。
  鉴于自己总显幼稚的容貌,言欢试探着问道:“你多大年纪?”
  “再过两个月,就十八了。”战非坦然答道。
  “我——操!”言欢拉长音,最后也实在没有什么字能准确表达出他的心情,“你还没成年,你那个老板就让你干些危险勾当?”
  战非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深沉颜色,淡淡道:“本来不光是一只眼睛,我浑身上下五脏六腑皮肤骨头都要被拆开卖——他买下我,救了我……”
  “原来你喜欢他。”言欢略带嘲弄的笑了笑——少年痴恋一个人的心情,大概没人比他更明白了。
  战非突然淘气笑起来,这是他唯一与年龄相符的举动:“那你呢?是不是喜欢允落辰?”
  砰的一声响,言欢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车门上,低声道:“鬼才喜欢那个卑鄙小人,我谁也不喜欢,喜欢别人的不是白痴就是笨蛋!”
  “说得好。”男人懒散的声音配合着缓慢拍掌,像是黑夜里突兀冒出来的一般。
  言欢回头,看见允落辰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淡淡嘲弄着笑道。
  战非戴回墨镜,恢复成那个忠心不二的冷漠形象:“东西到手了?”他似乎是多此一问,因为他已经冲允落辰伸手讨要。
  “带我去程零羽那里,买卖还是当面货款两清的好。”
  战非没什么迟疑,说道:“上车。”
  “你肯带路?”
  “我老板早预料到你会要见他,吩咐我带你去。”战非再次笑了,笑得单纯,像是少年看见自己偶像的胜利。
  “等一会。”允落辰没上车,靠在车前掏出烟打火点燃。
  言欢冷冷看着他问道:“你还有什么算计?”
  允落辰半闭着眼缓缓吐出烟,抬头仰望天空,空寂笑道:“你喜不喜欢篝火?”
  “什么东西?”
  “篝火,巨大的,能照得黑夜如白昼。”
  霍然间爆炸声响彻夜空,团绵的火焰缭绕得冲高升起,隔着矮山坡也能看见漫天的焰舌,火光冲天。
  战非并没有什么惊诧,平静说:“我开始不相信你真能潜进一个设置二十八架红外线探测仪,五十名守卫的地方,布下六枚液体炸弹,偷走保险库里的东西,神鬼不知全身而退。”
  “不止是炸弹。”闪烁火光映衬出允落辰淡笑的面孔,他低头吸烟,再次扬起脸时,空中传来类似呼哨声音,阴沉压抑的夜空里炸裂开七彩烟花。
  言欢走到允落辰身边,盯着他的脸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允落辰转脸戏谑看着他:“不觉得很漂亮?尽管转瞬即逝——”他的眼神,话语,瞬间像是吸人坠落的漩涡,无从揣测,“燃烬落时,你会想谁?”
  (8)
  “不要让我老板等太久。”战非没去看漫天绚烂的烟火,火光映得那张刚硬侧脸明暗不定。
  允落辰上车擦身错过时,轻笑说道:“别爱上太聪明的人,他们只会利用你。”
  这话,一字不漏传进言欢耳朵里。这时,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就把这句话清晰记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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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注意到程零羽身旁的那副画,是出于自己笔下的复制品,言欢可能会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这个斜坐在长沙发上,眉目如水墨画,魅惑得像是散发果香的漂亮男人。
  言欢走过去,拎起那幅画,垂头面无表情看着,淡淡说道:“能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吗?”——尽管他早已感觉出,他跟这个复制品一样,都处于尴尬和可悲的境地,自身没有价值,只是被人利用。
  程零羽笑道:“你应该问允落辰,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查出‘猎鹰’在本地只有一条隐秘运输通道,所以偷来的名画会带我们找到伪钞据点,只要事前知道了目标,先下手换掉真品,‘猎鹰’用赝品换去的就是一幅加了追踪器的赝品。我必须得说,你的作品假乱真的程度,叫人叹为观止。”
  “承蒙夸奖”,言欢将画从框中拆下来,从中撕开,对折再撕直到厚重的画纸成为碎片,转眼冷冷道,“原来你们想要的是那副精确度百分之八十七的钞票模板。”
  “是他要。”允落辰上前更正他的同时,掏出模板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我欠他一个人情。”
  程零羽像个顽皮孩子得到新奇玩具,将模板把玩在手中,漫不经心道:“‘猎鹰’要多久才能找上我?”
