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梦幻天书      更新:2024-04-14 09:12      字数:4766
  方载道等一批刚直名臣,实可称中兴之主。
  酒楼中人生鼎沸,将历代有为君王一一议来,宁熙烨愣愣地执着酒盏,眼睛盯着斑驳的桌面,笑容僵在了脸上。
  忽有人道:“那当今皇上算是个什么君?”
  “无功无过,不过是个庸君。”有人淡淡道,“这也是祖上积德呢。”
  宁熙烨眼中一凛,僵硬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愧色。
  陆恒修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幻,桌下的手移过去握住他的:
  “家祖受太祖皇帝厚恩,出生入死随侍左右,被太祖皇帝赞为忠顺贤善,更许下陆氏万世为相之诺。居功之伟,陆氏一门再无人能企及。灵宗皇帝暴戾,群臣莫不敢谏,惟陆相仗义直言,被杖毙于廷上,世人敬其耿直。哀宗皇帝无心政事,常推诿于臣下,当时陆相日理万机,积劳成疾,病逝于朝堂之上,众臣感怀。家父辅佐先帝,一生寄情国事,天下皆知其贤。”
  宁熙烨抬起眼来看他,凤目中满是疑问。
  “与列祖列宗相比,我不过也只能落‘平庸’两字,既非天生聪慧,又不能持身以正。若非祖上庇佑,怕是连科举也未必能考取,怎么能为一国之相?但是事已至此,懊悔也无用,惟有克勤克俭,努力用功,不求声名显赫,但求无甚大过,否则,黄泉路上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陆恒修握着他的手缓缓道。
  “小修……”宁熙烨方才明了,他刚才的心思都落入了陆恒修的眼里,所以他才如此这般来排解他的郁闷心绪,不禁情动,反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朕……朕……”
  “你现在就做得很好。”虽有时顽劣,有时任性,有时不务正业,但是至少,秉烛批阅奏折时众人都看在眼里。众臣也常说,陛下勤勉。
  “恒修……”
  “嗯?”
  “朕现在就想亲你。”
  “哐当”一声,哪一桌的桌子翻了?
  众人回头看去,好一身华服呀,怎么沾了一身酱油汤水?
  第十七章
  陆家二少奶奶金随心怀孕了,一边嚷嚷着没力气泛酸水头晕想吐,一边蹿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买回一院子有用的没用的,光是小孩子衣裳就拉回了七八车,陆家小少爷怕是长到二十也穿不完。相府门前一夜间开出了三四家卖小孩玩意儿的。
  陆恒俭抱着算盘直心疼,拉着金随心的袖子哀求:“我的姑奶奶,你这哪里是生孩子呀,花出去的银子都能铸起三四个这么大小的人像来了。”
  奈何金随心如今有孕在身,俨然被捧成了相府里的又一个祖宗,连正在故乡静养的陆老夫人也星夜兼程赶回来,列祖列宗前点三炷心香,感谢祖宗庇佑,陆家终于有后了。回过身来就“随心、随心”地叫着,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陆恒俭被堂上两个女人拿眼一瞪,只得把满腹怨气吞进肚子里,抱着算盘乖乖缩在一边,笑得比哭还难看。
  宫里的太后连夜把宁熙烨叫了去,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帕子捏在手里挥过来又挥过去:“听说相府的二少奶奶有喜了,啊呀,连相府都有后了……昨儿个哀家又梦见先帝了,先帝都不愿搭理哀家了……啊呀,相府都有后了呀,相府的二少奶奶有喜了呢……”
  翻来覆去这几句,口气比藤上的葡萄还酸。
  宁熙烨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叫了来,搭头搭脑地跪着听她抱怨,没听几句就打起了瞌睡。太后气得怒火和着酸意一起往上冒,“撕拉”一声,绣着百子千孙图的丝帕愣是被扯成了两片:
  “明年开春,你怎么着也得给哀家抱个孙子来!”
  御花园里风景正好,奇花异草姹紫嫣红开遍。
  宁熙烨笑着说:“恒俭大人好福气呀,再过几月就要为人父了。小公子定是如令夫人般的样貌,恒俭大人般的精干,将来也是国之栋梁。”
  陆恒俭拱手道:“托陛下鸿福。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嘴却大大地咧开了,满面红光。
  齐嘉便歪过脑袋道:“那如果是个小姐,恒俭大人般的样貌,令夫人般的大方呢?”
  陆恒俭浑身一抖,脸上的红光变成了煞白,眼前便能看见哗哗的白银正奔流不息地往门外涌,心里哀恸得仿佛到了穷途末路。忙甩了甩头喃喃地安慰自己:“不会,不会,没这么巧……”
  宁熙烨哈哈笑道:“无妨,若真如此,相府养不起,不还有朕么?”
