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2-17 22:50      字数: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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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觉得,能交到小杪这样的朋友,是我的幸运。她的想法虽然简单,却是这样最坦率最直接的想法,让身边的人都能快乐起来。
  有时候,生活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单纯。我相信,她会一直幸福。”
  ******
  “平成23年2月19日,法国巴黎,小雪
  夜深人静,从酒店的窗户看出去,沉睡的巴黎褪去浮华,反而更加浪漫。大概是时差的关系,或者是心情太过激动,竟还是毫无睡意。
  这是芳子在巴黎的第三次个人画展,错过了前两次的我,这次怎么也不能再错过,所以向老总要了四天假期,匆匆地赶一个来回,虽然很辛苦,但很值得。
  画展是小型的,但在巴黎这样的艺术之都,一个美术学院的研究生能够先后开三次个人画展已经是件十分了不得的事了。巴黎的确是个适合芳子的城市,她出众的才华终于得以在此显山露水。
  她并不知道我会来画展——来巴黎只是我在条件允许下匆忙的决定——所以看到我出现时,她露出了很少见的灿烂笑容。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宽松毛衣,黑色的长裙没过脚踝,长发松松地斜绑一个辫子搭在肩膀,仍旧是素净的模样,却从骨子里透出淡静优雅的气质,这些年,她的容貌和从前并无太大两样,却的的确确地在改变着。
  我们坐在画展一角的沙发上聊天,时不时有艺术界的前辈前来与她攀谈,她都应对得很是得体。
  我们聊了很多,彼此的生活见闻,我的工作她的学业,唯独避开迹部景吾,这似乎是这些年来我们之间无声的默契。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打破这种默契,也许是觉得,现在的她应该能够面对这份强烈而破碎的感情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迹部这几天好像回英国处理公司的事了,离这里很近,不知道会不会来看。
  她却突然笑起来,笑得有些难以捉摸,然后淡淡地说,依奈,这么多年你终于忍不住了。
  我愣了很久,然后也笑了起来。原来,所谓默契,一直是我的自作聪明而已,但这样的发现,却让我无比愉悦。
  ‘第一次画展他就来了,而且,我知道我能来巴黎,是靠了他的帮助。’她表现得很平静,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动人的光芒。
  我却惊愕地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无意中发现迹部财团长期赞助目黑区美术馆的活动,我才知道的。’她主动为我解惑。
  ‘你别想太多了,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我想,我只能这样去安慰她。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说:‘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有些接受不了呢,那几天拿着画笔,却什么也画不出来。后来慢慢想明白了,假若连接受帮助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自己是不够自信和强大的吧。或者,自私一点去想,这么多年来的辛苦付出,不都为了今天吗,怎么可以允许自己放弃。’
  我走到她身边,仰望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高耸入云:‘一点也不自私,这样想才没有辜负他最初帮助你的诚心啊。’
  ‘我明白,’她停下来,微微仰起头,下雪天乌云低垂雾气浓重,看不到埃菲尔铁塔的顶端,‘从铁塔上俯瞰巴黎,会是怎样的景色呢?’
  我再次讶异地问:‘你还没有上去过吗?’
  她摇头,微笑着对我说:‘等有一天我足够强大了,一定会上去看看那里的风景。’
  窗外,巴黎二月的雪下得没完没了,但春天马上就会到来了。”
  ******
  “平成23年6月22日,英国伦敦,阴
  早上醒来,有一阵恍惚,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这大概是频繁出差者都会有的问题吧。这两个月满世界地跑,在家里的时间寥寥,幸好明天就能回家了,一定要好好放个大假。
  昨天提前完成了采访任务,飞机是明天的,于是临时起意,决定跑去温布尔登见一见手冢国光。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回国,正好参加同学聚会,周助就带了我一起去。虽然三年间常常在电视上看到他,但不知道他本人有没有变得有趣一点呢?这样想想就对见面很期待呢!
