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4-04-09 19:58      字数:4977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坐起身,黑暗中,盯着床头的电话。
  强忍住打电话给许乐天的想法,他不能曝露自己,这种时刻,更需要他待在朱程身边。
  同样理由,他知道许乐天不会轻易打电话来。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理智是一回事,深夜里独自一人的彷徨是另一回事。
  肖文就这样整夜坐着,守着电话,幻想它会响起来,里面传出那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说,为什么我这么想你?
  下一次,他会记得回答。
  因为,我在想你。
  接下来的几天,肖文很快明了朱程的话意。
  第二天,他和朱程继续在朱程集团总部处理分公司的事项,与下属部门讨论,而在外面,C市公安机关针对许乐天势力范围的第一次扫荡开始。
  肖文事后得知,单只这次扫荡,许乐天有54名手下因为与警察发生冲突被捕,7家娱乐城因为涉嫌卖淫被查封,经营人员与小姐一起被收容,甚至包括两位五十多岁的清洁大妈。
  第三天第四天……肖文忙碌得无暇他顾的时候,C市公检法系统全部动员,国家机器运行的声音响彻整个城市,许乐天不比朱程,他大部分的生意都属于见不得光的灰暗地带,一旦失去保护罩,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数天中,肖文天天买齐市面上所有本市报纸,边边角角的细读。虽然对“官方媒体”报道朱程和许乐天的争斗不抱希望,却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在为避嫌而失去所有消息来源的此时得知许乐天的近况。
  可是,什么也没有。连许乐天占优势时偶尔会出现的“不明原因”的“天灾人祸”也没有。
  朱程大部分时间和他在一起处理公司事务,绝口不提许乐天,朱程的两位叔叔和大熊没出现,肖文试探着问过,朱程笑一笑,岔开话题。
  他越是不提,肖文越是胡思乱想,他不知道理智还能撑多久,常常在做事的间隙忽然忘了在做什么,忘了自己是谁,脑子里只剩一个疯狂的念头涨大、涨大……去他的朱程,去他的阴谋诡计,什么都不管了,逃吧,到乐天身边去,是陷阱毒药镪水火坑都好,要死一起死!
  当肖文表面的平静濒临崩溃时,朱程终于有所表示。
  那是第七天的下午,朱程和肖文刚从下属分公司视察回来,电梯升上十三楼,女秘书在门外恭候。
  朱程忽然问:“今天是第十天。”
  突头突脑的问话,肖文和女秘书都习惯了他的装神秘装过头,一齐看向他,静候下文。
  果然,朱程又道:“他也差不多得到教训了,或许有耐心谈一谈。”
  两人继续等待下文。
  朱程笑了笑,随手掸了掸西服前襟,风度翩翩的走向总经理室,一面对紧跟在后的女秘书说了句:“替我接通许乐天的电话。”
  肖文脚步一顿,朱程已经进了总经理室,旁边秘书室的门也大敞着,女秘书利落的拨打电话,与另一头的人打着官腔。
  电话很快传到许乐天手上,朱程按下免提键, 许乐天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听说你找我?”
  肖文慢慢的走进来,厚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室内回荡着纯粹的,许乐天的声音。肖文低头扶了扶眼镜,借以掩饰瞬间表情的失控。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感觉过了太久,另一个六年,甚至隔了一生。
  许乐天问得直接,大概被近期的打击逼出了火气,连表面敷衍也懒得继续。
  朱程搬出茶具开始泡茶,轻松的道:“是,我找你,想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你我之间?”许乐天的声音故作轻佻,“难道你突然看上我?抱歉啊,我已经被人定下了。”
  肖文眉尖微蹙,虽然他也想不出朱程要求与许乐天通话的用意,但许乐天一口回绝的做法殊不理智。
  朱程沏茶的动作顿了顿,微笑着摇了摇头,向肖文做了个手势,肖文坐到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茶。
  “何必无谓的逞强?许乐天,你不是一个人,为你的手下考虑考虑。”
  肖文握着茶杯,垂眸盯着碧绿的茶水,朱程用杯盖细细的撇开茶沫,两人中间的电话静了片刻。
  许乐天沉声道:“口气够大,就是不知道本事够不够。很聪明啊,借警察的手捏我——真当我是软柿子!”
