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虽然只是一街相隔，她租下的藤田家是日式结构的房子，而不二家，则完全是西式的。雕花的黑色铁门，干净的黛瓦白墙，庭院里的植物即使在夜幕下也透着勃勃生机。
  同样是三层的房子，不二家要大了许多。客厅是干净的白色系，也因此在人少时更添了几分清冷。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桌椅和沙发等不多但必要的几样东西，看起来简洁而舒适。靠着窗户放置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应该是有些年头的样子，却依旧铮亮。
  白晃晃的日光灯从头顶射下，把若江的影打落在琴盖上，映出一张年轻而略带茫然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琴盖上自己的影，神思游离。
  “要不要弹一下？”不二抱着手站在她身后说。
  “我不会啊，”她别过脸，给他一个天真而羞涩的笑容，“这是不二的钢琴吗？”
  “嗯，学到国中就没有再学了，虽然偶尔也还会练习。”
  “哦。”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突然就陷入了沉默。寂静而空旷的房子里氤氲着一些尴尬而暧昧的气息，他们或许对此情形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上楼看一看吧。”不二挑了挑唇角，不着痕迹地打破沉默。
  若江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卧室都在二楼，不二带若江去了由美子的房间。是一间典型的女生气息的房间，粉白色系的装修，透着无比的温柔。
  让若江惊讶不已的，是不二周助自己的房间。书架和CD架上数量不少的书籍和影碟，墙上风格不一的照片，还有窗台和架子上形态各异的仙人掌，小小的空间被利用得得体而充分，丝毫不见凌乱。
  整整齐齐、纤尘不染、挑不出一点破绽的房间，与她所想象的男生的房间相去甚远，但又似乎十分符合这个干净清秀的少年的作风。
  “若江好像对我的房间很有兴趣的样子呢。”不二饶有兴味地说道。
  “没有啦，”若江从门口走进去，“只是比较意外男生的房间会这么整洁而已。”
  “是吗？有空常常会打扫哦，我不喜欢家里太乱。”
  “嗯，倒是很像不二会做的事呢，”若江走到窗台边，从一整排琳琅满目的仙人掌里随手捧起一盆，“不二喜欢仙人掌？”
  “啊，是啊。”不二亦顺手捧起架子上的一盆，温柔端详。
  自是觉察出她的不解，他放下花盆，嘴角依旧上扬，湛蓝的眼眸清澈明净：“因为觉得很有趣啊，即使不给予它们悉心的照料也能自己成长，浑身长满了刺，让人不敢靠近，可是内部却是那么柔软，还能开出那样素净的花来。”
  若江似懂非懂地笑了笑，把手里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又转头环顾墙上贴着的照片，有白雪茫茫的少女峰，曼哈顿鳞次栉比的厦宇，蔚蓝宁静的湘南海岸，还有，樱花纷飞的六本木夜景。
  “诶？这些照片都是不二自己拍的吗？”视线定在六本木的樱花照片上，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异。
  “嗯，是的，”他答得波澜不兴。
  起初，她只以为这是些普通的海报，直到注意到那张照片，那次温软美好、欲言又止的夜游又一次鲜活地浮现在脑海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低估——由于他惯用胶片机，所以她并未亲见过她的作品，未料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你果然是个天才呐！网球、摄影，甚至钢琴，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吗？”若江用满是钦佩的夸张语气说道。
  “哎，不要这么说嘛。”他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晚风从窗口灌进来，轻轻吹动额前的刘海，湛蓝纯稚的眼眸微微眯起，脸上挂着一贯温雅平和的笑容。
  若江的心里漾起一些柔软的涟漪，不知是因为惬意晚风拂过心涧，还是因为，面前那张精致温润的脸。
  她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问：“为什么会选择摄影呢？”
  “因为照片是不会说谎的哦，每个人的作品都能真实地呈现出他眼中的世界。”
  “那么可以看看你其他的照片吗？”
  “可以啊。”
  他即刻打开柜子，拉出一格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大小的影集。
  他捧出一摞递给若江。她靠着床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真的很棒啊！”
  “这也太美了吧！”
  “纽约还有这样的景色？我竟然不知道也！”
