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7 22:54      字数:4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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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吩咐素心:“你去跟段公义、陈晓风说一声,那些人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尽量做到礼数周到,不要和他们起什么冲突,恭恭敬敬地把人给送走。”
  素心一愣。
  窦家可是豪门大户,四小姐也不是怕事的人,可四小姐此时的口吻却透着退避三舍的惧意。
  她想到昨天晚上窦昭煞白的面孔。
  难道四小姐看出了什么?
  这帮人的来历连四小姐都不敢得罪?
  窦昭自然看出了素心的困惑,可她不能说。
  英国公府位于城北的教忠坊一条胡同,占据了整个一条胡同。英国府在那里开府百余年,盛眷不衰,老京都人都称那里为英国公胡同,反而很少知道它的原名一条胡同。宋墨弑父杀弟之后。附近二条胡同和剪刀胡同的人据说常常在半夜三更听到哀嚎声,有点家底都纷纷搬了出去,明明是京都颇为中心的一处地方。却渐渐荒芜,成了那些下九流之人居住之地,就是这样,也没人敢往空无一人的英国公府里钻,大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煊赫一时的英国公府一日日败落坍塌。
  窦昭自认自己惹不起这样的人。
  “你别问,只管照我的吩咐行事。”她反复地叮嘱素心。
  素心肃然应喏,出去告诉段公义。回来的时候面露犹豫,低声道:“四小姐,陈先生好像也一夜没睡,刚刚我出去的时候,他贴身的小厮还问我您醒了没有。说是陈先生已经让他来看过好几次了。”
  窦昭有些意外。
  难道陈先生也看出什么来了不成?
  陈先生对自己的过去虽然讳莫如深,但通过这两年的接触,听他点评起朝堂人物头头是道,她也知道陈先生为人不简单。
  窦昭忙道:“请陈先生到厅堂里奉茶。”
  素心应声而去。
  甘露过来服侍她梳洗穿衣。
  素兰一面在旁边帮忙递着汗巾袜子之类的小东西,一面低声和窦昭说话:“四小姐,您说,来我们家投宿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他长得可真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是去什么地方做生意……”
  窦昭望着素兰盛满向往的眸子,“扑哧”一声笑,调侃道:“我把你送给他做侍女好了!”
  “不要。不要。”素兰立刻跳了起来,不满地嘟呶道,“小姐又拿我开玩笑。我就是觉得他很漂亮,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睛,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去给他做侍女啊!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窦昭只觉得有趣。
  京都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喜欢在私底下议论宋墨,可如果大庭广众之下谁提起宋墨。她们一个个又正襟危坐,如同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似的,还不如素兰大方坦然。
  甘露笑着骂素兰:“你也知道小姐是在和你开玩笑啊?那你管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素兰嘻嘻地笑,讨好地递了根簪子给甘露,由甘露帮窦昭插上。
  窦昭微微地笑。
  自从庞昆白的事之后,甘露、素绢和别氏姐妹的隔膜立刻消除了,她们现在说话做事亲如姐妹般亲昵,窦昭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温馨而热闹。
  陈先生眼下有重重的青色,神色凝重,面容显得格外的憔悴,看得出来,他昨天夜里也辗转反侧没有休息好。
  他请窦昭遣了屋里服侍的丫鬟。
  “四小姐,我们恐怕惹上麻烦了。”陈曲水沉声道,“那群人来历不简单,我怀疑那少年公子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宋墨。”
  他一语道破天机,窦昭吓了一大跳,凝声道:“您怎么看出来的?”
  陈曲水沉默半晌,低声道:“承蒙小姐错爱,一直未曾问我不在真定的那几年去了哪里……”他说着,眼底露出几分戚苦之色,“那几年我在福州,给福建抚巡张楷做幕僚。”他猜到窦昭可能不知道张楷是什么人,强忍着羞耻感解释道,“十三年前,倭寇围攻福州城,张大人弃城而逃,被福建总兵——定国公蒋梅荪生擒,斩于剑下。按例,像我们这些张大人的幕僚私吏是要一并处死,以儆效尤的。可蒋国公说,大敌当前,当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只要不是主犯,都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把我等放了,要我等和巡抚衙门正式官吏一样,戴罪立功。”
  ☆、第一百一十六章 蒋家
  窦昭闻言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陈曲水苦笑。
  弃城而逃,不顾黎民死活的懦夫!罪人!
