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5109
  她把那大吃大喝的习惯改了过来。
  爱艺廊不大去了,名牌套装少买一点,算一算,一年竟可剩五六十万现金,小富由俭,真错不了。
  左凝芝找她,她事先声明:“到我家来吃饭,我做一锅好汤等你。”
  地方又静,何必到外头去喧哗。
  凝芝来了。
  闲聊起来,“昨日我去过爱艺廊。”
  “怎么样?”
  “遇见谢明中,他说已办妥离婚手续,两个孩子归他,他分了现款及房子给爱
  娣。”
  “多少?”
  “总值数千万。”
  “不错呀.难怪有些女性越结婚越富有。”
  “正常地生活,那当然够了。”
  “朱海昌是个红星,不会用她的钱。”
  “可是她要追随他生活,又不事生产,天涯海角那样跑,很快会见底。”
  美珠颔首。
  “听说花得很厉害,已经不计后果。”
  “那朱某呢,可与她有长远打算?”
  “自古至今,戏子不过是自一出戏活到另一出戏─休闲当儿,宛如游魂,不甘寂寞,有时亦自编自导,因缺乏编剧经验,情节往往发展得一塌糊涂。”
  “依你看,爱娣会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朱海昌英俊迷人,是一等一的好情人,我等艳羡还来不及,爱娣若想与他长相誹,那是她自己搞昏了头,与人无尤。”
  美珠辩日:“她长得美。”
  凝芝冷笑一声,“在我们凡人圈子,她真是够标致的,可借她一不小心,钻到美人窝去了,演艺界谁不美?”
  “她有气质。”
  “算了吧,一点点无色无嗅无相的气质,怎敌得过活生生原始的胸波臀浪!”
  美珠长叹一声,“她是怎么搭上朱海昌的?”
  “他来看画,她看见了他,一见钟情。”
  “可能吗?”
  “你要是决定恋爱,你也可以做得到。”
  “我不敢妄想,我只希望下半生衣食不忧。”
  “那也已是奢望。”
  美珠喃喃说:“连孩子都不要了。”
  “我这才发觉,她同谢明中一点感情也无。”
  “老谢很觉羞辱吧。”
  “他处理得很好,快刀斩乱麻,立刻与童爱娣一刀两断。”
  到底是个生意人。
  “看样子爱艺廊很快会换老板娘。”
  “生意好吗?”
  “照旧,闻名而来的洋人很多。”
  “了不起。”
  “真难以想像爱娣会放弃那一切。”
  那天她俩谈到深夜。
  美珠很感慨,不过那是别人的事,第二天她又忙别的去了。
  一次,陪客户看画,到爱艺廊去。
  没想到谢明中亲自出来招呼客人,并且介绍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为“拙荆”。
  他已再婚。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女子皮肤雪白,细腰,十分漂亮。
  美珠结帐时发觉谢明中连折扣都不打。
  他前来招呼,不过是想前妻的朋友知道他另结新欢,示威。
  她笑笑离去。
  爱娣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真奇怪,明明有她家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没找她?
  美珠终于拨电话到童家。
  “爱娣?好久不见,出来吃杯茶。”
  爱娣并无拒绝,“到舍下来吧。”
  美珠在周六下午上门去。
  家具、陈设、布置,同从前完全一样,就是少了两个孩子。
  爱娣仍然清丽动人、长发、大眼、白衬衫,黑色长裤,配一双银色平跟鞋。
  瘦是瘦一点,可是恋爱确是极耗精神的一件事。
  “好吗?”
  “托赖,还不错。”
  美珠坐下来,“没想到你会有空。”
  “下星期就要到丹麦去。”
  “有什么事?”
  “陪朋友去公干。”
  “生活愉快吗?”
