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4-04-09 19:58      字数:4960
  肖文跟着叫了声,男人连忙摆手,诚惶诚恐的道:“当不起,当不起,叫我田鼠就好。”
  “当得起。”朱程示意肖文起身,对男人道:“这是肖文,半个新人,我让他负责码头那批货,你帮帮他。”
  田鼠恭恭敬敬的听完,又鞠了一躬,面对朱程慢慢的退到门边,才转身出去。
  肖文看了看田鼠的背影,跟着走了几步,迟疑的顿住脚,回头看朱程。
  朱程却没有看他,又冲了一杯茶,一边品茗一边翻开《孙子兵法》。
  又是这样吗?什么都不交代,一句全权负责,让手下自己去揣摩,独立处理。
  肖文扶了扶眼镜,掉头走出总经理室,带上门。
  还是那句老话,朱程这个人,他看不透。
  肖文走出门,田鼠正在门外等他,背影伛偻,愈发显得矮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肖文按了负一楼,电梯门合上,他就着锃亮的金属墙上的映像观察旁边的男人。
  田鼠勾着头一声不吭,双手十指神经质的抓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的角色。
  肖文思量中,电梯到达,门“叮——”一声打开。
  “肖小子!”大熊那颗大头突然冒出来,心有旁骛的肖文被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身后的田鼠。
  后腰某处被轻轻的抵住,一股大力涌来,肖文不由自主快步走出电梯,后仰的身体恢复平衡。
  他迅速回头,正看到田鼠缓缓收回右手,屈起食指,明显刚才是用一根手指控制了他。
  朱程的手下……果然不简单。肖文向田鼠微微颔首,算是道谢,田鼠龇牙笑了笑。
  朱程和许乐天对峙多年,渐成平衡,肖文又看了看憨厚的笑着的大熊,许乐天虽说愿意帮他,但朱程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必定会考虑再三。
  有什么办法打破两人的平衡,逼许乐天不得不出手?
  “肖小子,你的头怎么了?”大熊扳着他的头左看右看,肖文被他碰到伤口,痛得皱眉,忙道:“不小心撞到,不碍事。你找我?”
  “对了。”大熊放开他,兴高采烈的道:“我早就知道你能干,程哥终于肯把你调上来了!走,咱们好好搓一顿,我请!”
  肖文摇摇头:“改天吧,我现在有事。”
  大熊顺着他眼光看到田鼠,“咦”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口气很差,肖文奇怪的来回看两人,田鼠的表情仍旧谦卑。
  “熊哥,程哥要我带肖文去解决码头那批货……”
  “肖文是你叫的?”大熊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我的兄弟你有什么资格叫名字?”
  “再说了,我兄弟这么斯文,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程哥怎么可能要他跟你?你少拿了鸡毛当令箭,留心老子收拾你!”
  田鼠住了口,头埋得更低,肖文打圆场:“确实是程哥吩咐的,我什么都不懂,当然要跟前辈好好学。熊哥你没事我们先走了——”
  “不行!”大熊瞪了田鼠好几眼,又道:“就算是程哥吩咐的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肖文无奈,看田鼠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叹了口气,正想再说服大熊,大熊却回头冲着那辆林肯大叫:“丰二,晚点再吃饭,先帮我兄弟跑一趟!”
  车门打开,丰二探出头望向这边。
  肖文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朱程集团这辆三门林肯极宽敞,大熊和丰二这样两条大汉坐着也不觉拥挤,肖文坐在前座司机旁边,田鼠除了上车后告诉司机地址,一路上仍然不出一声。
  车很快驶到南城,停在一条暗巷旁。
  田鼠推开车门跳下车,肖文正想跟着下去,大熊一把抓住他。
  “怎么?”
  大熊板着脸,缓慢的摇头:“里面不干净,你不能去。”
  不干净?肖文望着田鼠的背影没入巷中,疑惑的看大熊。
  旁边的丰二“嘿嘿”笑,做了个极下流手势,道:“这条巷子是C市蛇虫鼠蚁的老窝,吸毒佬、最烂的婊子、被帮派踢出来的废物……所有渣子都聚在这里,像你这样的小白脸要是进去,绝对连骨头都剩不下!”
  肖文盯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淡淡的道:“是吗?”
  大熊严肃的道:“你别不信,白天还好,晚上我都不敢进去。田鼠不怕,因为那王八蛋就是个吸毒佬,本来就扔进去的杂碎!”