  可是结果却令我小小地失望了一把——指望手冢国光变得有趣,倒不如指望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在异乡见到久违的旧友,总是高兴的,虽然这很难在他不诚实的表情里找到蛛丝马迹。
  手冢国光,现役网球选手,世界排名第二十一位。这个排名稍微有点不上不下,但已是日籍男选手的史上最佳。在这项欧美选手称霸天下的运动中,即使强大如手冢国光,也是步履维艰,但这些年他的努力和进步亦是有目共睹。
  温网开赛在即,大部分选手已经前来备战,所以在我们约见的咖啡店里,他一次次被伏击的球迷认出来索要签名。而他显然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的,虽然并不拒绝他们的要求,但那自始至终严肃的表情最终还是令其他蠢蠢欲动的球迷自觉放弃。
  他看到忍不住偷笑的我,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用冷冷的声音说:‘来看比赛吗?’
  ‘不是,来工作,’我假意拿出随身带着的记事薄打开在桌上,‘给你做个专访。’
  ‘我拒绝。’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回答。
  ‘国光,我们这么熟,这也太绝情了一点吧?’我知道他除了例行的赛场采访和新闻发布会,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媒体专访,所以故意这么说。
  ‘抱歉,但是我拒绝。’仍旧那么固执。
  ‘哈哈,’我终于憋不住笑出来,‘幸好我们杂志社现在还没有采访你的计划,不然我回去一定会被老总骂得狗血淋头的。我是去伦敦采访一个建筑大师,顺便来看你的。’
  他推推眼镜,似乎对我的玩笑不那么满意,但始终没说什么。
  手冢国光并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也许是清楚地了解这一点,和他相处,反而会觉得轻松,因为在言语间没有任何揣测和介怀。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天马行空地说话,告诉他这些年大家的生活,抱怨一下频繁的出差,他并不吭声,却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他也会耐心作答,三言两语,并无赘述。
  末了,他简单地感谢我特意来看他——虽然有耽误他训练之嫌。
  我再次拿他开起玩笑:‘我说国光,你该叫我依奈了,因为现在我姓不二而不是若江。’
  这个玩笑似乎令他不胜尴尬。
  于是我挥挥手说:‘嘛,不叫我依奈也没关系,不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一脸狐疑的表情。
  ‘假若有一天你愿意接受专访,请一定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好,一定。’同样没有任何犹豫地,他答应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个约定会在什么时候实现,但我坚信着它一定会到来,在他日后攀上更高的高峰时到来。
  三天后开赛的温网,是他最擅长的草地赛事,我不知道他可以打到何种程度,但我相信,是手冢国光,就一定没有问题。”
  ******
  “平成24年3月3日,晴
  迹部景吾的专访,他主动要求在Last咖啡店进行,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这也许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很多年过去了,Last咖啡店我却很少再来。
  明净的玻璃窗外仍旧有开不败的阳光;老板还是那个可爱的大叔只是斑白了鬓角;咖啡店的墙上依旧挂着不知名画家的画,只是芳子那幅大片蓝色中翱翔的翅膀还是挂在最中央,即使她渐渐成名,不断地有人上门想要出高价买走,它最终还是被安好地保留在此。
  回忆太满,于是不敢碰触。
  这里发生过太多故事。我仿佛能够看见多年前,披着盛大的阳光、踏着玻璃门后铃铛急促的声响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的嚣张少年。而现在,他作为我的采访对象——迹部财团的总裁,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
  坦白说,迹部实在是个难搞的采访对象。他出身高贵,却又不像圆谷洋一那般为人玲珑;他睿智善思,却又不似周助那样待人谦和;他强大慎言,却又不如手冢国光那样坦率。
  幸好,我对他总算有些了解,一问一答倒也进行得中规中矩。
  ‘我们都知道,你在高中时代是国内一流的网球选手,是什么让你决定放弃网球接手迹部财团的?’
  ‘你们都以为网球是本大爷的理想吗?那就错了。事实上,迹部财团不但是本大爷的责任,更是本大爷从小到大的理想。还好,本大爷早就想明白这一点。’
  ‘刚才你分享了许多取得成功的要点和心得,那么这些年的成功,又教给了你什么?’
