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蒂帆      更新:2024-04-11 10:51      字数:4938
  1
  认识他的时候,我独自从事这个营生已经四五年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做这个行当吧?
  那场战争之后,先是三年大旱,再是三年大涝,接着便是瘟疫横行。乡亲接二连三过世,偏偏我这个爹娘早逝的孤儿命大活了下来。三婶把我托给师傅,她说虽然这行当邪门,但好歹能挣钱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三婶是为我好,在最困难的时候她还一直救济我。
  “我可没说一定会收下他。”精瘦的老人留着山羊胡子,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尾音还不自觉地拔高,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自在,“过不了三关说啥也是白搭。不过……”
  他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又拍拍我的背。我这才发现他虽然瘦,但是力气很大,个子也很高。
  “够高,够壮,够丑……这基本的条件还是合适的。明日午时,来后山的空地,过时不候。”
  “快,大武,快谢谢师傅。”三婶推了我一下。
  “别!别急着叫师傅。等他过了三关、正式拜师后再叫我师傅。”老人拿起放在地上的铜锣走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三婶才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大武……”她过了一下才说,“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行当,但是总比饿死的好吧?”
  “婶,你别说了,我知道。”
  “唉……”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泪,“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知道明天的过三关是什么。”
  我点点头。想到明天正午的过三关,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个谱。
  第二天午时不到我就去了后山,午时三刻老人才晃悠悠走来。
  他穿着青布长衫,脚上一双草鞋,腰间系了一根黑色腰带,头上戴了一顶青布帽,还挑着一个担子。
  “守时,不错。小伙子,你过来。”
  我走出树荫。毒辣辣的太阳直射头顶,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你知道东南西北吗?”
  我点点头:“您过来的地方是北面,我站的这边是南面。左边是西面,右边是东面。”
  “嗯……”老人拖长声音,“你现在抬头看着太阳,然后旋转,直到我叫你停下来。”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抬起头。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半眯着眼睛按照他说的转圈。
  一、二、三……头好晕,脚快站不稳了。这时他突然叫停,我停下脚步,眼冒金星。
  “现在告诉我,哪边是东,哪边是南,哪边是西,哪边是北?”
  我扶着眩晕的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了一个方向。我稳了一下身体,缓缓回答:“您站的地方是西面,我身后是东面。我的左手是北面,右手是南面。”
  “嗯……”他拖长声音,“好,第一关通过。如果这时候你分不清东南西北,那晚上你也辨不出方向。现在你去林子里找九个画了符的石头,然后装在担子里挑回来。”
  “是。”
  我挑着胆子走进林子,很快就找到四个用朱砂画了符的石头。不过这几个石头的分量都不轻,我只好把装了石头的担子放在一旁,继续去寻找。
  石头有大有小,画符的位置也不一样。大概一炷香时间,我找到八个石头,还剩最后一个。我休息一下,仔细回想刚才找过地方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终于我在草丛里找到第九个——蚕豆大小的石头上用极细的笔画了一道符。
  等我咬着牙把这些石头用担子挑回去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嗯……”又是拖长声音的回答,“很好,没有想到你的速度这么快。而且,力气也大。最后一关,今晚子时来这里。”老人说完就挑着石头离开了。看他轻松的样子,仿佛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没有重量,我心里十分佩服。
  回到家里,三婶在等我。她看见我就急切地上来问:“大武,怎么样了?过了吗?”
  我点点头:“但是晚上还有最后一关。”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大武你一定行的。过来。”她招招手让我过去。
  饭桌上放了一个瓷碗,碗里装了三个鸡蛋。
  “婶?”
  “快吃吧。”三婶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我不能吃。”三婶家只有一只母鸡,全家的油盐都靠这只母鸡下蛋换钱来买。
  “傻孩子,这蛋已经煮好了,你不吃就会坏的。”
  我只好听三婶的话,吃了两个鸡蛋,剩下一个,我让她带回去给弟弟吃。
  三婶离开以后,我躺在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假如晚上的测试我也通过了,真的就要做那个老人的徒弟吗?做那样的行当……
  可是除了那个,我还能做什么呢?婶说得对,只要不饿死就比什么都强。想着想着,我睡着了,直到亥时末才醒来。
  走出屋子便看见满天星斗,村里人都睡了,我悄悄关上门,朝后山走去。
  老人已经到了,他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抽着烟斗,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你来了。”
  “嗯。”我走上前去,不知道这最后的测试会是什么。
  “你知道山上是什么吗?”
  “坟地。”
  “对。”他把烟斗在石头上敲了两下,“我在坟地的某个坟山上放了一片桐树叶子,你去把它取回来。”
  “啊?”
  “这就是最后一关,只要你通过,我就收你为弟子。怕了吗?”
