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7 22:53      字数:5029
  三伯母上门,和祖父商量给父亲续弦的事。
  自从大伯父去世后,大伯母不再是窦家的宗妇,按理应由二伯母主持中馈,但二伯母随二伯父在任上,要打点好了二伯父身边的事才能携子女回乡,家里的事暂由三伯母打理。
  祖父问三伯母:“你有没有什么好人家?”
  三伯母斟酌道:“大嫂那边有个小堂妹,小时候常来我们家走动,人品、相貌都好,大嫂也有这个意思。再就是城东诸举人家的五小姐和南楼乡陈大人家的孙女,诸小姐性情柔顺,跟着哥哥们读过几年书,诗琴书画都略有涉猎,想必能和七叔叔能说到一块去。陈大人曾做过淞江知府,说亲的这位小姐行三,人我没见过,却素有贤名。其他几家不是家世略差一点,就是出身不太好,是庶出的,我觉得用不着相看。”
  祖父点头,对三伯母的办事能力非常的赞赏:“你考虑得很周到。万元是庶出,万万不可再娶庶女。我看就定下诸举人家的小姐吧!大侄媳妇娘家的人,隔得太近了,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陈大人总觉得自己是读书人,行事有些酸儒,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姐多半有些呆板。”
  三伯母笑着起身:“那我就跟诸家的人打声招呼。您看您这边派谁去相看为好?”
  丁姨奶奶自从在大厅出了丑之后,就称病不出,祖父身边由原来服侍丁姨奶奶的大丫鬟秋芬伺候。
  祖父也有些为难起来,想了半天,道:“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
  三伯母笑盈盈地走了。
  窦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伏在自己的花梨木书案上描红。
  这个家里很快就会迎来新主母了,她也得从正房搬出来了。
  以后,母亲的气息会在她生活中越来越稀薄。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惘然。
  只是不知道父亲会把她安置到什么地方?
  等会回去就让妥娘她们开始收拾东西吧!
  西窦现在缺少主持中馈的主母,两家的婚事一旦说定,诸小姐应该会很快就嫁进来。
  窦昭放下笔,轻轻地活动着发酸的手腕。
  父亲却皱着眉头去了祖父那里。
  “我不想续弦。”他目光直直地望着祖父,眉宇间充满了毅然决然的坚持,“我想给谷秋守三年。”
  “荒唐!”祖父大怒,“你都几岁了,怎么还不晓事!你可是家中的独子,不想着尽快为窦家开枝散叶,竟然学那些风流浪荡子为妻守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祖父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会尽快让你三嫂和诸家把日子定下来的,你只管等着成亲就行了!”
  扒在门缝偷听的窦昭差点跌倒。
  明年五月,王行宜就将起复。
  王家以后还要在官场上做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小妾。
  如果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王家要么会把窦明留在窦家,让王映雪大归;要么会送王映雪三尺白绫,逼王映雪自缢;要么把王映雪送到庵堂,古佛青灯了此残生。
  若父亲在明年五月之前没有续弦……
  前一世,王行宜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妻子、子女良多,他富贵后只守着老妻过日子,从不沾染女色,对儿女也都十分的爱护,尽己所能地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特别是王映雪,不仅被未婚夫退亲,而且还抛头露面帮着维系家中的生活,耽搁了自己的婚事,因而对窦明和窦晓比自己的孙子还要宠溺。
  她要是料得不错,王行宜肯定会想办法让窦家把王映雪扶正。
  那王映雪岂不又成了她的继母!
  不行,不行!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父亲必须赶在明年五月之前续弦。
  让王映雪滚蛋!
  父亲的态度却无比的坚定:“爹,您要是不怕和诸家撕破脸,你就直管和诸家定日子好了。反正到了那天我是不会出现在礼堂上的,诸小姐嫁过来,我也不会理睬她的。”
  “你还反了!”祖父脸色涨得紫红,“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盅砸在了地上,“你直管不出现,看诸家的小姐能不能进门!”
  “爹爹!”父亲突然跪在了祖父的面前,哽咽道,“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我知道我是家中的独子,你年过四旬才得了我,就盼着含饴弄孙、家业有承,你就让我再任性最后一次吧!从今以后,我一定循规蹈矩,好好地读书,考取功名,为窦家光耀门楣,繁衍后嗣。爹,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父亲“咚咚咚”地给祖父磕着头。
  那声音,如同敲打在窦昭的心尖,让她心中一窒,有片刻的酸软。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早不为母亲守,晚不为母亲守,偏偏赶在王行宜即将起复的时候!
  上一世你不是没等母亲满百日就迫不及待地娶了王映雪吗?这一世为什么要做好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她什么都安排好了,父亲却跳了出来!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窦昭又急又气。
  耳边传来祖父带着几分迟疑的声音:“你已经为她守了一年……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爹爹,爹爹,”父亲磕着头,声音更响亮了,“我只求您这一件事,我只求您这一件事!”
  窦铎望着儿子乌青的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守,就守吧!不过,明年的乡试得给我考过才行……”
  “多谢爹爹,多谢爹爹!”父亲满脸的惊喜。
  窦昭脸上冰冷冰冷的,一摸,满手是水。
  ※※※※※
  没几日,诸家让人带信给三伯母,说诸家五小姐觉得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愿意等父亲三年。
  祖父大喜,亲自从库房挑了几刀玉版纸,两方端砚,一匣子湖笔让管事送给诸举人,并赞三伯母看人看得准。
  三伯母抿了嘴笑,问父亲:“这八字是对还是不对?”
  父亲没有做声,紧绷的神色却松驰下来。
  三伯母带着写了父亲生辰八字的庚帖去了诸家。
  第二十八章 过年
  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寿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寿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去:“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五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去。”
  五堂兄子嗣最多,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去,“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芝哥儿是五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五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去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五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去,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