  任何人知道了他的经历都会对他嗤之以鼻吧?
  他不由低下了头,喃喃地道:“小姐,我年事已高,每逢刮风下雨膝盖都会酸痛难忍,恐怕不能再伺奉小姐左右,等这雨停了,我就回真定去……”
  厅堂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窦昭既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顺水推舟地让他离去,压抑的沉静,让屋外的落雨声就越发的清晰可闻,厅堂显得更加静谧。
  陈曲水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窦昭呆呆地坐在那里,两眼发直。
  他不由心中骇然,高声喊着“四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
  窦昭心神恍惚,根本没听清楚陈曲水说了些什么。
  她正努力地回忆着从前的事。
  前世,蒋家出事没多久,英国公夫人就病逝了,还在孝期,宋墨被赶出了英国公府不知去向。
  这些她都没有经历过。
  宋墨比她小一岁。
  她那个时候满心只想着如何嫁入济宁侯府,对除了济宁侯府之外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直到她嫁入济宁侯府,进入了京都的勋贵圈子,这才断断续续地听说了当年的一些事。
  定国公府以军功立府,子弟通常一满十四岁就会被丢到军营中去历练,因此升官发财手握重兵的不在少数,可默默无闻死在战场上的更多。为了保证子嗣昌盛。蒋家有广纳姬妾的习惯,而且嫡庶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都一起跟着师傅学习武艺,到蒋家族学里读书。只看谁有带兵的本事,这一点,颇受京都豪门诟病。可也正因此如此。蒋家名将辈出,姻亲遍布大江南北。
  蒋梅荪是第六代定国公。他有兄弟十二人,成年的只有五人。永明三年,他奉命镇守福建,除了五弟蒋柏荪因年幼留在京都之外,二弟蒋竹荪、三弟蒋兰荪,四弟蒋松荪都跟着他南下。
  永明八年。蒋竹荪战死沙场,皇上追封他为清海侯。
  在蒋梅荪任福建总兵的十八年里,他战功显赫,几乎把沿海的倭寇剿灭一空,以至福建、浙江一带的私船白天都不敢下海。弄得南边那些贩私货的大商行、富绅都叫苦不迭,因此得罪的人不知凡己。可他偏偏又和几位内阁大学士都交好,不管都察院的御史们怎样弹劾他,他都能安然无恙,圣眷不减,渐渐的,也就没人去触这个霉头了。
  可那次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御史弹劾蒋梅荪杀良冒功、养寇自重,皇上接到折子后不仅下旨问罪。还要锦衣卫把蒋氏兄弟押解到京都的大理寺审讯。
  更蹊跷的是,蒋梅荪、蒋兰荪兄弟在回京的途中受刑而亡,蒋松荪刚被关进大理寺就畏罪自杀了,蒋家之后也被满门抄斩。
  据说蒋家太夫人梅氏在接到圣旨之后,趁着锦衣卫抄家的时候,带着蒋家的女眷包括一个三岁、一个两岁的孙女。全都服毒自尽。
  菜市口问斩的时候,只有蒋家的男人而没有女人。
  之后的十数年间,福建倭寇再无人能抗,屡屡出现上岸屠城之事。
  京都人每每听到这样的事都会摇着头叹息一声“如果定国公还活着就好了”。
  辽王登基后,为蒋家平了反。蒋梅荪的画像进了忠祠,被先帝赐给大长公主宁德的定国公府也被收了回来,辽王还特意招了宋墨去问蒋家还有没有什么人活下来。
  宋墨却回答说蒋家再无后裔。
  坊间却一直有传闻,说蒋梅荪的幼弟蒋柏荪有一遗腹子尚在人世,当年蒋家出事,被蒋家的忠仆悄悄地抱走,养在了衢街闾巷。
  宣宁侯夫人郭氏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还曾笑道:“既然是满门抄斩,锦衣卫的人肯定是要清点人数的,不要说蒋柏荪的儿子了,就是贴身的小厮、有头有脸的管事也不会少一个。那些市井之徒就是喜欢编造这些,让人觉得好人就一定有好报……”
  算算时间,宋墨是承平十四年被赶出家门的。
  再往前推,英国公夫人应该是在承平十四年夏天……也有可能是春天或是承平十三年的冬天去世的……
  蒋家应该是在承平十三年出的事。
  现在是承平十三年的四月……
  窦昭跳了起来。
  也就是说,蒋梅荪被下旨问罪有可能就在此时!
