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4-03-30 10:50      字数:4998
  想到公主衣着单薄,鞋都没穿,写意急得跺跺脚,转身冲回屋。
  冷秀颜在午夜的深宫回廊飞奔,衣袂发梢迎风扬起,妆点上空中稀疏飘落的点点雪花,清丽容颜在夜色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一点也没感觉冷,赤足亦不觉得疼,竟然就这般一路到了明安殿,望着那巍峨的寝殿大门,忽觉鼻头一酸,止步,眼底渐渐愠起水气。
  公主这幅样子深夜到访,明安殿外侍从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宇文白上前:“劳烦通报一声,珑瑜公主前来觐见圣上。”
  “…呃,诶…”领头的宦侍呆愣着应了声,犹豫片刻,转身欲推宫门,却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声音:“回禀公主,今夜圣上宣了贵妃娘娘侍寝,实在不宜召见公主,奴才斗胆,叩请公主明日再来。”
  一席话落,鸦雀无声。半晌,跪地之人微微抬眼,对上一双冰冷凤目。
  003 君子约
  看见那双眼眸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珑瑜公主素来心思单纯极易揣摩,今日之事他只当公主一时兴起,大意之下居然做出当庭劝阻公主之事。要是以往,虽然有所逾越,他却自信并无不妥,可是今日…他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如芒在背。
  半晌,才听上方传来冰凉女声:“既是淑贵妃,那最好不过了,淑贵妃向来性子温婉,定不会和本宫这样的小辈计较,你说,是不是?”
  前方跪着的人俯身将头埋得更低,恭顺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奴才该死,奴才一时嘴拙冲撞了公主,望公主恕罪…”那般的形态语气,竟已完全不见了先前那般淡定自若。
  虽然只是一瞬,先前那隐隐带着锐利的双眸她却看了个真切。
  这不是久居深宫的阉人该有的眼神,他做的,也不是这个品阶的宦侍会做的事。真是个不懂规矩一时昏头的小太监?她倒是觉得,之前那般公然挑衅才是这人的真性情,而如今,这刻意为之显出的恭顺紧张,反倒是欲盖弥彰。
  想到那夜最后刺杀皇叔的宦官,她原以为那是混入宫中的叛军,现在想来,敌人早就潜伏进宫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里,袖下素手紧握,长指嵌入肉里,那微微眯起盯着宦侍的眼神,愈发阴冷。
  却在这时,内殿大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被宫人簇拥着的少妇来。一身鹅黄色宫服,外罩一件雪白貂绒外袍,一头青丝随意绾了个髻,如秋水剪月般的眸光落在门外的少女身上,少妇浅浅勾唇:“珑瑜。”
  四目相对,冷秀颜微微俯身低头,微抿的唇角带出一抹歉意:“珑瑜参见淑贵妃娘娘,深夜扰人清梦,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淑贵妃温婉一笑,上前执起冷秀颜的手来:“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这是…又做什么吓人的梦了?快些进去吧,手这样凉。”那般的语气神态,带着宠溺纵容。
  “嗯…”冷秀颜微微垂眸,小脸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红晕,轻应了声,也不再扭捏推辞,举步踏入明安内殿。
  大门关上的那刻,却是所有娇意隐去,清冷的面容衬着一双暗含凄然的双眸,她朝着内殿深处走去。
  珠帘重重,层层帷帐,内室点了一盏不亮的油纸灯,东离国君冷亦清一袭白衣靠在床头,抬眼看见来人,淡淡开口:“珑瑜。”
  昏暗的火光微微跳跃,映成两人眸中一抹琉璃色。
  冷秀颜揪着衣摆,默默看着眼前的男子。那清润的眉眼,温和的声线,当日大殿之上她眼睁睁看着皇叔遇刺身亡,那日蚀骨的痛楚在这一刻席卷全身,再次真切体会到那日的悲伤无助恨意滔天,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瞬间一串清泪落出眼眶。
  一句话没说,就自顾自哭上了…冷亦清哑然失笑,却也隐隐察觉今夜他家小公主有些失常,微叹口气,他伸手招她,颜儿,过来。
  她很乖巧地跑到床边,在床沿坐下,轻咬红唇,眼泪还是抑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没有方巾,只好用了衣袖拭泪。帮着擦了半天泪水,冷亦清淡淡勾唇,好以整暇:“究竟是个什么梦,竟是吓成这样?”
