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4-04-09 19:58      字数:4952
  阿典由他身边离开了。
  房子里,好安静。
  第九章
  如果一个人让自己被豢养,那他就有了掉眼泪的危险。
  ——节录自“小王子”
  在阿典将车子由家门驶出巷口的那刻起,阿典便后悔了。
  他不应该就这样把贝贝一个人留在家中,他似乎应该留下来陪著贝贝。
  他将车子停在便利商店门口,趴在方向盘上,叹气沉思著。
  贝贝独自留在家里行吗?瓦斯应该都有关,炉子上没有煮东西,一切安好,贝贝不会有事才对。
  过了半个多小时,阿典将车驶离便利商店,往他经常流连的柏青哥店而去。他换了几千块的小钢珠,开了几罐啤酒,坐上一整晚看著珠子掉落洞里,耳边尽是刺耳的机台音乐声。
  直到天亮,输光光的他垂头丧气地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便开车回家,并且顺道进便利超商买了一堆吃的食物,回到家抛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就又走了。
  卧房里睡著的贝贝听见声音赶紧爬起床来,但连阿典的背影都没看到。
  贝贝觉得疑惑,阿典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不见了,他找不到阿典的人,也听不见阿典的声音。
  贝贝看著桌上的饭团和便当,突然地感觉厌恶。他现在只想看到阿典,其余的他一概不想要。
  贝贝低著头凝视客厅地板,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是不是再度躲进柜子里,阿典便会回来,然后停留久一点。
  于是他走进了房里。第二天晚上将近十一点,绕回家的阿典把车停在巷子口。
  阿典由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家所有的灯正亮著,但却看不见窗户里有任何走动的人影。他原本期望可以看见贝贝。
  独自一人思考久了,阿典也渐渐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对,他是曾经喜欢著兴晃没错,但后来却发觉昨天晚上反应过剩的态度,是近似于羞愤,是不堪的秘密被掀开后,他的恼羞成怒。他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爱兴晃了,从遇见贝贝以来,对兴晃的感觉便一直一直地缓慢递减著。
  而贝贝,这两天里,阿典想著的人全是他。
  他担心贝贝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饱,还担心家里会不会突然间瓦斯外泄或者电线走火。每回在柏青哥店外听见消防车的声音时,他就会开始穷紧张,深怕消防车行驶的目的地,是只有贝贝独自存留的家中。但是他又无法回家面对贝贝,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跟贝贝之间的关系。
  自闭症患者对于情人之间的爱,几乎是没有的。他们比较想理解正常人谈恋爱,然后甜甜蜜密你侬我侬的心态,是脑子里哪个部份出了问题。
  贝贝对他的,几乎只是依赖,只是因为他给了贝贝一
  件东西——安全感。所以贝贝全心地信任他,甚至连做爱也是一样。
  阿典觉得困惑、觉得羞耻、觉得烦恼。
  当他由这次的事件中突然觉悟到了这点,他便越来越不知该如何面对贝贝。
  他对贝贝,肯定是会越陷越深的。从那次贝贝被林巧巧带著跳楼,他明了对贝贝在意的程度远超乎于自己想像开始,他便明自知道自己已经爱上贝贝了。
  贝贝对他依赖,但他却对贝贝作出了那种下流事情。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越来越觉得自己过于卑鄙。
  十一点时,屋里的灯全都熄了。阿典于是发动引擎,离开了巷子口。
  他无地自处,所以无法面对兴晃跟杨桃,更无法面对贝贝。他得让自己好好想想,这些天来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弄出这种事来。
  如果没有遇见他,或许贝贝仍有机会认识异性,而不是跟他这个死同性恋瞎混一起,他觉得他似乎带著贝贝走向了歪路,而这是不被允许的。贝贝是个自闭症患者,而且对正常世界的圭臬典范什么也不明白,他实在是错得离谱,才这样对待贝贝。
  不眠不休耗在柏青哥店打小钢珠的第三天下午,阿典的行动电话响了。他用发肿的熊猫眼一看,发觉来电显示号码竟然是兴晃的。
  他看著登幕,犹豫著要不要接。电话响了一次,又再响了一次,对方似乎在和他比耐性,而且不信他会不接。直到第五次,一整条机台走道上的客人几乎都看著他,阿典这才啧了声,接通电话。