  我摇摇头。
  没什么好怕的。
  上山的路崎岖不平,尤其是在深夜。我小心翼翼向上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滑下去。
  远远看见几点鬼火,我知道坟地就在前方。夜晚的坟地并不是一片寂静。虫鸣、猫头鹰凄厉的叫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借着星光我仔细地寻找那片桐树叶,最后终于在一个坟头上找到了被小石头压着的叶子。
  那是爹娘合葬的坟包。
  我朝着墓碑拜了三拜,然后把叶子揣在怀里下山。
  “很好、很好。有力气、做事细心,胆子也够大,”老人抚着胡子笑了,“你天生就该吃这行饭。明天一早,我就来找你,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
  我点头,定下了自己的未来。
  第二天辰时刚到,老人就和三婶来找我。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我只收拾了两件衣服,和他们一起去了祠堂。
  长老写好字据,大声念着:“立关书人,魏三姐之侄子大武,年十五。自愿跟从姜师傅学习奇门遁甲之术,时间十年整。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所有。若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生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按下指印,我跪在地上向师傅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奉上热茶一杯,就算是正式拜师。
  三婶哭着要我好好保重,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师傅悄悄给了她两串铜钱,我或许也会哭出来吧。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不幸客死异乡的游子,本人的意愿一定要入葬祖坟,孝子贤孙必须搬丧回籍,亲友相知也有资助此事的义务。所以,就有了赶尸这个行当。
  姜师傅操持这个行当已经有四十余年,算是老行家。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很多关于这个行当的事。
  “常人总是怕我们,觉得我们和死尸打交道很可怕。他们不知道,死去的人不过是僵硬的尸体,没有灵魂,也没有害人的心。其实,可怕的是人,而不是尸体。”
  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
  活人、死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饿肚子。
  师傅教我的第一件事是画符。用沾了朱砂的笔在黄纸上画符。我没有念过书,也不曾拿过笔,画起来实在困难。师傅叹口气,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画符、写字。
  我花了一年时间记住了几百种符咒的画法。这些符咒意义不同,用法也不一样,要全部记住一点错也不能犯并不轻松,尤其是对天资鲁钝的我来说。
  第一年只是学习画符,偶尔也帮帮师傅。比如说给尸体的七窍出入之所抹上辰砂,以神符压住,留住死者的七魄。再把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用神符堵紧,将三魂留在死者体内。
  第一次看见起尸,我还是吓了一大跳。七八具额上贴着黄符的尸体直挺挺地“站”起来,随着师傅的锣声僵硬地跳动,这个场景实在太诡异了。
  “道行不够的人,一次最多只能赶三具尸体。”师傅有点得意地说,“明年等你学了三十六功,就可以和我一起赶尸了。”
  赶尸人必须学会的还有三十六种功。第一种便是使尸体站立的“站立功”。神符配合咒语,做得好的话尸体就能站立起来;接下来是让尸体随着锣声停走自如的“行走功”,让尸体走路可以转弯的“转弯功”,还有“下坡功”“过桥功”“哑狗功”等。最后也是最难的,便是“还魂功”。师傅说还魂功越好,死尸的魂还得越多,赶起尸来就特别轻松自如。
  除了这些,我还要学习开坛诵经、过阴山、判花名、勘风水、寻龙穴、牵亡魂……不过最主要还是赶尸。
  第三年,我就和师傅一起赶尸。
  穿上草鞋、套上青布长衫,戴上青布帽,这是赶尸人特殊的装扮。黑色腰带里塞了写着死人姓名、出生日期、去世日期的黄纸和一包符咒,防止路上遇到意外情况。
  随着沉重的锣声,用一根草绳连起来的尸体便跟在我们身后跳动着前进。那一下一下落地的声音在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尸体都见不得光,而且害怕吓倒路人,所以赶尸都是在夜晚。快天明的时候住进附近的“死尸客栈”,等到夜幕降临再继续赶路。
  又过了两年,我已经可以一个人赶尸了,虽然一次只能赶两具尸体,而且路途不能太遥远,但是师傅说,对一个入门不过五年的赶尸人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我一直跟着师傅,即使过了学徒期也留在他身边。我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其他的事,有师傅操办就行。
  2
  声明:
  1,是耽美
  2,不是冰恋
  3,不恐怖——至少我觉得不恐怖
  4,不是坑(好难得 … …|||||)
  那是个初春的傍晚,家里来了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个孩子。她哭着求师傅“走一回脚”,她的相公在省城被盗贼杀了,尸体运不回来。
  师傅不愿意走这一趟,因为她给的钱实在太少。我看那女人哭得可怜,就答应了。
  “唉,你这孩子……”师傅摇摇头,“算了,早去早回吧。”
  我写下她相公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后,便上路了。
  出门走的是老路。因为怕吓着路人,我们走的都是小路。只是死尸的活动毕竟不如人自在,这条石板路虽然偏僻但是相对平缓。天暗下来,走惯夜路的我倒也不觉得什么,何况这次身后没有尸体,不用时刻注意他们的行动,轻松多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我擦擦脸上的汗,靠在大树上休息。深山里有座死尸客栈,今晚就在那儿歇息,明早再继续赶路。平日赶尸都是白日睡觉,夜晚赶路,夜晚在客栈休息这还是头一遭。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尖叫,如果我正在赶尸,一定不会去看的,可是今天……最终我还是好奇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打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跌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抱着包袱。站在他前面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山贼,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拿着刀刃缺口的大刀。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礼义廉耻吗?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做这偷盗之事,真是愧对祖先!”
  明明就吓得浑身发抖,还要讲大道理,读书人都是这么迂腐吗?我摇摇头。遇上山贼只能说是这个书生自找的,一般人那会在这时辰还在深山老林里转悠,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不是摆明要别人来抢吗?
  “少叽叽歪歪,不拿钱,就纳命来!”
  高个子的山贼举起生锈的大刀。虽然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是也不想看到有人受伤,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书生面前,截住了落下的刀。
  “谁?!”他向后退了一步,矮山贼将我上下打量,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真是晦气。你这家伙,死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