  当年,新帝即位,先皇托孤,年仅六岁的她自是抓着这个新皇叔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上送,要是受了委屈那更是整日的往处跑,半夜发了恶梦夜闯明安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怨不得人人背地里拿她打趣扯她闲话。
  只是如今已是及了笄的大姑娘,这样的事做出来,自是不合情理。皇叔眼底淡淡的无奈她看得真切,可心中那万般的情绪也不是能说出口的,终是只能撇撇嘴,坐实了骄纵任性的恶名。
  总之,就是一个很吓人,很不好的梦,她这么说。
  微叹口气,看着对面人儿单薄的衣衫和泪眼婆娑的小脸,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赶她回去,半晌,终是轻轻掀了锦被:“上来吧。”
  覆上一双冰凉的小手,拉过捂在胸前,冷亦清微微皱眉。
  皇叔身子不好,受了寒又该咳了,想着冷秀颜便要抽手,却被淡淡声线抑住:“别动,就这么睡吧。”
  嗯…她轻应一声,看着对面那背了烛火半隐在阴影里的清隽容颜,心头隐隐疼痛。
  夜深了,人平静下来,便是更多往事浮上心头。
  安王伙同萧家造反,如此重大之事,又岂是朝夕决定的,定已谋划许久!
  久居深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皇权岌岌可危她却懵懂不知,做着风光出嫁幸福一生的美梦,还痴傻成了叛军攻城的助力!
  而这一切背后,最让她心碎难过的,却是这最终结局,皇叔恐是,早已知晓!
  她倾心萧寒,皇叔便是反对,还一度提出送她和亲,当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回头看去,却均是皇叔奋力为她谋划的后路!
  她是有多傻,帝王身残,久病无医,膝下无子,东离唯她一个帝女,却是有勇无谋。如此险峻局势,她是有多天真,才会以为能一直躲在皇叔的羽翼之下安然度日,让皇叔护她一生?!
  那最后的时刻,她杀回重云殿,皇叔看见她时眸中闪过的震惊,她才最终确定,就连那传入盛京的数道凶险战报,里面也有皇叔的“功劳”。
  反贼利用战报骗她私调龙虎营,皇叔便顺水推舟加重敌情骗她亲自领兵,当日她偷偷调动龙虎营出京,皇叔就没想让她再回来。
  难道已是,那般无力回天的境地了么…?
  她微微扬首,逼退眼中泪水,心头堵得如同塞足了棉絮般难受。如此为何不为自己多做打算?生死关头,还要管她这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做甚么?
  僵着身子,她忍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住心头悲痛,睁眼,用了刻意平静的声音,开口:“皇叔,能不能答应珑瑜一件事?”
  半晌:“说。”
  深深呼出一口气,小手翻转,握住那宽大温暖的手心,出口,一字一顿,字字认真:“皇叔,珑瑜还请皇叔今后能多为自己着想,再也不要做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之事…即便是为了珑瑜,也不要。”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一片寂静之中,过了许久,才听身侧之人淡应了一声:“好。”
  纤细小指固执绕上对方手指,她谨慎巩固承诺:“那就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仍旧是阖着眼,片刻,冷亦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放心吧,便是八马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004 梨花烙
  清晨,跟在自家公主身后,走在回凌霄殿的路上,写意的眉头一直蹙着,心事重重。
  自昨夜惊醒之后,公主的表现就极为反常。先不提公主昨夜夜闯明安殿的鲁莽举动,单是公主今晨起身后的神态表情,便与平日有很大不同。今早,她进殿伺候公主梳洗更衣,公主一睁眼,那看向她的目光,里面的寒意,震得她心肝一颤。
  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慢慢走在宫殿回廊,看着廊边池塘水榭,一片静谧中,冷秀颜默默想着心事。
  如今,可以确认谋反的,是安王和萧家。
  安王,是父皇的皇兄,排名第二,德太妃之子。
  当年,皇爷爷子嗣众多,年龄合适有力竞争皇位的皇子便有八人。因为太子身子嬴弱,待到皇爷爷缠绵病榻,各皇子便隐隐有了异动,最后甚至演变成了逼宫惨剧。
  当年的皇位之争,流尽了东离皇族血。
  各阵营之间厮杀争战,朝廷派兵围剿打压,最后,落败的皇子杀的杀囚的囚,曾经鼎盛一时的东离皇室,最后只余下了六皇子,她的父皇,和父皇最小的皇弟,当年只有十岁的九皇子殿下。
  而安王,就是那唯一没被诛杀而是流放至边城的皇子。
  当年,安王的罪名只是被迫谋反,诸多证据都表明他实无野心;而如今看来,一个久居寒地没有实权的王爷却能卧薪尝胆运筹帷幄,多年之后掀起颠覆东离皇权的战争,当年的夺嫡之争,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萧家,代表兵权,这百年以来镇守边关的护国大将居然能反,这里面除了有多年前下嫁萧将军的安王胞妹福溪长公主的功劳,想必,安王在朝野中的暗暗渗透拉帮结私,定也是吸引萧家伙同造反的重要筹码。
  虽然不知是谁,但能有这般吸引力,能抑住皇叔多年隐忍不发,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最后,想到那集结于城外十里却最终也没赶回救驾的龙虎营,清丽容颜上泛起一抹阴冷笑意。
  好,很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如此猖狂!不就是欺皇叔久病,欺本宫年幼,欺我们叔侄二人力薄无依么?!