  肖文心中一动,田鼠的样子浮现眼前,果然十足瘾君子。
  三人在车中呆坐了约一个钟头,大熊和丰二不耐烦,不知从哪儿摸出副牌吆五喝六的玩起来。
  肖文一直望着巷口,终于见到田鼠瘦小枯干的身影。
  他推开车门,几步迎上去。
  走到近处,看到田鼠左脸似有血迹,再看,稀疏的头发中露出的左耳鲜血淋漓。
  “鼠哥,你受伤了。”
  田鼠闻声抬头,似乎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快走!”拽了肖文急步走向车子,堪堪到了车边,田鼠回头看了一眼,暗巷口露出数条影子,却始终未见人。他松了口气,放开肖文,却见肖文衬衣袖口上留下自己五个鲜血手印,慌忙擦拭,越擦血渍越花,急的口中不停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一定赔您,我赔您三件,不,十件……”
  “没关系。”肖文道,他解开袖扣,将袖子挽起来,微笑道:“眼不见为净。”
  田鼠定定的看他,张了张口,又失了声。
  “倒是鼠哥你的伤要赶快处理。”
  肖文细看田鼠的左耳,耳廓上几乎缺了一块,那痕迹……像咬痕。
  他不动声色,扯了田鼠坐进车,对司机道:“到最近的医院。”
  后座大熊和丰二斗牌正欢,司机应了,起动林肯。
  “不用了。”田鼠醒过神,抬起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掩住耳朵,“我查到那批货在哪里。”
  “我们去许乐天的仓库。”
  15
  在肖文的坚持下,一行人还是先到附近医院,处理完田鼠的伤口,已接近黄昏。
  大熊和丰二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好发肖文脾气,一路上找碴对田鼠冷嘲热讽,田鼠埋着头一动不动坐着,只偶尔摸摸包扎整齐的左耳,一声未吭。
  林肯车在半途换过,因为目标太明显,四人换乘一辆货车,由田鼠开车。
  两个小时后,车子渐渐由市中心驶到城乡结合部,地势坎坷,货车颠簸的厉害,肖文咬牙忍住翻腾的胃酸,总算没有吐出来。
  货车停在一处小山丘前,四人下了车,登上丘顶。天已经黑透了,就着淡淡星光,田鼠指点道:“那边是八三三厂的货仓,许乐天见不得光的走私货都藏在里面。”
  肖文吸了口气,平复下呕吐感,听得大熊惊讶的道:“许乐天还真他妈本事,居然跟八三三厂搭上线!”
  丰二则道:“田鼠,你哪儿来的消息,可不可靠?八三三厂可惹不起啊。”
  肖文顺着田鼠所指望向不远处占地辽阔的厂区,扶了扶眼镜。
  C市人都知道“八三三”只是个代号,而这类以代号作为厂名的工厂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军工厂。
  田鼠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消息可靠的。许乐天的货在东二厂区六号仓库。如果不信,东二厂值夜班的保安我认识,晚点我们偷进去看看,认准了再找人搬货。”
  “不用了。”肖文温言道:“我相信你。”
  田鼠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嗫嚅道:“那我、我去找人……”
  大熊哼了一声,回转身,大掌拍到丰二肩上,喝道:“打电话叫兄弟们来搬货!”
  丰二被他拍得差点向前栽倒,瞪了大熊好几眼,终究不敢还手,骂骂咧咧的掏出砖头大哥大。
  “不能叫人!”田鼠急道:“要是被认出来不得了!”
  “我操你妈!”丰二正没好气,怒火全泄到他身上:“不叫自己人难道靠你从窝里拉出来的杂碎?你他妈给我滚远点,老子看你就有气,婊子养的吸毒佬,有什么资格跟程哥!”
  他一脚踹向田鼠,田鼠被他骂得脸青唇白,竟不知道躲。
  肖文横身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大熊狠拽了丰二一把,这一脚险险从肖文腰间擦过,没伤及皮肉。
  丰二愣了下,正好电话接通,背转身讲电话。
  大熊似乎也有点生肖文的气,也不问他伤到没有,独个儿到另一边生闷气。
  田鼠还想阻止丰二打电话,肖文伸手按住他的肩头。
  田鼠疑惑的看他,肖文摇了摇头,拍了拍衣服上丰二那一脚留下的泥印,微笑着,又摇了摇头。
  又等了三个小时,肖文看表,九点二十二分,远处传来行车声。
  一辆货车驶到近处,后车厢打开,跳下十来条大汉,朝大熊和丰二迎上去,参差不齐的叫着“熊哥”“丰哥”。
  大熊只答应了,丰二神奇活现的训话一通,末了道:“大家都上车,今天这功劳人人都有份!”
