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4-04-07 21:04      字数:4888
  独孤冥对谢默的话抱着七分怀疑,但此刻谢默的神情让他目眩神迷。谢默的眼神很坚定,像是怀抱着一个信念。
  朦胧中,月下香袭来,那是让人安心的,一种香气……
  ******
  一路行来,四处看到的乱兵不多。
  但长长的宫道上遍布尸首,残缺的,缺了手的,断了腿了的,甚至少了一半身躯的人,比比皆是。
  一群群乌鸦在傍晚的天空中回旋,落日在血红色晚霞的照耀下,散着凄恻的美。
  冥不敢看地下,他不敢。
  虽然他见过母妃僵冷的尸首,可是他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冥紧紧靠着谢默,他觉得先生温热的怀抱才是他唯一可安憩的地方。
  而谢默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的眼睛温润,隐隐带了一层水光。
  “小皇子,这便是战争的结果。只为了上位者一句话,士兵们便拚死出力。无论胜败,死去的人都死去了,再多的补偿与荣耀都是空。战争得来的只会是尸横遍野,战争当中遭殃的都是无辜的人。”
  冥抬头看他,只见谢默双手合十,嘴里默念佛号。
  似是超度死去的众生。
  谢默温和的眉目,在落日的光晕里,有一种淡淡的光芒。独孤冥和谢默一起,合上了死者睁开的眼。
  事后想起来,这是不智的事,情势危急,他们时刻都暴露在危险之中,谢默和他却在为生前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抚上他们的眼。
  谢默说,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连死也不瞑目地走。冥隐约觉得他的做法有些奇怪,但他什么也没说。
  一进太极宫玄武门,谢默就和他下了马。
  谢默竖起耳朵,左右四顾,带着他走。谢默走得很专心,似乎已经认定了一个方向。
  “先生,您知道父皇在哪里吗?”
  冥好奇,他问。
  “如果估算没错,他应该是在某个地方……”
  想起方才有人趁劝架时递给他的字条内容,谢默握着冥的手,这样说。
  但冥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行来太静了,乱兵看到不多,看到的尽是尸首。那些乱兵在哪里?
  那种莫名的不确定感让冥觉得心惊肉跳,他忍不住靠向谢默。
  近些,再近些,只有靠着先生冥才觉得安心。
  “小皇子,你怎么了?”
  谢默似乎觉得有点奇怪,这么问他。
  冥原本想说,他想告诉谢默他的感觉,可看到谢默一脸坦荡,他又说不出口。他无言,沉默的摇头。
  看着谢默带他走过一重又一重他走过,或从没来过的宫门,看着谢默一路上合上那些尸首不瞑目的眼,看着未干的血染上谢默朱红色的官袍。
  他们最后来到一重院落,这所院落与行来所见之处不同,有重兵把守,冥看到很多张年轻的脸,也看到自己被一把把闪着寒光的环首刀指着。
  独孤冥觉得有些怕,宫中戒备森严,可他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刀。
  谢默朝看似为首的人行了个揖,轻声道。
  “微臣乃殿中侍御史谢默,携六皇子拜见影王爷,还望这位将军通报一声。”
  通报只一会,冥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
  转头四顾,这院落四围到处都种着桃树,现在正是三月中旬,桃花开得正好,淡粉色的落英缤纷,风吹来,花扑上冥的脸冥的身。
  独孤冥觉得这样的景致很漂亮,他忍不住伸手去接,没过多少时候,他已用袍子拢了半兜的桃花。
  独孤冥想给谢默看,可他看到的,是未曾想到过的场景。
  不禁,不禁松了手。
  花泻了一地,轻飘飘地泻了一地。
  冥看见,一支利箭正射向毫无防范的谢默背后。
  利器破空之声很清晰,冥想叫。
  喉咙里却像咽了什么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
  先生,快走,你快走……
  好想叫,好想叫,什么也叫不出。想为先生挡下那支箭,一步也移动不了。
  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原地。
  冥好恨此刻的他,为什么他一点用也没有。
  惊恐万状地闭上眼,冥不忍看,他一点也不想看……
  不要,上苍啊,请告诉他这是梦一场。
  明明告诉自己,不能看,不能看,可冥却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他依旧睁开了眼。
  他瞧见,他见父皇正握着先生的手。
  父皇要为先生挡箭吗?