  “喂……”他开口。“回来一下吧,贝贝要走了。社会局的人待会儿就要来了。”兴晃在电话那头说著。
  “这么快……”阿典有些诧异。
  “回来吧,就这样。”兴晃说完后,挂上了电话。阿典端满小钢珠的盆子结算,发觉自己这三天,总共输了万把块后,便走到外头取车,接著回到家中。
  当铁门慢慢开启,兴晃就站在楼梯口看著他,他有些心虚地将目光别开将车驶入车库。
  “大概还剩五分钟。”兴晃看了看表,确认待会社会局的人到达的时间。
  “我……我先去看看贝贝。”阿典下了车后,头有些低地由兴晃身边擦过。
  “那个……”兴晃突然发声。
  阿典整个人僵住。
  “我只想让你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始终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情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你知道我很爱杨桃,不能没有她。而你……”兴晃拍了拍阿典的肩,叹了口气。“你总有一天,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阿典眼眶有些红,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希望我会。”阿典牵强地扯起一抹微笑。兴晃没有拿鄙夷的眼光看着他,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因为倘若兴晃对他的态度有丝毫闪躲别扭,那他绝对会再继续否定自己。
  “好了,上去吧!我在楼下等让会局的人。”兴晃说。阿典点了个头,踏著冰凉的阶梯慢慢爬上楼。客厅墙上的钟指著四点四十五,灯还没开,沙发上没有人,整个屋子都是静的。
  “贝贝?”阿典喊了声,但客厅内没人回应。他接著又走进了卧室里,看了看浴室,看了看床底下,还是没看到人。
  “贝贝?”阿典又喊了声。
  突然间,衣柜里传来声响,衣柜门由内而外被推开,而后贝贝慢慢地探出头来。
  “你怎么又躲在衣柜里”阿典瞪大了眼睛。
  “等你。”贝贝看见阿典,淡褐色的眼睛里眼泪没说一声就掉了下来。
  贝贝凝视著阿典,阿典发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贝贝的眼泪让阿典觉得内疚,他竟然把贝贝一个人留在家里三天之久,而贝贝又是依赖着他的人,他不在,贝贝心里头的慌乱焦虑可想而知。
  “过来。”阿典叹了口气,走进衣柜,在贝贝的面前张开双臂。
  贝贝抱住阿典,眼泪又掉了一两滴。
  阿典把贝贝抱下了衣柜,摸了摸他的头。
  “哭什么,别哭了。”
  贝贝和他只差了几公分身高而已,阿典在摸贝贝头时手得举得老高,这让他意识到贝贝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虽然贝贝的心思单纯,但他却也和自己上过床做过爱。
  他想起这段日子里的种种,想起贝贝是怎么从陌生到与他熟稔。
  短短几天里建立的情感,是如此真实赤裸而难以抹灭。阿典突然间有种冲动想将贝贝留下来,临别的时刻到了,他才发现自己多么不舍得贝贝。
  但让贝贝留下来,是不可能的。他上班后绝对没有办法照顾贝贝,贝贝留在这里对贝贝也没有任何好处。贝贝天生绘画的才能需要有人辅导应用到正确的地方,以免赝画事件再度重演。局长也烦恼著这件事,还特别请社会局的人为贝贝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协助服务。
  上头的决定,阿典没有办法改变。贝贝必须得离开,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贝贝紧紧攀著他,一点也不像第一次与他碰触时,比蛇还滑溜躲来闪去,不肯与他接触的模样。阿典回想起初次见面的情形,唇角微扬浅浅笑了。
  他拍拍了贝贝的背。“好了好了,乖一点。”他拿著哄小孩的语气哄著贝贝,事实上贝贝也算个大小孩。
  “阿典!”兴晃走上了客厅,在楼梯口探头喊道:“把贝贝带下来吧,社工来了。”
  “等等!”阿典把贝贝从自己身上拉开,然后取来了贝贝的书包,检查了下发觉东西都在里头没有短少后,背到贝贝身上。
  “现在呢,楼下有人来接你,他们会好好安置你,你听我的话,乖乖的别发脾气,跟我下楼,我带你去见他们。”阿典对贝贝说著。
  贝贝点头。
  “那走吧!”阿典又叹了口气。
  原来贝贝这么容易便会答应离开此处,他之前还在想,贝贝会舍不得离去而大吵闹,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五点了。”贝贝突然挣脱阿典的手,走到墙边去,将屋里屋外所有的电灯通通打开。