  等众人另开了话题才凑到陆恒修耳边轻声道:“谁叫她是朕的侄女,将来嫁人时朕还得出一份嫁妆呢。”
  “别胡说。”陆恒修斥责他道,众人在场也敢拿他如何,连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尾音略长,减了训诫的气势反而显出几分嗔怪的意味。
  宁熙烨听得心旌动摇,一双波光盈盈的凤眼越加瞟得暧昧。
  那边喧腾声起,一众侍从仪仗缓步行来,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后也来游园。忙不迭都跪下来接驾。
  “听说相府有大喜,哀家在此恭喜陆相和恒俭大人了。陆府有后,陆老夫人有福,着实让哀家好生羡慕。”
  太后一开口就提子嗣。陆恒俭心中“咯楞”一下,官家千金入宫后太后在立后一事上不再像先前那么着急,这让宁熙烨和陆恒修都松了口气,如今宁瑶郡主婚嫁,陆二少奶奶怀孕,太后看在眼里,想必又刺痛了心事,也不知此番要如何应对她。
  心中如此揣测,陆恒修口中只得敷衍道:“托太后鸿福。些微小事还劳太后挂心。”
  “哪里?陆相客气了。”太后漫声道,“说穿了,帝王家也是寻常人家,传承香火是首要大事。如今哀家心里只有这一事悬而未决,常常夜不能寐。看旁人家热热闹闹地娶媳妇生子,再看看自家,怎么能不升艳羡之心?”
  “陛下洪福齐天又正当年,太后不必如此担忧。”
  “话是如此,可哀家是个女人家,见识少,让众卿家笑话了。”太后见他敷衍,便不再续说。转脸对众人道,“皇嗣一事兹事体大,攸关我朝根本,此事还要仰赖众卿家之力,一同辅佐陛下延续我大宁朝万世基业,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您说是吧,陆相?”
  “是。”陆恒修忙拱手称是,抬起眼来,正对上太后一双锐利的眼,心头一缩,故乡的祠堂内,母亲也是这般的眼神,锋利如刀,仿佛什么都被她看透。
  朝务繁忙,难得有片刻闲暇,摒退了左右只剩二人独自在御书房里,宁熙烨握着他的手说:“没事,这几天母后没找过朕。”
  想起那日太后的眼神,心中仍隐隐有不安,陆恒修轻轻地点头:“嗯。”
  一边不着边际地说着闲话,宁熙烨一边无聊地在堆满折子的书案上乱翻着。无心政务的皇帝偏还要做个勤勉的样子来给臣子们来看,于是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粗粗一看还真当他有多用功。
  从前不知哪一年某州太守上的歌功颂德的请表,当下哪位大才子的诗集,恒俭、齐嘉还是谁帮忙抄的帝策也翻了出来……东摸西摸,堆积如山的奏折堆里居然还摸出了一小本春宫图。也不理会陆恒修多难看的脸色,宁熙烨兴致勃勃地打开来看:“这个样子……我们也做过,画上是在小河边,我们是在御花园那个莲花池旁。”
  劈手从他手里把图抢过来就着蜡烛烧掉,陆恒修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轻浮样就再不愿跟他罗唆,取过了一沓奏折摔到他面前:“都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
  言下之意,你没看完今晚就别想睡。
  “那朕还宁愿抄帝策呢。”宁熙烨嘟起嘴来小声抱怨。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都做过这么多回了……嘴上不敢讲出来,惹恼了他的丞相大人,又是十天半个月没有好脸色看。
  陆恒修暗笑他孩子气,正想给他减去两本,却又见他一本正经地放下折子道:“恒修,要是太后来找你,你怎么答?”
  “我……”陆恒修一怔,烛光下见他眉头轻敛,目光如炬,是认真的样子,刚要张口回答。
  宁熙烨薄唇一弯,脸上又浪荡地笑开:“一定是说你喜欢朕,不要朕立后,以后哪怕刀山火海浪迹天涯也一直陪着朕,不离不弃。”
  “不对。”知道又被他戏弄,陆恒修心头火起,脸上却一派轻松神色,勾着嘴角看他从自鸣得意慢慢地转为哀怨:“臣会跟太后说,皇嗣攸关国本,不可轻忽,应该立刻敦促陛下立后,早日诞下龙子,以安抚民心,巩固我大宁朝百代基业。周家小姐钟灵毓秀,才淑娴德,堪为国母。下月十八便是黄道吉日,嫁娶适宜,可定在这一日大婚,吾皇大赦天下,举国共庆,绝对是这太平盛世中又一桩美事!”