  “不敢。”朱程轻啜一口茶,慢慢的道:“你我都知道,你的助力在军方,我家老爷子只在民政上罩得住。前阵子你没有用军方的力量对付我,不是你不愿意,而是军不干民政,这是国策。我借警察的力,因为我前一段损失惨重,还没回过气……一来二去,咱们也算扯平,再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
  “可以。”许乐天爽快的应道,朱程面色一喜,许乐天又道:“等老子占上风的时候,再谈。”
  电话“哐”一声挂断,断线音“嘟——嘟——” 的响亮,面对面坐着的两人明明伸手就能摁断,却都没有动。
  朱程的表情变了又变,从欣喜变成错愕,然后是自嘲的笑,苦笑,最后有点哭笑不得。
  肖文面无表情的喝完一杯茶,抬头见朱程还在出神,淡淡的道:“既然我们占优势,为什么不干脆灭了他?”
  朱程挑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为他斟满茶,“外人以为柯将军死后许乐天就成了孤家寡人,我和他斗了这些年,清楚他的底细。许老爷子当年的战友不只柯义兵一个。许父昨天已离开C市上京,我必须赶在他顺利返回之前完结这一切。”
  果然好大的口气。肖文心道,朱程说不需亲自动手,原来是借“警察”的刀。特权阶级果然是特权阶级。
  肖文一口气松下来,许乐天的境况比他想象中好得多。又有些隐约的沮丧,亲眼目睹这两人的争斗,国家机器沦为手中武器,他却妄图以己之力瓦解他们的势力……螳臂当车,前途困难重重。
  朱程莫名叹了口气。
  两人各怀心事,再次相对无语。
  女秘书探了探头,两个男人默不做声的傻坐着,电话可怜巴巴的闪着红灯没了声。
  她“噔噔噔”的走进去,按断电话,重重“哼”一声,同时惊回两人的魂魄,抬头看她。
  女秘书冷冷的道:“有事吗?”
  两人摇头,不约而同的想,这话应该问你。
  “有事请吩咐,没事我出去了。”女秘书骄傲的扬起下颚,昂首挺胸的踩着三寸高跟鞋又走了出去。
  两人正看着她的背影,中间的电话突然响铃。
  朱程没有按免提键,拎起话筒。
  听了一会儿,他眉头越皱越紧,嘴角却扯开,竟皱着眉笑起来。
  挂了电话,他古怪的笑着对肖文道:“找到骗了小昭的人了。”
  “原来他背后还有人。”
  肖文心跳乱了片刻又恢复正常,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捏紧手中的茶杯,喝了口茶。
  朱程眯起眼看着他,敛起笑容。
  “真没想到啊……田鼠居然背叛我。”
  朱程很遗憾的说,张无忌只来得及交代指使他的人是田鼠和另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肖文没有问张无忌的下场。
  正常下班时间,肖文和朱程一起从十三楼直落停车场,肖文开车,朱程指点方向。
  开车的时候,肖文既没有庆幸张无忌死无对证,也没有担心田鼠会不会出卖他。他莫名其妙的想起自己不尴不尬的身份,挂了个分公司经理的名头,却每天来总部上班,工作性质更像朱程的助理。
  后面一辆车超上来,“嘀嘀”按了两声喇叭,肖文在后视镜里望了朱程一眼,朱程闭着眼假寐。
  肖文望向前方,转动方向盘驶入叉路。
  车停在北城市郊一溜平房前,明显是拆迁房,墙壁上刷着大大的“拆”字,外围还拉着封条。
  车声引出几条大汉,小跑过来,一把扯开封条,点头哈腰的把朱程迎进去。
  肖文揣好车钥匙,沉默的跟在朱程身后。
  六七点钟,天色昏黑,能见度不高。领头的大汉不时出声提醒,脚下哪里有坑,哪里是砖块碎玻璃渣。
  一行人拐了个弯,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一亮。
  是间大约二三十平米的大屋,听说以前的居民一家老小都睡在一间屋里,现在搬走了,倒显得宽敞,挤了八九条大汉也还有转身余地。
  沿着墙脚点了一排蜡烛,没有风,烛焰笔直的向上拨着。
  肖文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在人头涌涌的屋内环视一圈,停在某处。
  挡住视线的两人分开,数天未见的大熊走上前,叫了一声:“程哥。”
  朱程点点头,大熊又看向肖文,肖文硬生生转过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大熊这才横挪两步,露出身后双臂反缚跪倒在地,耷拉着头不知生死的田鼠。
  这段时间大熊一直在追查张无忌的下落,从他口中得知田鼠是主谋,本就对田鼠极为厌恶,这下更是怒到极点。
  他带着一帮兄弟满城搜索田鼠,正巧田鼠没在南城暗巷,而是刚看望了母亲从医院出来,被堵个正着。
  大熊把田鼠拎到这片待拆的空房里,总算他还记得要问话,没直接把人往死里整。
  一群人狠揍了田鼠一顿,大熊打电话给朱程,朱程叫他别乱来,他要亲自审问。
  肖文跟在朱程身后,慢慢的走近田鼠。朱程似乎想察看田鼠是否还活着,俯下身,田鼠却猛然抬头。
  旁边的肖文看见一张青紫变形的脸,干瘦的脸颊肿出两倍大,眼睛被挤成一条缝,口鼻间糊满干涸的血迹。
  四目相对,田鼠看清朱程,发出一声怪叫!
