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4-04-09 19:56      字数:4946
  「怎么怎么?不高兴啊?我说你这穷酸鬼果然出身低俗!」
  湛露极为愤怒,再次跨步逼近他。
  「你、你想干啥?」李二少昂起下巴,背脊却早汗涔涔。
  湛露手一伸,李二少吓得抱头闪躲。但他并非要打人,只是紧紧抓住被他夺去的三国演义。
  「还给我!」她怒喊道。
  李二少心下紧张,捏书更牢。「凭、凭什么?!」嘴上还是不饶人。
  「这是我的书!」她抽不出来,更现恼意。
  「我、我、我、我偏不给!你又怎样?!」李二少乾脆和他杠上。
  两人各持书本的一半,较劲争执。
  湛露的力气终究比下上李二少,他使劲一扯,她被迫脱手,柔软的书页在瞬间成为锐利刀刃,在她指间划出一道伤口。
  「呃!」她细声抽气,紧咬唇瓣,手里即刻冒出汩汩红丝。
  李二少一呆,没料到自己居然把人给弄得见血。
  「这、这、这不关我的事喔!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都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自己……」他赶紧推卸责任,却见湛露再度伸出那只受伤的血手,抢夺他拿在掌中挥舞的书本。
  她握紧书册,深深吸口气,硬声一字一字道:
  「还、给、我。」眼神坚定,丝毫不容妥协。
  李二少是富家子弟,向来没见过什么残酷狠虐场面,望著那三国演义四字被腥黏血渍染红,惊得急急丢了。
  「还——还给你就还给你!不过是本书嘛!疯子!」反身推开跟班,狼狈逃离。
  堂里其余学生莫不被这场争执戏码愕得目瞪口呆。
  湛露无视他人眼光,只是蹲下身捡拾脱页的书册。
  她好心疼!好好的一本书,就这么给破坏了。
  拿出手巾,将伤口包扎好,她抱著散乱书页坐回角落的位子,安安静静地将之重新排列。
  ※     ※      ※
  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上官紫淡睇著那头才平息的冲突。
  进书院的第二个月,她就让伦明堂里的所有学生见识到她精采的犀利。那丰富学识及无畏态度,就算是他,也感意外。
  以一个年方十四的小姑娘而言,她相当具胆量,没有先生认为的那样怯懦。
  更教人讶异的是,她的忍耐和坚持。
  满手伤血,不曾委屈落泪,抢声呼痛;在怒气沸腾的当下,鲜少有人能够维持冷静理智,就算一再被激恼,也不失控出手打人,一是因为她打不过,二是她若动粗,那么本来有理的她,就会变成无理。
  他知道,自今以後,书院里再敢无事招惹她的学生必定减少大半。
  若是没有师傅的托付,他不会特别注意她;若师傅没有事先说穿,他想他就会跟其他人一样看不出她是男是女。
  她很会保护自己,不必他多事。
  他敛回视线。
  镜水《芙蓉军师》
  第二章
  湛露在算学方面的表现令人诧讶。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她颖悟力超绝,智压群伦,整个伦明堂除了上官紫能与她并齐外,没人敢再小觑这个貌不惊人又文静矮小的同学。
  「今有禀粟五斛,五人分之,欲令三人得三,二人得二。问各几何?」课堂上,夫子摇头晃脑地出题,「有谁能答?」他询问道,不少人埋首,状似计算,却没人起身。
  洞悉的眼神慢慢在数十颗脑袋上搜寻,夫子望见角落的湛露始终抬头挺胸,一笑,便道:「湛露,你来吧。」
  她闻言,立即站起,「先生。若三人,人得一斛一斗五升、十三分升之五;若二人,人得七斗六升、十三分升之十二。」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不知是不怕错,还是有把握。
  「很好。」夫子笑赞道,脸庞呈现爱才之意。又问:「今有共买犬,人出五,不足九十;人出五十,适足。问人数、犬价各几何?」
  她不见有人回应,便接下去道:「先生。二人,犬价一百。」
  夫子於是再出难题:
  「那么……有牛、马、羊食人苗。苗主责之粟五斗。丰主日:『我羊食半马。』马主日:『我马食半牛。』今欲衰偿之,又问各出几何?」
  她沉吟,思量过後,不慌不忙道:
  「是的先生。牛主出二斗八升、七分升之四;马主出一斗四升、七分升之二;羊主出七升、七分升之一。」
  「真难不了你这小子啊!」夫子抚著灰白的胡须,呵呵笑不拢嘴,转向道:「上官,湛露适才的答案何解?你倒是说来听听。」
  坐在前头的上官紫起身道:
  「置牛四、马二、羊一,各自为列衰,副并为法。以五斗乘未并者各自为实。则实如法得一斗。」
  「好啊!」他的回应不同湛露,让堂里学生纷纷鼓掌叫好!