  “小修……”
  “陛下,这一堆也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陛下勤政,必得众臣称颂。”
  屋外起了一阵风,吹醒了正打着盹的灵公公,咂咂嘴换个姿势继续睡,隐约听到里头谁的讨饶声,梦里也偷偷笑得香甜。
  下朝时,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太监,穿绛红的衣袍,手里的拂尘一荡一荡:“陆大人,太后请您去一趟。”
  心知该来的躲不过,陆恒修苦笑一声,依言随他往慈宁宫走。
  太后未出嫁时亦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入宫后于朝政一概不管,潜心于打理后宫,抚育皇子,先帝对其敬爱有加。金凤冠,碧玉簪,一身凤舞九天纹样的宫装,珠玉玲珑。容颜也保养得当,柳叶眉,红菱唇,依稀能见当年的倾城之姿。
  太后依旧是平日慈蔼和善的神色,啜一口香茶,徐徐道:“十二位官家千金已入宫多时,哀家细察良久,仍犹豫不决。故来请教陆相,依陆相看,哪位可当国母重任?”
  陆恒修心中明白,太后找他来一定是为了立后一事,来时已准备好了说辞,便朗声道:“国母一事非同小可,必选德才兼备性格和顺又落落大方者,此外家世、父兄人品、母舅为人、家族清白等等皆应纳入考量……”
  “呵……”太后轻笑,放下茶盅,打断他的话道,“这些大道理哀家听得累。咱不如从小了说吧,目前周大人千金呼声最高,丞相您觉得如何?”
  “周家小姐确属闺秀典范,可惜……年长陛下三岁,似有不妥。”
  “哦……秦家小姐呢?她与陛下同年,还小了几个月。”
  “秦小姐伶俐活泼,令人喜爱,只是生动有余而端庄不足。”
  “这样……那钱家小姐呢?哀家觉得她文静温雅,气质不凡。”
  “钱小姐文采了得,可谓当世才女,只是太过柔顺静默。”
  “……”
  十二位官家千金入宫,早成了京中议论焦点,便是平民百姓在茶余饭后也要拿出来点评一番,朝中众臣更是议论纷纷,相貌、品德、才学……能说的都拿出来说了个遍。陆恒修纵使心里不愿听,也免不了听到几句,而今太后要他来评论,心中酸涩又为难,既怕赞许得太过又怕半点不夸让太后看出了他和宁熙烨间的不单纯,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
  “旁人都道丞相大人擅长看人,果然观察入微,一丝一毫都躲不过大人的眼睛。”太后掩嘴笑道。突然脸色剧变,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大人腰上的那个平安结甚是眼熟,哀家好像在哪儿见过,是谁送的?”
  陆恒修闻言,手腕一颤,反射性地往腰上摸去,见太后唇边的笑意,又忙放开:“是……”
  “是陛下送的吧?”太后沉声道,神情莫测,“哀家还记得那会儿的除夕宴呢,那时候先帝也被你们逗乐了。呵呵……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是、是陛下所赠。”心知瞒不了她,陆恒修坦白道。
  “哦。这样。”太后不见怒意,慢慢低头抿了口茶,又慢慢用丝帕擦擦嘴角,方缓缓道,“看来,陛下是立不了后了。”
  语速缓慢,口气是肯定的,隐约还带了点感叹的意味。
  陆恒修不知该如何回答,起身跪下,垂下头,静静听着她说:
  “陆相,那你跟哀家说一句心里话,你可愿陛下立后?”
  “臣……臣不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陆恒修一字一字答道。
  “你可知天下人要如何议论你?”
  “以色侍君。”
  “这样一来,陆氏一族的贤名可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太后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直白而平淡地说出口,落在陆恒修耳中却如响雷一般,震得满脸愧色,低下头,再不敢看她的眼。
  “哀家累了,陆卿家请回吧。”
  跨出门时,她在背后问道:“即便如此,你仍不悔吗?”
  “是。”门外艳阳高照刺得快睁不开眼,闭起眼睛仰起头,一点一点把心里的沉重压回去,须臾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身着绯红官袍,头戴进贤冠,眉目端肃的丞相陆恒修。
  身后的女子啜着茶,宫装华服,霞光闪烁。
  谢谢Jadedon大人的指点,第十六章小齐见陆恒修的那段更正如下:
  新科进士们走后,齐嘉才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边。
  陆恒修招呼他进来坐:“小齐大人来了,刚刚就听下面说了,怎么请您您不进来?”
  “我……下官方才有些事。”齐嘉道。低着眼看手里茶碗上的花纹,欲言又止。
  “齐大人有事不妨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