  那一刻,冥眼里的独孤炫,很勇敢。有这样的父亲,冥觉得自豪。
  可谢默却对独孤炫摇头,还拖着他走……
  冥知道谢默力气一向很小,独孤炫也知道,所以他跟着他移动步伐。
  只这一点点,避开了那支箭。
  箭钉在了桃树上,冥看向先生,只见谢默面朝着独孤炫,一脸淘气又温和地笑。
  瞧见想见的人平安无恙,谢默觉得自己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忍不住,笑意浮上脸。
  温煦的笑颜淡淡,看在独孤炫眼里却是一阵恼怒。这家伙现在进来简直不要命。他居然还敢对他笑,还说。
  他还敢说——
  “要是给你添麻烦,我来做什么?”
  独孤炫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手抓着谢默,一手抓着冥,像拎猫儿一样把他们抓进了屋。
  谢默一直在笑,他瞧着看来毫发无损的独孤炫,一直在笑。
  进屋之后,独孤炫上下打量他,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身。本来想骂谢默欠思量,可看见那张怎么看都显得挺无辜的笑脸,独孤炫又骂不出口。想了半天,开口只一句,淡淡的。
  “你怎么来了。”
  谢默微笑。
  “就是来了啊!”
  “就这样的理由?”
  独孤炫像是很不满,他瞪了谢默半天。
  “是啊,还需要有什么理由?”
  谢默不解,又问。独孤炫涨红了脸。
  “你这笨蛋,这里很危险啊……你,你就为了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没人阻止你吗?”
  “有啊,贤叫我别来。”
  谢默异常诚实地点头,冥看到自己的父皇一下子跳起来。
  “你去找贤?”
  独孤贤这笨蛋,他怎么交代他的,怎么贤就不把他这皇帝的话当一回事,可看看谢默固执的表情,独孤炫气闷地承认,这人要拗起来没人拦得住,当下只能在心底嘟囔。
  “当然,论带兵打仗,谋略布阵,谁比得过他?况且现在又不知朝野之中,谁是敌,谁是友,可以信赖的将领,也只有他了。”
  谢默又微笑,这样温煦的笑颜,看在独孤炫的眼里,让他有点想发呆。
  记忆里的谢默总是微笑,那样淡淡又温和的笑颜,就像三月弥漫的春光。
  突然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第3章
  天色已昏暗,晕黄的烛火燃起。
  月亮高挂中天上,白色的,细小的一轮,漫天星星闪亮,比月亮的光辉更加耀眼。
  不知道外边情势如何,此时独孤炫与谢默,都很平静。
  谢默很好奇为何皇帝竟毫发无伤,现在看来还精神抖擞,他问。冥也很好奇,但他不敢问,只在一旁静静地听。
  提起这个,独孤炫一脸得意,瞧着他身边的内侍高世宁,他非常得意。都是他舍身引蛇出洞,才引出了为害朝廷的祸害,正欲开口,突见谢默沉思的神态,这时说实话似乎很不智。皇帝顿时收敛了脸上张狂的笑意。
  “说来多亏世宁机警,一发现殿外值夜的禁军都换了生面孔就禀报了朕。朕觉得事有蹊跷,便在一批忠心的禁军护卫下,与近身的内侍们杀开一条路到了净这里。现在外边的情况如何?”
  只是如此简单吗?陛下还瞒了他什么,总觉得他话中有些许不对,却又想不起哪里不妥当。谢默漫不经心地一边想皇帝的话,一面回想来时沿途的情景。
  “宫城里死了好些人,皇城之中有贤与蓝尚书左丞指挥,应是无恙……倒是那些叛军都到哪里去了,怎么都看不见?”
  “有他们两个坐镇,应是没有多大问题。”点头,独孤炫话锋又一转。“哪里看不见叛军,方才射你的箭是怎么来的?笨蛋,他们也想隐藏实力啊!”
  “……,说得也是。对了,昨夜好像宫内有学士值夜吧!他们还好吗?”
  隐约,脑海里记起有个很重要的人似乎也在宫内值夜,一时想不起是谁,谢默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撇撇嘴,他直接问独孤炫。
  “嗯,他们都还好,你想见他们?还是别见了,这时候见他们做什么?”
  奇了,怎么皇帝的话听上去这么生硬又别扭,谢默回头,好奇的看着他。却见,却见独孤炫的脸上稀奇地红了起来。
  “咦,你脸怎么红了?身子不舒服?还是那群值夜学士有问题?”
  “笨蛋,哪有什么问题,朕没有那些学士也没有!”