  幸而老天有眼,本宫重活一世,这一世,虽不知能扭转多少局面,只是这一世,本宫立誓,便是做尽阴狠毒辣之事,便是玉石俱焚,也定要守住东离,守住本宫的九皇叔!
  ——
  一脸阴鸷走回凌霄殿,远远,就看见内殿门外站了个明眸皓齿的粉衣丫头,看见他们回来了,小丫头一路小跑冲到他们面前,象征性福了福,立马起身调笑:“公主,听说您昨夜又去大闹明安殿啦?”
  公主不语,倒是身后跟着的写意不悦了,微微蹙了眉,轻声嗔了一句:“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没有一点规矩。”
  嘿嘿,小丫头眨眨眼吐舌头,娇笑着挽起写意的胳膊,又偏头瞅了瞅公主,摇头晃脑:“唉,写意姐姐做女红便是数一的巧手,怎么绾个发偏偏就绾成这个样子?公主快去内殿坐着,乐桃给您重新梳个头~”
  名唤乐桃的丫头,今天十四,平素就属她最呱噪闹腾,公主那不比平日的表情她竟是一点没看出来,仍旧笑得欢畅。看着那绕在公主身边的粉色身影,写意微微叹气,觉得这般的没心没肺也是福气。
  尖细木梳梳尾挑起一缕秀发,微微拧成股,从左侧斜拉过去,发梢绕在右耳下方,正要挑起另一缕发丝固定住,却闻铜镜之前端坐的人儿淡淡开了口:“不用留发了,全梳起来。”
  “啊?”从未听过如此要求的乐桃微微一愣,止住手中动作,“公主,梳上去,额头可就全露出来了啊…”
  冷秀颜面不改色:“做就是了。”
  好呀~乐桃淡应一声,笑眯眯松了手中发丝,素手一挑,便将青丝尽数抓起,那抹乌黑之下,顿时现出一抹嫣红来。
  那是一个鲜红胎记,在左侧眉尾上方,半个铜钱大小,形状如同一朵半开的梨花。
  少了额前发丝,整张清丽容颜反倒更显秀美,没了繁重束缚,那双凤目愈发灵动,眉宇间淡淡含着风韵,又浅浅透着英气。秀气挺立的瑶鼻之下,一抹娇艳红唇,雪肤黑发,衬着那抹红,反倒显得那本是瑕疵的胎记带上了几分妆点五官的神采。
  乐桃在公主身后轻轻咂舌。就是因了那芳华郡主的话,公主自幼便觉得这胎记见不得人,整日藏着掖着的,这不,明显就是露出来更好看嘛,真是好看得紧~
  边想着,一双灵巧小手在黑发中穿梭,不一会儿便绾出一个简单清雅的发髻来,再选上几样白玉雕琢的发饰稍作点缀,未几,一个面色沉静的清丽佳人便在铜镜中显了出来。
  乐桃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无比满意:“公主,奴婢觉得您今日这发髻是奴婢梳过最好看的,您可喜欢?”
  一旁站着的写意也笑吟吟漫步过来,端详着镜子里的佳人:“乐桃的手艺的确是比写意好上不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凤目默默打量镜中之人的容颜,那淡淡的目光却像透过了镜像不知看到了何方,半晌,才听公主淡淡开了口:“你们先下去吧,让宇文白进来。”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