  “十天后准备交付北美的货被烧得干干净净,如果你是‘猎鹰’的怨爷恐怕就不像现在这么悠闲了。”
  程零羽朗笑出声,一双狭长眼睛里流光异彩,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似乎都在勾引男人压倒他:“允落辰,我现在想跟你作爱。”
  对于这种直白的放荡,恐怕没几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只是允落辰向来站在少数派,他淡淡笑道:“我现在想回家,请你替我找条路,能不被‘猎鹰’打扰平安返回A市。”
  程零羽低头啜着一杯红酒,懒散道:“我没有这份义务。”
  “或者你想他被‘猎鹰’带回去”,手搭上言欢的肩膀,允落辰轻描淡写道,“他是能制造出精确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
  言欢扭头看着允落辰,似笑非笑道:“原来我不光是进门的引路石,还是你离开时的船票。”
  “我希望是飞机”,允落辰回笑,“我晕船。”
  “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你”,程零羽突然扯进个不相干的话题,“三年前你主动找上我,要我把天网不动声色送给做卧底的齐轩,作为交换你可以替我做任何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明明拥有不输给我的情报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是不想让齐轩知道你为他做的事,还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允落辰的眼睑微闪了一下,淡淡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你不惜一切也要找出‘猎鹰’的怨爷,是为了‘猎鹰’多年掠夺偷盗的奇珍异宝,还是为一个下落不明,姓展的男人?”
  听得不甚明白的言欢,身体不由颤了一下,像是细微的冰粒打在脸上,针扎般的冷透刺痛,因为程零羽霍然间排山倒海的杀意,他极其缓慢的握紧手,如同忘记了手中还有玻璃杯的存在,轻微的破碎声连接响起,红酒和更为鲜艳的液体顺手腕流过手臂,滴落到地上。
  “我可以杀了你们两个。”程零羽一字一字说到,斟酌考虑的认真。
  “你可以。”允落辰却是轻松自在的点头表示极力赞同。
  屋里的空气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程零羽蓦然吐了口气,恢复慵懒色泽的笑,抬手到手边舔着混合的血色液体:“允落辰,跟你打交道,魔鬼也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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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零羽安排的是一架小型飞机,伪造的身份,登机处接应的人。
  “到此为止吧。”言欢面无表情道,“我应该没有用处了。”
  “虽然我说过打断你手脚也无所谓”,允落辰漫不经心说道,“但不会真那么做,强迫不是我的喜好。”
  “那就再见,再也别见的意思。”言欢转身走出两步,再迈不开腿,因为允落辰的一句话,浑身的每根神经都像是断裂开。
  “雷纪秋被人捅了三刀,在腹部,都是致命伤。”
  允落辰在呆若木鸡的言欢耳边轻道:“最后一面,也不打算见吗?”
  “你胡说!”
  “我会说谎的人吗?”
  言欢突然挥拳打过去,却被对方轻松闪过,自己反倒踉跄得站不稳,他眼睛通红瞪着允落辰:“混蛋!为什么不早说?如果因为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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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非跪在沙发前,低着头,用镊子将程零羽手掌中的玻璃碎片一块块夹出来,再涂上伤药,用纱布包扎好。疗伤的过程因为他的专注仔细而漫长,结束后仍没有放开程零羽的手,仍小心翼翼捧着,疼惜的感情从他那一只完整的眼睛里流露出,覆盖了他整张年轻早熟的面孔。
  一直闭目不语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嘴角轻微牵动出一丝笑意。他抬手,抚过战非的颈侧,原本瘫在沙发里的身体抬起来,贴过去,没有受伤的手按在战非腹部,滑到腿间。
  战非仍垂着脸,耳根处渐渐变了颜色,声音带出压抑的低哑:“请您停手。”
  “为什么?”程零羽贴在他脸侧,舌尖转进敏感的耳廓内,迷靡的诱惑,“我会让你舒服,你也到了享乐的年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