  显然，即使了然他的天赋异禀，若江依奈依旧为她的亲眼所见惊讶不已。
  不二微笑地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模样，走到一旁按下音响播放开关，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激烈的旋律奔涌而出，若江闻声错愕地抬头：“一号谐谑？”
  “嗯？”
  “不二喜欢听情绪这么强烈的音乐？”
  “有时也会听，”他再次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走到音响前按了几个按键，“不过现在听这首确实不太合适呢。”
  五号夜曲优美的旋律溪水般轻灵淌过，初夏夜晚琴音弥漫的房间安然而宁静。
  若江记得，那个晚上，她看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那些奇山峻岭，那些大海溪流，那些寺庙楼宇，那些晨昏日暮。
  还有这个少年精彩而静好的青春时光。
  他和另两个少年奔跑在千叶海滩，笑容肆意；
  他手捧全国网球赛国小组的冠军奖杯和奖状，笑眼弯弯；
  他在学校的音乐祭上表演钢琴，神情专注；
  他和青学网球部的队友们在山顶合影，青春飞扬，意气风发。
  她在这些定格的瞬间里，陪他重温故去的青涩韶华。
  这一夜，她在陌生的房间，听着隐约而悠远的风铃声，始终没有睡安稳。
  第16章　年华相许
  若江依奈是在如真似幻的梦境中醒来的。
  陌生的房间印入眼帘，有一刻怔忡，很快便清醒过来。
  拉开海蓝色的窗帘，初夏不到六点的天空亮得泛白，周遭一片寂静，整座城市仿佛还在梦中流连，尚未醒来。
  若江伸了个懒腰，决定下楼去做早餐和中午的便当。毕竟自己在别人家寄宿了一晚，准备早餐也算是礼节。
  厨房和她想象的没差，出奇地干净，一看就是很久不用。幸好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昨晚已经把需要的食材和调料统统带过来了。
  素来手脚麻利的若江很快就做好了中午的便当，又开始起锅做鸡蛋卷。
  “啊咧？”
  身后的声音令她一惊，回首，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留着一头及肩卷发，皮肤白皙如瓷，上了得体的淡妆，看上去清丽而有神采，弯起的唇角和温柔的眉眼都是若江所熟悉的样子。
  没等若江开口，她就露出狡黠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周助好狡猾啊，居然趁家里没人带着女朋友回来过夜，果然是长大了呐！”
  “啊，不是……”被她这样一说，若江瞬时感到窘迫，脸颊倏然发烫。
  “眼光不错嘛，挺漂亮的，还很贤惠，这么早就起来做早餐！”她完全没有觉察到若江的尴尬，自顾自地兴味盎然地评价道。
  “那个，我……”若江的脸红到了耳根，羞赧到语塞。
  “焦了哦。”
  “啊！”若江手忙脚乱地关上火，想到自己糗到没边的样子，恨不得挖个地洞给自己。
  “咦，是蛋卷嘛？可是我记得周助比较喜欢吃煎蛋哦。”
  若江拿着锅铲的手在空中顿住。
  这是一个她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问题。虽然她自己吃惯了西式煎蛋，但做不二的那一份时，总是特意做得更日式一些。
  更重要的是，不二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过什么。每每她询问他菜是否合口味，他总是笑笑地说，很好吃。这样久了，她也不再问。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除了偏爱吃辣的和一些古怪的东西之外，对食物并不挑剔。现在才恍然，原来这么久以来，自己对他真正的口味是一无所知的。
  他的沉默不语，不过是照顾了她的感受。早该想到，他从来都是这样温柔的人。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些沮丧。
  仓促一笑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询问道：“那个……不二姐姐要不要吃早饭，我再给你做一份吧。”
  “不用客气了，叫我由美子就好了哦，”她的笑容和不二一样温煦，又添了几分女性特有的妩媚，上前一手替若江依奈端过盘子，一手拉过她走出厨房，“我来替你占卜吧。”
  若江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在餐桌旁坐下。
  “你是什么星座的呀？”
  “天秤座……”
  “姐姐，你太热情了点吧，会让若江不自在的，”不二苦笑着从楼上走下来，穿着普通的白色运动T恤，额前的碎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身上隐约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看起来还是那样清清爽爽的样子，“话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过来拿点东西。哎呀，周助，你该不会是嫌我打搅你们了吧？”由美子眨着眼睛揶揄道。
