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4-03-30 10:48      字数:4756
  从宫里头出来的女官,精明的像个狐狸精,她生了儿子,又是老太太的亲儿媳妇,依我看,若不是七老爷身子不好,老太太留了一手,咱们五房还不知道会被挤兑成什么样呢?”
  温姨娘不屑一顾,道:“再说了,九小姐和她娘一样都是个病秧子,还不知活不活的长——。。
  “妹妹慎言!”颜姨娘大惊失色,连忙截住温姨娘的话。
  “姐姐怕什么?明摆着夫人快不行了,九小姐自打落地就七灾八难,没学会吃饭就开始吃药。”
  温姨娘扫了颜姨娘一眼,轻轻一笑,道:
  “姐姐自然要比我小心些——你伺候老爷时间最长了,却只有青莲一个丫头。我可是生了儿子的,将来颜府这份家私有我儿子一部分,你放心,凭你我多年的情分,等他日青莲出嫁了,我会叫我儿子照看着,给她在婆家撑腰。”
  。
  这是什么意思!诅咒我生不出儿子来吗!颜姨娘一片好心却被温姨娘深深鄙视了,顿时气得脸都发白!
  “哎哟,姐姐别生气,我只是想说,咱们夫人不中用,有她在一日,咱们五房就要被七房压在头上,将来分到我儿子手里的产业就少了。”温姨娘尤为不觉,继续说道:
  “若换了个厉害的新五夫人,把七房狠狠的压下去,将来五房真正当起家来,把控整个颜府的家财,你女儿青莲的嫁妆不是也更丰厚些嘛!”
  “你——!”颜姨娘怒极反笑,冷冷道:“看在多年姐妹情分上,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罢,拂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温姨娘毫不在意,叫奶娘抱来哥儿,自己抱着逗弄着,心想你又没有儿子,何必在我面前摆什么姐姐的谱?将来你青莲出嫁了,还不是要靠着我的哥儿在娘家撑腰么?
  先五夫人去世,九小姐扶灵锦官城。
  一年后,继室杨氏进门,一来就给了莫姨娘几个下马威,将五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再后来,杨氏生下一对孪生兄妹,五房有了嫡子。
  等杨氏出了月子,再次披挂上阵,将矛头对准七夫人柳氏,正是天随人愿,当时七老爷病情日益加重,柳氏要照顾丈夫和管教年幼的儿子,慢慢退出了管家之争;大房一家去了扬州,九房沈氏还是个小媳妇,于是杨氏一家独大,很快掌控了整个颜府。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是温姨娘愿意看到的:五房如日中天,她的最大竞争对手莫姨娘被打压。
  只不过,她以为这便是结局了,可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杨氏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便开始磨刀霍霍向“姨娘”。
  宋姨娘本分老实,杨氏挑不出错来;莫姨娘娘家日渐得势,杨氏不敢轻易出手。
  于是,颜姨娘和温姨娘就倒霉了,颜姨娘本是家生子,谨慎小心,是老太太给五爷安排的通房,又只有一个女儿;而温姨娘是原配魏氏的陪嫁丫头,在府里毫无根基,不得颜五爷宠信,生了个儿子,人缘又是最差的。
  所以,杨氏想,若不先拿温姨娘开刀,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嘛!
  温姨娘渐渐发现,无论她怎么讨好、怎么做低伏小、怎么痛表忠心,新五夫人杨氏却毫不手软的给她小鞋穿,折腾得她一年内像是老了好几岁。
  再后来,温姨娘刚刚排了序齿的儿子没能熬过水痘,在高烧和奇痒中挣扎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去了。
  因是得病暴亡,儿子连一副棺材都没有,抬出去烧成了灰烬,骨灰收在一个瓷坛里,被杨氏安排在金陵城外的一个小庙里供奉着,至今都没能埋进颜家成都老家的祖坟。
  没了宠爱、没了儿子,温姨娘的命运画了一个圈,弯弯绕绕的,最后还是回归到了婢女的路线,只不过她伺候的对象从好脾气的魏如眉,变成了冷酷暴躁的杨雪梨。
  颜姨娘夹着尾巴过活,为保护唯一的血脉青莲,不得不装做与女儿形同陌路人,和温姨娘一样如婢女般伺候在杨氏身边。
  温姨娘和颜姨娘这八年来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忍受着脾气越来越暴躁,行事也越发冷酷无情的杨氏。
  只有本分老实的宋姨娘在杨氏嫁过来这八年里生下勘哥儿。
  “你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不像我,唉——。”
  东院里,温姨娘和素衣银簪的颜姨娘对坐在罗汉床上,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温姨娘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
  这几天杨氏因母亲和大嫂远道而来,三个女人整日在泰正院说着体己话,杨氏嫌温姨娘碍事,就放了她几日假,还暗示她这几日也不能闲着,经常去东院礼佛的颜姨娘走动走动,看颜姨娘母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温姨娘像木偶般应下,每日中午、晚上吃了饭,就穿过院子天井的葡萄架来看颜姨娘。
  颜姨娘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也没有闭门谢客,坦坦荡荡的上了茶和她说话儿。
  颜姨娘受伤的脊背还在作痛,好在这些日子天气凉下来了,伤口渐渐愈合,睡觉都是侧躺或者趴着,这算是熬出头了么?