  湛露偏著脖子,忽略那满堂彩,嘴角轻敛,默默垂眼。
  「哈哈!」夫子听完,抬头朗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学生!你们两个都难不倒!」算学向来困难,向为学子所恼,这书院如今出了两个如此难得的孩子,怎不教人欢喜?
  「谢谢先生。」湛露小声谢过,而後坐下。
  她偷眼瞧著前方的上官紫。
  老实说,她不喜欢他。
  入学半年,她从未和他有过交谈,顶多擦身时点个头就算招呼,眼神甚至不用交会,也没有任何想要结识他的念头。
  照理说,她该欣赏他的才智,就算切磋所学也好,相互讨论也好,他们该可交换不少学问。可不知为何,她总是直觉地被他隐隐散发的淡漠给挡住,纵然大夥儿都认为他高贵不凡,必非池中物,但她却是不论怎么看都觉得他那有礼的态度是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仿佛被困於浅滩,所以不得不忍受。他太过俊美,太过内敛,那样俊美的脸孔像极面具;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明明不欣赏这里,却又安然留待;明明不耐烦同学的奉承,却还是坐在那边任人起哄。
  听闻他上官家封侯拜将,具有如斯垣赫家世的他,不仅相貌堂堂,更雍容尔雅、极度聪明,教人不自觉钦服,好似所有人都要依赖他。
  对他的反感,可能也是她心里对那不公平的小小抗拒吧。
  不似她,早已被孤立。自从先前的血书事件,就没人敢再接近她,而她优异的表现,也只让众人更对她疏远。
  更甚者,拥上官紫的人还敌视她呢。
  王享先生以为她扮男装就可免去纷扰,却没想到即便她假扮男人还是难以融入群生。虽然书院里的夫子总将她和上官紫两人相提并论,但其实就算她具有与他匹敌的才智,他们的遭遇还是天差地远。
  「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
  夫子讲学完毕,宣告解散後,走出伦明堂。
  「上官,你回答得真是太好了!」
  「是啊,你真是愈来愈厉害,先生上次还夸你青出於蓝呢!」
  「我们琼玉书院拔类出群的天才啊!」
  此起彼落的笑声和夸奖围绕在上官紫座位处,湛露见自己周遭冷冷清清,还是忍不住寂寞了——
  「也不知道那阴沉又假面皮的家伙哪里好。」每个人都像拜神似地这么钦佩他。「我答的还比较多呢。」她咕哝道。
  收拾书本,她想回去休息了。案头搁的那本封神演义她还没看完呢,昨夜读到第四十九回「武王失陷红沙阵」,也不知後来被救出来了没有……
  那十绝阵好厉害,不过要是她,才不会牺牲那么多人去破阵呢……
  「湛露。」
  一少年唤她。她抬眼对上,是堂里的学生,擅长儒家思想,她识得。
  「什么事?」她问。他倒是第一次找她说话呢,两人虽认识,却不熟,不过至少没什么坏印象。
  那斯文少年微笑,「你刚刚在课堂上的表现真好。」
  湛露一愣,终於也有同窗对她这么说,当然很是欢喜。
  「谢谢。」她谦虚,也有自信。
  「我的算学很差……」少年极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可否请你指教?」
  「啊?」她睁圆瞳眸。
  少年忙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只是……唉,我嘴真笨。」他搔搔头,腼覥苦笑。
  湛露却觉得他实在有趣,「好啊!」
  「咦?」可爱的少年怔住。
  「我说好。你若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来讨论算学。」她笑容可掬,亲切道:「这里太吵了,不如去书院旁的茶肆吧?」其实她是不想让人看到他俩一起,免得害得他也被排斥。
  「好——好啊!」少年兴奋地握紧双手,张大眼睛期待地道:「那、现在就去吧!」转身准备带路。
  还是有人欣赏她的,这令她愉悦。
  下意识回首,朝上官紫的位置看去,却见他居然也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四目相交,那幽邃的黑眸灼灼地盯著她,她微愣,很快地撇开视线。
  怎么了?那家伙做啥这般看著她?好奇怪啊……
  那注视实在强烈得令她难以招架,像是在凝想什么,又穿透什么似地。文人相轻,自古皆然,难不成他正在考虑怎么清除掉她这个碍眼的敌手吗?