  “什么呀，姐姐你怎么嫁人了还这样，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现在住在藤田先生家的若江依奈呀……”
  “哦？可是看她的样子好像是住在我们家哟。”
  “昨晚她家里停电了，才来我们家借住的啦。”
  “是这样吗？没关系啦，依奈，你可以常常来这里住哦！”
  “啊？那个，我……”自从见到由美子，若江就再没说过一句整话，看着她无害的笑容，心想这姐弟俩还真是相像，不管是温柔亲切的个性，还是其他……
  “姐姐你要拿什么就快去拿吧……”不二眼见若江窘迫的样子，解围道。
  “哎，果然妨碍到你们了啊……”
  “好啦，随便你了，真拿你没办法。”不二撇了撇嘴，自然地坐到若江旁边吃早餐。
  往常不二和若江一起吃饭的时候，气氛总是安静和洽，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也不会因此感到局促。但因为有了由美子，这顿早饭吃得格外热闹：
  “依奈在学校一定是很受欢迎的女生吧？”
  “没有这回事啦。”若江答道。
  “真是谦虚呢。不过周助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吧。”
  “嗯，好像还有女生专门成立不二后援会的。”
  “果然呢，周助每次打扫房间都会整理出一大堆信，又不肯承认是情书。”
  “姐姐……”
  “国三的时候被一个国小的女孩子喜欢上了，这孩子性格温和不好意思拒绝别人，被拉着去拍了大头贴，还打扮成王子的样子，很适合他呐！”
  “姐姐！”不二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僵硬。
  “有一次周助来参加我的签名会，结果被工作人员拉去做了模特，现场的女生对着他个个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呐！”
  “姐姐，我们训练要迟到了！”不二腾地站起来，嘴角轻轻抽搐。
  ******
  清晨的马路上，生机盎然。晨雾散去后的空气分外清甜，夹杂着淡淡的植物香气，天空是浅浅的水色，阳光静静地洒下来，在每一个过路的人脸上笼起一层金色的光晕。
  若江和不二并肩走着，安静无言，此起彼伏的蝉鸣和偶尔驶过的单车铃声陪伴了他们一路。
  快到学校的时候，不二放慢了脚步，开口道：“呐，若江，由美子姐姐没有让你受不了吧？”
  “怎么会，”她很认真地答，“她人那么好，又亲切，我很喜欢她，而且看得出来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嗯，是啊，虽然她比我大了十岁，不过我们从小就一直很要好的，她很照顾我和裕太。”
  “真是令人羡慕。”
  “若江有兄弟姐妹吗？”
  若江的脚步不自然地一滞，又很快调整过来，但却迟迟没有作答。
  不二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个，由美子姐姐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她抬眼定定地望着他，一直看得他眼里的不安渐渐漫上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不二的笑容里满是无奈：“哎，拜托了。”
  “不二也有这样的时候呀，”若江努力敛起笑意，“安啦，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二望着她强忍笑意的模样，沉默了几秒，湛蓝的眼瞳轻轻转动：“真是可疑啊……”
  “我是说真的啦，不二要相信我哦。”她努力摆出郑重其事的样子，还是没能掩住唇角的弧度。
  “那我们拉钩。”他笑意盈盈地向她伸出手。
  她勾上他的小指，然后与他的拇指轻扣。
  他的手指柔软微凉，她的手心却沁出汗水。
  他的笑容安然无恙，晴朗的眼眸里，有她含笑的影。
  那一刻许下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秘密，还有更多他们都似明未明的东西。
  第17章　夏雾徘徊
  这一年，恼人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整个东京连日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天空阴云密布，空气湿闷黏稠，街旁绵延的绿意变得颓靡不振。
  若江依奈和青学网球部的队员们坐在会场的路亭里焦躁地等待。这本该是东京都大赛半决赛的日子，却因这场下不到尽头的雨而搁置。
  “有结果了，”山田教练走过来，面对大家期待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比赛推迟到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