  当一盏一盏的灯随着开关啪嚓声,阿典的心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槌击。三层楼高的小房子让明亮的灯光所充满,也连带地驱走阿典心中所有的黑暗。
  虽然贝贝始终不了解这开灯的动作对他而言有何意义,但他却因贝贝这些日子来的固定行为而多爱了这个空荡荡的家一些。他会想要回来,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人等着他,他会渐渐地不再厌恶熄灯以后的黑暗。因为他明白贝贝为他将灯再度打开。只是当贝贝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替他点燃这一盏又一盏的灯,他觉得那是很令人悲伤的。
  “我听阿典的话走,十点五十分回来,
  要关灯。”贝贝看著手腕上阿典给的表,努力看着时间。
  “不,你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阿典摇头。
  “十一点要熄灯。”贝贝惊恐地看着阿典“不熄灯,不睡觉。”
  “别管灯了,所有的人都在楼下等你,快下去吧。”
  “不要。”贝贝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后,双眼一直看着墙上的电灯开关。
  “贝贝!信不信我K你!”阿典举起了拳头。
  贝贝还是不理会阿典。
  僵持了几分钟,兴晃又在楼下喊人,阿典最后收起了
  拳头。
  “这样吧,我们就当作现在已经十一点,”阿典捉起贝贝的手,将时间调到十一点。
  “看,十一点到了,关灯吧,关灯后跟我下楼。”
  贝贝看著被阿典调快了时间的表,他僵了几秒,后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将墙上所有的开关都按掉。
  五点多,窗户外的天还有一些光,但怎么照也照不进屋里每个角落,阿典觉得世界一瞬间都陷人黑暗,再也没有灯光。
  贝贝的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显现,他似乎知道不能再回来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问,他强加忍耐著。
  走到了楼下,兴晃和个胖胖的女人正在聊天,他们一看见阿典,那个胖胖的女人就笑著,笑得很灿烂、趋向前来。
  “洛贝对吧,我是来接你的,我叫利姿。”利姿的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地,但圆滚滚的身材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利姿并没有直接与贝贝的视线相对,她明白一般的自闭症患者对这样太过直接的接触,会令他们感到不自在。
  “荔枝……小姐对吧?我建议你叫他贝贝,那样他才会有丁点反应。”阿典觉得这个女人名字取得有点奇怪,好好的干嘛拿水果当名字,就跟那棵臭酸小杨桃一样。
  “这样啊。”利姿笑了笑。“贝贝,那我们走了好不好,车子在巷子口接我们。”
  贝贝看了看阿典,阿典朝他点了点头,贝贝这才对利姿点头。
  “走吧!”利姿对贝贝招了招手,自己走在前头,贝贝则缓缓踏出步伐随著利姿离去。
  然而贝贝每走几步便会回过头来看阿典,阿典朝他摆了摆手,要他别频频回顾。
  “你送他吧!”兴晃推了推阿典。
  “怎么送都还是要离开,我在这里看著就好。”阿典其实是不敢追上前去,他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会把贝贝抢回来,并且对全世界宣告自己是同性恋,因为他爱上了贝贝。
  一直目送贝贝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典都舍不得转身上楼。他知道明明不可能有奇迹出现将贝贝送还给他,但他还是极度奢望著。
  “对了,杨桃要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她说自己那天反应过度了。”兴晃说著。
  “神经,又不干她的事。”阿典回了句。
  “杨桃很重视你的。”
  “知道了。”阿典回答著,但心里却有些暖意。当他明白自己将来一定可以放下兴晃这个重担,兴晃和杨桃结婚时他不会带著妒意甚或恨意出席。他轻松些许,不再觉得自己是卑劣到令人作呕的人。
  “上楼吧,贝贝都走远了。”兴晃拍了拍阿典的肩膀。
  兴晃对阿典的所有举动一如往常般,并没有在知道阿典喜欢他之后出现任何嫌恶或不自然的举动。
  阿典觉得,这也许就是当初自己会喜欢上兴晃的原因,因为兴晃总是这么地能体谅别人,兴晃十分地善良,就像太阳般温暖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