  窦昭想到那个还不满百天的婴儿。
  她顿时满头大汗,问陈曲水:“陈先生,您说,会不会是定国公出了什么事?”
  陈曲水被窦昭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忖道:“应该不会吧?定国公这个人看似粗犷,实则细腻,什么事都在他的心里。他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若是出事,应该有消息传出来才是。现在我们可什么也没有听说,而且定国公和曾贻芬私交非常的好……”
  他说到这里,不由神色一僵,朝窦昭望去。
  窦昭也正朝着他望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惊呼道:“现在曾贻芬死了……”
  是的,现在曾贻芬死了,内阁正是新旧交替之时,几位阁老自遐不顾,哪里还有空理会远在福建的蒋梅荪?
  如果谁和蒋梅荪有积怨,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难道定国公真的出了事?”陈曲水额头也冒出细细的汗来,“那,那个孩子……”
  “托孤!”窦昭说着,长长地透了口气。
  只有托孤,才可能行事这样隐秘,才可能让英国公世子宋墨轻车简从,亲自带着高手一路护送。
  她努力让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冷静地道:“现在我们只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随后抬头望了一眼屋顶。喃喃地道,“希望这雨快点停下来,就是不停,也下得小一点。”
  他们为了赶路。就会早点启程。
  陈曲水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望着窦昭,轻声地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窦昭眉头紧锁。认真地听他说话。
  “你注意到宋世子身边站的那位青衣文士没有?”陈曲水艰难地道,“他姓严,名云,字朝卿,曾是定国公麾下最得力的幕僚之一,我离开福建的时候,听说他被定国公的妹妹——英国公夫人瞧中。要去给自己的儿子做了西席,我就是认出了他,才猜测那少年公子是英国公世子爷宋墨的。”
  窦昭明白过来,忙道:“那人认出了你没有?”
  “当年严朝卿是定国公前面的红人,而我不过是张楷的众多幕僚之一。但此人心思缜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曾因此而受命掌管总兵府文书。”陈曲水坦诚地道,“我当时一看见他就急急地退回了房间,不知道他看见了我没有。”
  ※※※※※
  宋墨也没有睡。
  屋里没有点灯,他站在窗扇大开的窗前,望着窗外倾盆大雨,表情平静。
  一阵风刮过,如线的雨水被吹散。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气。
  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他在离宋墨三尺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恭声道:“公子,您小心别淋着雨了。要不要我把窗子关了?”
  宋墨没有理会他,问道:“严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那人正要回答,突然侧着耳朵倾听。接着露出一个笑容,道:“公子,严先生来了。”
  宋墨点头,回身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严朝卿和一个相貌有些憨厚的男子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衣角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铺了青砖的地上。
  “公子。”两人朝着宋墨行礼,宋墨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瘦小的身影丝毫不受夜色的影响,手脚麻利地为两人各斟了杯茶,然后又无声无息地退到了黑暗中。
  宋墨语气淡然地问:“查到了什么没有?”
  严朝卿和同来的男子对望了一眼,不由都露出了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公子,这次只怕我们有麻烦了!”
  宋墨神色安详地望着两人。
  和严朝卿同来的男子道:“我们遇到了张楷手下的一个幕僚。”然后把蒋梅荪和张楷的恩怨说了一遍,“此人姓陈,名波,字曲水,号越川。他通晓文书典章,擅于识人断人,兼之言词锐利,有张仪之才,当年张楷出兵攻打度边五十郎,就是此人出面说服浙江抚巡安道源出兵相助的。他如今在这户人家做账房先生。”
  “你们能确定吗?”宋墨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肃然之色。
  “能!”严朝卿很肯定地道,“徐青带着我在他的门外趴了快半个时辰,而且他一直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