  围在四周的人同时一惊,呼喝怒骂打断田鼠的叫声,几条大汉冲上来拳打脚踢,生怕田鼠伤了朱程。
  田鼠也不挣扎,被按在地上抬着头望朱程,呜呜呜的叫个不停。
  朱程盯了他一会儿,问大熊:“他不能说话?”
  大熊厚实的四方脸尴尬的红了红,搔搔头道:“那小子强着不肯招,兄弟们揍他的时候没留心,牙关咬到自己舌头……”觑了觑朱程脸色,连忙保证道:“我看过,没大事,他明天肯定能说话。”
  朱程无奈的抹了把脸,实在没好气理他。
  大熊惶恐的瞧着他,又看了看肖文,却发现肖文的脸色在晕黄烛照中仍然苍白得厉害,虽然看不清反光的镜片后的双目,从他脸朝的方向,肯定是在看众人教训田鼠。
  大熊想了想,恍然大悟,急忙凑近朱程,自以为低声的道:“程哥,今晚上是问不出什么了,你们先回去。你看肖小子的脸色,他哪见过这种场面!你们还是先回去,明儿再来吧。”
  朱程转头看向肖文,肖文已被大熊的“胸腔男中音”震得勉强恢复常态,抬了抬眼镜。
  朱程道:“也好。”
  肖文跟着他步出门口,朱程又道:“叫他们住手,处理一下田鼠的伤,明天他要再不了声,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朱程一贯斯文,不但更像商人,简直算得上几年后倍受商界标榜的“儒商”。肖文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江湖气的威胁,大熊唬得打了个寒颤,赶紧去喝止手下。
  拳脚着肉的声音停止了,田鼠呜咽一般的怪叫仍然时断时续。
  前方是朱程的背影,肖文驻足回头,凝望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深处,从门缝里泄露的一线光明。
  肖文驱车送朱程回家,时间已晚,他直接开车回家,打算明天上班再把车开回集团总部的停车场。
  当然,如果他还有“明天”。
  肖文回到家,给自己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吃饱喝足再洗了个澡,调好闹钟入睡。
  两个小时后,他被闹铃叫醒。
  肖文起身,换了一套整洁的衣物,快速在屋里找齐他需要的东西,清点无误,装进一个大袋子里。
  临出门,肖文站在电话机前,伸出手,缓缓的摩挲话筒。
  最后还是拨出一串号码,听着空洞的提示音,耐心等待。
  没有人接,肖文失望的放下话筒。
  “嗒——”细微的响声,肖文仍是听到了,差点挂上的话筒又被飞快的贴到耳边。
  “喂。”
  肖文没出声。
  “喂!”那头不耐烦了,怒了,“出声啊!三更半夜哪个王八蛋……”
  肖文微笑,在那人焦急的一声声催促中,压下话筒。
  他拎起大袋子,出门之前又看了一眼电话,轻轻拉上门。
  肖文驾着自己的车,循着白天记忆的路径驶向北城郊区。
  深夜,车声传得很远,肖文驶经那片拆迁房时故意用车灯扫过,再踩一脚油门,引擎咆哮着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数百米外,肖文停好车,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人们熟睡正酣的时段。
  他打开袋子,最后一次检查,选择合用的工具。
  从加入朱程集团,肖文一直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