  颜姨娘淡淡一笑,道:“老太太要我在这里礼佛,为老爷夫人祈福。”
  温姨娘动了动嘴唇,眼里露出凄哀之色,道:“姐姐且放下心,妹妹不会做那耳报神,更不会和夫人乱讲。”
  能放下心么?如今我谁都不相信,只信自己的女儿。颜姨娘只是笑笑,说:“妹妹喝茶,都快凉了。”
  温姨娘身形一震,泫然欲泣道:“自作孽,不可活,妹妹早就食下昔日种的恶果,姐姐还不能原谅妹妹吗?”
  “妹妹何出此言?我从未怪罪过妹妹,何谈什么原谅。”颜姨娘道。
  “都是妹妹的错,不听姐姐的劝告,还奚落姐姐没能生儿子。妹妹犯了大错,害人害己,失了哥儿,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像一只狗般在夫人面前讨好乞食。”温姨娘泪如雨下,哽咽道:
  “先五夫人还在的时候,她把我们这几个姨娘当人看,从来不朝打暮骂,也不无事生非,你我有孕时,她请大夫请乳娘,还单独给我们开小厨房,好生调养着——。”
  颜姨娘打断道:“妹妹提这些做什么?先五夫人已经去了。”
  颜姨娘暗想:当初你踩她一脚时,何尝犹豫过半分?现在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
  “妹妹听我把话说完。”温姨娘扯着颜姨娘的袖子,哭诉道:“我心里难受,也只敢和姐姐说这些心里话,今天是来给姐姐示警的——青莲说了门好亲事,五爷和老太太都逼着五夫人准备嫁妆,可五夫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啊,你莫要以为你躲在佛堂,青莲婚事已定就高枕无忧了!五夫人她——她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妹妹魔怔了,敢议论主母,请速速回你的西院去!”颜姨娘扯回自己的衣袖,下了逐客令。
  “姐姐别赶我走,我做了孽,这辈子翻身无望,如今只是等死罢了,可是姐姐不同,你还有青莲能指望。”温姨娘低声道:
  “你要小心五夫人,她可能会对青莲下手。我那哥儿死的蹊跷,好端端的得了什么水痘去了。前几年七夫人从成都回来时,本来是打算带着九小姐一起的,可是那个时候九小姐偏偏也得了水痘!”
  “那里有那么的巧合?!”温姨娘凑过去耳语道:“九小姐命大,躲过一劫。我的哥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如今九小姐听涛阁防的严实,上头又有老太太和七夫人罩着,五夫人不敢下手,可是你的青莲怎么办?夫人心肠歹毒,你要比以前更警醒才是。”
  颜姨娘瞳孔猛地一缩,依她对杨氏的了解,杨氏胆子大下手狠,青莲一个小小庶女,该如何应对呢?
  温姨娘擦了擦了泪,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宝石排花簪子放在炕桌上,说:“这是我给青莲的添妆,姐姐替她收着罢。”
  弧形的金丝架上排列着十一朵以黄金为花瓣,宝石为花蕾的簪子,无论是造型还是成色都堪称极品。
  颜姨娘不敢接,推了过去,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再说青莲婚事还早,等以后再说。”
  “以后?”温姨娘凄然一笑,道:“我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看到青莲出嫁那天。你放心,这个簪子来历清白,是先五夫人在我生了哥儿之后赏的,如今我也没脸戴着这个进棺材,不如给了青莲,将来在娘家也能撑一撑场面。”
  言罢,温姨娘起身告辞。
  。
  颜姨娘没有去碰炕几上名贵的簪子,杨氏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青莲如何才能自保呢?