  他听到这个问题时,微微抿了抿唇,这是整个专访进行到此,他唯一不自然的小动作,我心里不禁紧张,暗自思忖这个问题有否不妥。短暂的静默后,他出人意料地用平静而坚定的口吻给出了答案:
  ‘等待。’
  锐利的眼神里晃过一些柔软的东西,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看了看手中的工作笔记,那里还有些许准备好的问题,但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问。
  沉默中,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我阖上本子,直接跳至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可以说一句话,只有一句,你会说什么?’
  ‘Edel sitzt Gemüt; nicht im Geblüt。’
  他不假思索地这样答道。目光转向窗外,阳光下的街景一片寂静。
  我的耳畔仿佛掠过时光穿梭的声音。
  ‘呐,迹部,知道这里为什么叫‘Last’吗?’
  他转过头,莫名其妙地说:‘最后的?或者上一次?’
  我笑着摇头:‘我们都这样认为。老板曾经告诉我,Last还可以是个动词:持续。’
  那一刻,他的嘴角扬起极小的弧度。
  我知道,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
  ******
  不知不觉就被卷入回忆,抽身而出时,下午已过去大半。
  今天不二应该会提早回来,若江这样想着,拆出一本新本子,将这一天的日记写完。
  “平成24年9月9日,小雨
  ……
  来这家医院的次数很少,所以想,也许应该顺道见一下忍足侑士。这些年,我们很少见面,但偶尔也会发个短信问候彼此。
  护士小姐告诉我,忍足医生正在做一项外科手术,应该正要结束,并将我带至他的办公室。
  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在医院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出奇,虽然残酷。
  我走出去,循着那愈渐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路走过转角,看到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口,女人伏在忍足的身上嚎啕大哭并且咒骂。
  来不及躲避,忍足就抬眼看到我,略微窘迫地笑了笑。这情况,任谁都尴尬。
  两位护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女人劝走,忍足得以脱身。
  他顺手摘下帽子,看起来非常疲惫。
  ‘侑士,辛苦了。’一位护士为他递上咖啡。他感激地对她笑了一下,然后示意我去办公室等他。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走进办公室时,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深蓝的发丝搭在白色的大褂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病人的太太吗?’
  ‘不,他的母亲。单亲家庭,孩子只有6岁。’忍足低沉平静的嗓音里藏不住悲凉。
  ‘看来我没能给你带来好运呢……’此情此景,我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的母亲一直不愿意手术,决定得太晚,成功率降到最低,我已经尽力,还是救不了他。’面对失败,他表现得遗憾,却坦然。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多年前的画面。
  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我们看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电影。我说,我讨厌失败。他说,没人喜欢,但总要经历。
  那时的忍足,已经有了逾越同龄人的成熟。成年后的他,又多了几分豁达。何况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之下,每天面对生老病死,做到如此淡定坦然,绝非易事。撇开那些年少懵懂的情事,我始终是欣赏他的。
  而今天的天气和那一天出奇地相似,窗户外的天空爬满乌云,空气潮湿黏腻,灰蒙蒙的城市街景令人感到压抑。
  但我们终究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那些年少的忧伤和脆弱,早已成过眼云烟。成长令我们学会珍惜,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足并感恩。
  ‘那个护士,是在交往吧?’我问。
  ‘啊,’他的表情里竟少有地流露出腼腆,‘有一段日子了。’
  ‘这样很好啊,’我笑,‘你也差不多该收心了。’
  他挑挑眉毛,又是那蛊惑的声音:‘听起来诸多不满。’
  ‘完全是为你着想。’
  ‘那么感激不尽。’
  谈笑风生之后,不愿过多耽误他工作,便起身告辞,打开门,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里面又多了些温柔:‘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你。’
  转身向他致谢,看到他的笑容真诚温暖,恍如隔世。
  多年前的感伤终于随着岁月远去,而现在,我们各自幸福。”
  若江依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