  一群人小声欢呼,分成两拨上了两辆货车,前车仍由田鼠驾驶,丰二驾驶后者,两辆货车在夜色掩映下发动起来,驶向八三三厂东边第二厂区侧门。
  出乎意料,侧门处守卫并不森严,门也只是普通的铁栅栏,一左一右站了个拿枪的保卫,身穿类似军服的保安服。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正处于能放不能收的初级发展期,称得上群魔乱舞的时代。但国家机器的威严毕竟有其震慑力。正如许乐天深信八三三厂的安全保障,八三三厂本身也从未想过会有人胆大包天直接捋虎须。
  肖文坐在田鼠身旁,货车驶到侧门,田鼠跟守门的保安交涉两句,说要找保卫处长。一名保安回身进去,不久又带了个人出来,
  田鼠大方的散烟给三人,哄得三人眉开眼笑,趁两个保安不注意,偷偷塞给保卫处长一小包白色粉沫,保卫处长一瞬间出现感激涕零的表情,飞快收了起来。
  田鼠做了这一切,有点犹豫的转头瞥了肖文一眼,肖文看在眼里,却直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田鼠回过头,又跟保卫处长扯了两句,保卫处长诺诺称是,很快命令保安打开门,放两辆车进去。
  田鼠又散了一轮烟,保安处长也上车,两辆货车在他的指点下驶进厂区,直奔仓库。
  八三三厂由东一东二,西一西二,南一南二,北一北二八个厂区构成,厂区之间又有间隔,其中标号一的厂区为生产和储存成品,标号二的厂区主要生产和储存相对较不重要的半成品或是附属零件,可能这也是东二厂区守卫松懈的原因之一吧。
  饶是如此,两辆货车行驶途中也遭到四处流动保安哨的巡查,都被保卫处长敷衍了过去。
  十来分钟后,货车到达东北角的仓库,保卫处长示意停车,他先下车,带了田鼠去与仓管队交涉。
  仓管队总共十个人,看管一至七号仓库,看见陌生人立即面露警惕。好在他们并不知道仓库里具体装的什么,肖文等人也料到许乐天就算丢了货也不敢声张,把走私货藏到军工厂这个行为就是大罪。
  田鼠又散了一圈烟,保卫处长信口开河,称田鼠等人是执行秘密任务的,连夜拉走一批急需的材料。
  田鼠的豪爽很得人心,仓管队长点了头,一名仓管员掏出钥匙,带领保卫处长和田鼠到六号仓库前。
  仓库门打开,田鼠一溜烟跑回来,驾驶货车驶近,跳下车,仓管员已开了,硕大的仓库一览无余。
  除了大熊留守,所有人都下了车。肖文为了掩饰身份,换了田鼠提供的一件军服,头上大沿帽压得低低的,举步走进仓库。
  不愧是大厂的仓库,高足有十五六米,一千平方米以上的面积,货物分区域整齐的堆放着。
  仓管员驾了辆搬运车过来,保卫处长留在门口,田鼠、肖文、丰二都上了车,十来个“搬运”跟在车后。车子在各式各样的货物间行驶了数分钟,停在一堆标注有“危险”红字和“S”黑字的木箱旁。
  “最近几天入仓的只有这批。”仓管员道:“要搬快点。”
  话刚说完,丰二一拳砸在他脑后,他趔趄了两步,惊讶的回头,丰二的刀子已经捅进他的胸口。
  血溅了出来,站在丰二侧方的肖文身上沾了几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人在他眼前死去,眼也不眨。
  田鼠全身都在颤抖,颤抖着道:“你、你怎么能……”
  丰二不耐烦的横他一眼,在尸体上擦拭刀刃上的血,道:“这群仓管见过老子的样子,当然不能留活口,还有外面那个保卫处长,出去再收拾他。”
  他转头吆喝道:“都愣着干嘛,开箱验货,搬呀!”
  一帮手下这才乱哄哄的撬开箱盖,确认是被许乐天抢走那批货,开始动作利落的搬运出去。
  田鼠还想发言,都被肖文制止,丰二打量了肖文好几眼,道:“兄弟,不错嘛,看到死人也不怕,果然是程哥的手下,不是普通的小白脸啊。”
  肖文望着倒地的尸体,没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