  爱娣伸一个懒腰,“我正在尽情享受。”
  “我很为你高兴。”
  爱娣看着美珠,“我相信你是由衷的,那么多朋友,我只信你一人。”
  “左凝芝也可以相信。”
  爱娣只是笑。
  这次见面叫美珠放心。
  可是二个月后,凝芝捧了数本娱乐刊物来。
  封面标题是“朱海昌与何碧珊公开恋情”。
  那何碧珊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高佻身段,穿一袭低胸纱衣,戴一副宝蓝色隐形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似只野猫。
  美珠心都凉了。
  凝芝仿佛有点幸灾乐祸,“看到没有?”
  “你这凉血动物!”
  “这是必然后果。”
  “你认为爱娣会得承受?”
  “玩过了,也当算了,天黑啦,是回家的时候了。”
  “那个家已不属于她。”
  “谢明中不是把那幢花园洋房送了给她?找个普通点的人,很快又可生儿育女。”
  “爱娣不会罢休。”
  “啊,咬死朱海昌?”
  “凝芝,你好像对爱娣有成见。”
  “我讨厌所有不知足的人。”
  美珠无言。
  她希望朱海昌会回到爱娣身边。
  但是他没有。
  看样子,重爱娣不过是他生活中一段小小插曲。
  没多久,爱娣便病了。
  美珠去看她。
  憔悴得很厉害,但大眼睛里仍有火花。
  美珠同她说:“进医院去修理一下,出来又是好汉一条。”
  爱娣笑笑。
  “若有别的想头呢,那是你自己傻,怪不得别人,那种人,根本没有明天,你不必陪他疯,你错爱了他。”
  爱娣仍是笑。
  “后悔?”
  爱娣摇摇头。
  “那很好,快点好起来,千万别小题大做。”
  爱娣握住美珠的手。
  过一会儿她说:“我将去伦敦与我母亲小住。”
  “别去太久,孩子会想念你。”
  爱娣看着窗外。
  那天下午,朱海昌向记者宣布他与何碧珊的婚讯。
  爱娣会看开的,怎么能同这样一件货色计较呢,不过说真,朱海昌与何碧珊也真是一对,天下竟有外型如此漂亮的男女。
  爱娣去了英国很久。
  凝芝问:“是什么病?”
  “我不知道。”
  “美珠,事情有点不对。”
  “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应该七十二小时之内就把此人撇到脑后。”
  “也许,他是太好的情人。”
  “也不该对此人认真,她又不是少女情怀,人家毋需对她负责。”
  “谁会猜到二子之母会对失恋有此强烈反应。”
  “我扪去看她。”
  美珠无奈,“千里迢迢,你又治不好她,何来旅费,算了吧。”
  事情就如此搁下来。
  然后,就听说爱娣已进入弥留状态。
  美珠闻讯好好哭了一场。
  接着,童爱娣已经病逝。
  凝芝问:“到底是什么病?”
  “没人愿意透露。”
  “有什么病治不好?血癌都可以医,除非是──”
  “别对死者不敬。”
  “真是可惜!”
  “凝芝,这是他杀。”
  “不,这最多是自杀。”
  “她的孩子怎么样?”
  “谢明中不让她们去英国奔丧。”
  “他恨她。”
  “换了是你,你也会恨。”
  “朱海昌呢?”
  “当然没事人一样。”
  美珠不语。
  最令她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朱海昌与何碧珊旋即宣布分手。
  这根本是他的一贯作风,可是何碧珊就能笑嘻嘻面对记者笑谈过去。
  整件事是一宗误会。
  童爱娣自投罗网,与人无尤。
  庄美珠一生最惘怅的是这一次。
  不多久,美珠收到一个英国寄来的包里。
  “庄小姐,我是爱娣母亲,爱娣遗言,把这张披肩赠予你,纪念你与她之间的友谊,祝好,童王氏谨启”。
  是,美珠曾经几次三番称赞这张绣花披肩漂亮。
  美珠抬起头,轻轻把披肩搭在背上。
  她轻轻问:“值得吗?”
  仿佛听见爱娣回答:“可是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你为什么没有适可而止?”
  “他燃烧我整个生命,我失去控制。”
  “值得吗?”