  真恐怖!这个上官紫,不需愤怒就已令人有窒息之感,倘若真正发起火来,会被揍得鼻青睑肿吧?她惴惴不安地想。
  「湛露?」斯文少年没见她跟上,转过身询问。
  「来了。」她应一声,甩掉那些猜测,小跑步向前。
  然而,身後那诡谲的目光依旧如芒刺,教她很想伸手拔掉。
  ※     ※      ※
  斯文少年名唤沈伯麟,和算学先生原来是叔侄。
  这半月来,他总约她在茶肆苦念。也难怪他要这么努力了,换作是她,也不愿意在亲人面前丢脸的。
  「湛露,你看这里,『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此问题何解?」
  拿著毛笔,沈伯麟年纪虽比她大,却如同认真的学生般发问。
  「这是韩信点兵呢!」她最喜欢这种题目了,若真有几营兵给她点点多好。湛露微笑,解说道:「瞧,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数之剩二,置三十。并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一十减之,即得。凡三三数之剩一,则置七十;五五数之剩一,则置二十一;七七数之剩一,则置十五,一百六以上,以一百五减之,即得。」《孙子算经》里面有教过。
  她再道:「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这是为了方便记忆的口诀。」
  沈伯麟默念一遍,经她纠正再写下。
  「原来如此,你真厉害。」他喃喃地望著本子里的敏巧解法,有些发怔。
  「我只是比较喜欢这些东西而已。」她浅浅莞尔,不以为意地侧首道:「就像你也很喜欢儒家学说一般哪。」
  「不及你……我是不及你的。」他慨然摇头,低声苦笑。因为科举制度,士子极重视儒学,算学虽没有等同份量,但那高深艰困的难度却是众所皆知的。
  没有灵活的头脑,决计无法弄懂这门学问。
  「别这么说。」湛露不爱他总是露出这种比不上她的模样。
  朋友,又岂是拿来秤重比较之用的?
  「我看也快天黑了,不如我们回去吧……啊!」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沈伯麟尴尬地抓头。
  「怎么了?」她问。
  「我有东西落在书院了……你陪我去拿吧?」他试探地询问。
  「好。」她欣然答允。
  两人很快将东西收拾乾净,步出茶肆。
  「夕阳无限好哪。」已届昏昃,望著书院後方火红色的落日,她轻声吟道。「快入冬了呢……真冷。」她拉拉衣襟自语,从嘴里呼气暖手。
  走回书院,她发现他不是往伦明堂的方向,而是朝西面走去,便问道:
  「你东西落在哪儿了?」这儿她还不曾来过呢。
  「喔,就在那里而已。」他伸手一指。
  一栋恢宏的楼阁立在眼前,坐北朝南,构造共三层,仿八卦式建,飞檐碧瓦,栋宇轩窗,红漆大门上的巨沉匾额工楷写著「藏书阁」三字。
  「这地方不是有人管理吗?」不能随便擅进的。
  「是啊。」沈伯麟踩上阶梯,把门推开。
  「这样不太好。」她制止他,觉得应该要跟书院的先生讲一声才对。
  「……是不好。」沈伯麟歪著颈项,用著有些怪异的姿态点头,而後转身面对她,淡声道:「不过,那也是你要解释的事,跟我无关。」语毕,他极为突然地露出她曾未见过的——冷笑。
  「咦?」她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