  不言,这人就爱说他是笨蛋,他哪里笨。瞧见桌上有红泥小火炉,起身温了一壶酒,倒了一杯给皇帝。
  见他不高兴,皇帝无言接过酒,又沉思了半晌,方道。
  “朕现在有些烦,心绪也很燥,说话没了分寸。”还欲言,却被人捂了口,那人对他笑,轻摇头。
  “我知道,不过一夜,你人都清减了好多……”
  心又有些热了起来,譬如昨日傍晚心头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善解人意的君阳,总让独孤觉得有些心伤。
  他太好,太好了,好到连他这皇帝都觉得他留不住这个人,滔天的权势对于爱情,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最要紧的如何把朕无事的消息传出去才行。”
  最后开了口,只一句,独孤炫垂目,掩去眼中的不确定。
  “三王爷这里,可靠吗?”
  谢默同样垂眼,没看独孤炫,突然问。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他知道的事,告诉皇帝。
  独孤炫怔了一下,左右四顾,靠近谢默,小声道。
  “应该没有多大问题,魏岩霖不会拉净入伙的……”
  “你肯定嘛,如今,可是一步也错不得!”
  谢默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抿了一小口,眼神中忽现忧色。不会拉影王独孤净入伙,炫你是皇帝,怎么会这么天真?
  魏岩霖已是影王爷的座上宾,你信任独孤净,他也会如此待你吗?
  独孤炫只是微笑,执起谢默的手,就着他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酒,还朝他眨眼。
  “放心,魏岩霖可不是傻瓜,独孤叶没只手遮天的本事,净有,他不会不考虑到这点。纵然魏岩霖没有曹丕废汉称帝的野心,想当曹操那样的奸雄野心倒是一定有的,既然有这样的念头,找到的傀儡必然不能太有能耐。”
  他又一叹。
  “训虎不成反为患,何况这对净没有好处,反倒要时刻堤防被他魏岩霖捅一刀,净何苦背这个骂名……所谓的同盟,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共同利益与目标方能结成,朕以前和你说过,你忘了吗?”
  真是如此吗?他真希望是这样,瞧着皇帝清减的面容,谢默低下头捧起他的脸。
  “你这一夜肯定没睡好,眼都红了……要想很多东西,要评估局势,很累了吧!”
  独孤炫呆了呆,拉下谢默的手,问。
  “你担心朕?嗯?”
  “不答你这个问题行不行?”
  谢默小声道。
  “朕随便问问而已!”
  “那臣就随便答答好了,不知道。”
  他狡黠地冲独孤炫笑笑,摇头。
  一旁观望的冥抬头,他以为自己的父皇会生气,而独孤炫没生气,他摸摸冥的头,又拍拍谢默的肩。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没事,放心……我没事!”
  这是冥第一次见到父皇没用皇帝所谓的自称“朕”,可冥觉得父皇很累,在独孤炫强装的精神背后,其实他已经很累了。
  只是冥不懂,为什么父皇不肯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谢默怔怔看了独孤炫半晌,微笑道。
  “傻瓜,现在还逞什么强,累了就去睡觉,这里有我守着。”
  独孤炫猛摇头,却被不屈不挠的谢默赶上了床。
  或许真是累了,被谢默扒去外袍塞进被窝的独孤炫,没过一会就入了睡眠乡。
  谢默就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威严的脸上,眼睑下已有青色的阴影,谢默默默的为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冥想说话,他朝他摇头。领着他,来到屋外,谢默说。
  “小皇子,陛下很累,让他休息一会。我们不要吵他……”
  冥点头,正想说话,眼角却瞧见一个人正站在院内梨树下瞧着他和谢默。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树上梨花盛开如银……
  冥不认识他,他抬头看谢默。谢默却怔怔的,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也同样看着谢默,目光冷冷的,比这清幽的月色更冷。
  ******
  那个人一动也不动的,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他注视着谢默,什么也没说。
  谢默看着他,同样什么也没说。
  好静,冥觉得好静,他像是能听到风吹来的声音,还有花开的声音。
  梨花如同得来了春讯,在这缤纷的三月天里绽放,飘落了一地花雨。
  可冥闻到的,是金秋桂子淡淡的香气,还有六月里的荷芳。
  那是他们身上传来的香味。
  他忍不住抬头,偷偷地看着先生,还有那个他不认识的人。
  谢默如莲,清雅端方;那人若桂,俊丽孤高。
  冥不懂此刻的先生,也不懂另一个陌生的人。
  他感觉到,那两个人都像不愿意说话。
  明明是春来如许,谢默与他,此时给冥的感觉,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