  “我不知道,到了后来,我去到哪里是哪里。”
  “我们却会永远想念你。”
  爱娣回答:“我相信你是由衷的。”
  美珠怔怔地落下泪来。
  真相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于瑞中正在接受记者访问。
  光明日报记者李、水生这样问:“于小姐,女性自零开始,做到今日在繁荣社会占一席位,你认为首决条件是什么?”
  于瑞中一怔,随即微笑道:“我比较幸运,毋须挣扎良久,一切似按部就班。”
  记者又问:“是因为家境富裕吗?”
  于瑞中笑,“自幼在伦敦读书,随后到瑞士专修设计,回来主持时装公司,顺理成章……”
  记者不住颔首。
  他再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就结束是次访问。
  于瑞中吁出一口气。
  看看表,已经接近下班时分,便匆匆忙忙取过手袋公文包回家。
  晚上还有应酬呢。
  等电梯之际,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转过头去,电梯大堂空无一人,瑞中失笑,最近她有点精神紧张,工作与私生活都太忙,只怕会变成神经衰弱。
  “于瑞中。”
  “谁?”她急急转身。
  有几个下属结伴下班,与地招呼。
  于瑞中定定神,没人叫她,是她过敏。
  她在停车场找到车子离去。
  到了家,淋个浴,忽然累得不想出去见人,便打电话推却约会,对方自然很失望,“都等你呢”,“实在不舒服,下次由我请客赔罪”,“唉,也只得放你一马了。”
  瑞中躺到床上,不觉入寐。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听到有人叫她。
  “谁?”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站在床沿。
  “你是谁?”瑞中大奇,“你怎么进来的?”
  少女长得相当高大,若不是面孔稚气,简直似大人一样。
  瑞中自床上坐起来,“说话呀。”
  那少女冷静地看看她,“你若打开心扉,我便能够进来。”
  瑞中心念一动,凝视她。
  终于忍不住,“你不是人?”
  少女不加以否认。
  瑞中一凛。
  糟糕,走了霉运!
  少女坐下来,“我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知怎地,瑞中不是怎么害怕,笑道:“你也来做访问?”
  少女笑笑,“是。”
  少女皮肤白皙,五官清丽,有点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瑞中与她讲条件:“问完了你也该走了。”
  少女笑笑,“你先回答我。”
  “好,请问。”
  少女看牢她:“你真的出身富裕家庭?”
  瑞中一怔,“我──”
  “你为什么告诉所有记者你在英国及瑞士留学?”
  “可是”
  “于瑞中,为何说谎?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天,这是何苦呢?”
  于瑞中如被人在头顶浇了一盘冰水,瞠目结舌。
  那少女继续说下去:“你读到中四,便已辍学,记得吗,中二那年,你十四岁,父母离异,母另结新欢,召男友入室,你憎恨他,无法与他相处,故设法搬了出去,这叫做出身富裕美满家庭?”
  于瑞中无言,忽然落下泪来。
  “英雄莫论出身,为何故意掩饰?舍不想提,不说也罢,为何诸般歪曲事实?”
  于瑞中指着少女,“你是谁?”
  少女叹口气,“年轻时所盼望的一切,如今你都几乎得到了,房子车子,还有事业,伴侣,为什么对出身耿耿于怀,为什么解不开这个结?”
  瑞中掩脸。
  “记得吗,中二那年,你认识了石文俊,由他支付你两年寄宿学校费用,那是你最后接受正规教育的两年,之后,你便开始在社会打滚。”
  于瑞中面孔开始苍白,“你为何来拆穿我?”
  少女摇摇头,“经过那么多挣扎,何必再隐瞒事实?”
  “你别理我!”
  “由此可知,你忘不掉过去。”
  “我──”
  “你觉得你出身可耻。”
  “不不不──”
  少女用清脆的声音斥责她:“你错了,许多人出身贫苦,父母离异,自幼失学,流离失所,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成功的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