  ☆、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芳心错付悔恨而亡
  颜五爷昨天在寿宴上应酬了一整天;颜家三个爷中,九爷最善豪饮、大爷擅长劝酒挡酒水磨工夫,只有五爷一无所长;而且酒量最浅,好容易熬到晚上家宴给颜老太太敬了两回酒,就由童小厮扶了下去。
  “老爷要歇在那里?”
  半醉半醒的颜五爷微微一怔,歇到那里呢?泰正院和东轩阁里都住着他的妻,可是他在那里,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馨快乐,永远都是沉闷、冰冷。
  “去宋姨娘处。”颜五爷说。
  次日快到午饭时间,颜五爷在一阵阵织布机的咔咔声中醒来。
  他起床端起圆桌上的冷茶,一气喝了三杯;宋姨娘处的茶永远都是庄户人家喝的那种粗茶,涩的可以,几乎没有茶味,但另有一番风味。
  这倒不是杨氏明目张胆苛刻姨娘的份例,而是宋姨娘自己要喝几十文就能买半斤的粗茶,说这个对她的脾胃。
  卧房西次间是宋姨娘纺线织布的地方,见颜五爷进来了,她停了飞梭,站起来,双手自然的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吵醒老爷了?”
  “无妨,横竖也睡醒了。”颜五爷摸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笑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颜五爷拖长了音调,示意宋姨娘接下去。
  宋姨娘紧张的搓了搓手,接道:“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见?”
  颜五爷将宋姨娘有些薄茧的小手一拉,笑道:“什么昨夜?是昨日将军报,可汗大点兵。军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你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教你背了十几年,连首《木兰辞》都记不住。”
  宋姨娘脸一红,扯回了自己的手,兜在袖间,道:“老爷,婢妾就是记不住这些干啊湿诗啊的,您就饶了婢妾吧。”
  “背错了就要挨罚,这样吧,你把院子种的小水萝卜挖出来洗干净削了皮给我吃,就算是惩罚。”颜五爷莞尔道。
  宋姨娘喜笑颜开,说:“这个好说,老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好。”
  颜五爷却将宋姨娘轻轻一带,搂在怀里,脸颊贪婪的磨蹭着宋姨娘因为劳作而微微出汗的鬓发,低喃道:“还是傻乎乎的,我几日都不曾来你这里,你不好好陪陪我,去菜园里刨坑挖土做什么?这些让小丫鬟去做,叫她们把午饭摆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吃。”
  宋姨娘身体一僵,委屈道:“老爷不说,俾妾那里知道。”
  颜五爷呵呵一笑,放开了宋姨娘,说:“你先忙着,我看会,中午一起吃饭。”
  “嗯。”宋姨娘坐在织布机前继续劳作。
  颜五爷拿了一本宋词选注翻着,听着单调的咔嚓咔嚓织布声,颜五爷心里渐渐平静踏实起来,暗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耕田织布的田园生活便是如此吧?
  中午的这顿饭吃的很是香甜,颜五爷吃到一半,见宋姨娘滴米未沾,端着碗给刚满三岁的勘哥儿喂饭,便说:“喂饭交给奶娘便是,你先过来吃饭,别饿着了。”
  宋姨娘摇摇头,道:“老爷您不知道,勘哥儿皮着呢,奶娘每次喂饭都要跑遍整个院子,若是我来喂,他才老老实实吃上一碗。”
  颜五爷面色一沉,道:“这奶娘也太娇惯孩子了,跑遍整个院子追着喂饭,家里那个孩子惯成这样?将来必定是纨绔子弟无疑了!”
  宋姨娘头也不抬,继续给勘哥儿喂饭,说:“勘哥儿打小身体不好,三灾八难的,奶娘可怜他,就有些娇惯。”
  十三少宁堪是在杨氏进门后唯一生养的的孩子,杨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所以宋姨娘虽然辛辛苦苦保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勘哥儿成长也甚为艰难——须知奶娘是杨氏“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在这位奶娘“精心”照料下,勘哥儿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常有。而且奶娘一味骄纵孩子,看样子,是得了杨氏的意思,要使出“捧杀”这一招,把勘哥儿养成废人。
  宋姨娘隐忍许久,如今勘哥儿三岁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再好的苗子也要养成歪脖子树,所以就有了今天喂饭一出戏。
  因为宋姨娘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