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4-03-30 10:48      字数:4815
  睡莲想着路途遥远,程仪要送些轻便的,又考虑到扶桑国天气寒冷,就定下送些上好的皮货御寒。成都气候温暖,皮货店相应也少,睡莲邀上姚知芳一起在全城搜罗——有知府千金在,谁敢那些次品来蒙她?
  不料这个举动引发姚知芳沉积已久的怨气,睡莲有些暗悔:自己的过度“早熟”,和年纪还大两岁、天真任性的姚知芳对比起来确实明显。可若不如此,这世上那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颜睡莲没有做低伏小,而是收敛笑容严肃道:“我与你是不同的,你有父母疼爱,哥哥庇护,怎么任性娇养都不过分。我母亲早逝,家里到现在也没有派人接我回去,继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舅家连影子都见不着,好不容易有个七婶娘疼我,可她毕竟是七房的人,想替我出头也不方便。”
  “我讨厌小活菩萨这个称呼,讨厌懂事、讨厌装大人、讨厌如玉姐姐无理取闹时,我还要装着识大体忍让!”
  “那年给七叔办丧事,我跪在灵堂答礼客人,膝盖跪紫了,整整一年都吃素,不戴首饰,不穿鲜亮衣服。族里都说我懂事,老族长开了祠堂,请族里长老宗妇、我七婶娘、还有你母亲知府夫人作证,把我的名字入了族谱,成为我们颜家五房名副其实的嫡长女——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没能入族谱!因为继母杨氏嫁过来第一年就写信给族里,说颜家新规,颜府的女子活过了十岁才能入族谱!”
  “什么破新规,全是她杜撰出来的,大伯父家的大小姐姐姐满了五岁就入了族谱,后来继母自己生的双胞胎刚过百日就嚷嚷着入族谱,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占着嫡长女的名分罢了!”
  姚知芳一双杏核眼瞪得如铜铃:“你——你那继母真真的毒如蛇蝎。”
  “论起狠毒,还有个莫姨娘,我生母就是她逼死的,这些年她若不是忙着和继母杨氏争权夺利,那里会轻易放过我?”颜睡莲越说越激动,“如玉姐姐怎么刁难我,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但她是老族长的嫡孙女,我那里敢和她撕破脸,倘若有一日我被继母逼到绝境,老族长或许能出面主持公道。”
  “你说我是会体谅他人的活菩萨,你是俗人;你怎知做菩萨的苦处?你怎知我最最想做的,就是和你一样的俗人!”颜睡莲一紧缰绳,“家丑都给你说了,我也不怕你说我虚伪,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这个活菩萨还是要继续做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颜睡莲要的不是赖活,而是活的好好的,任凭那些黑心肠的蛇蝎寝食难安!”
  言罢,颜睡莲朝着上空一挥皮鞭,“窄马”胆子小,一听皮鞭破空的声音,就乖乖的小跑起来。
  “睡莲妹妹!”这一次,轮到姚知芳追着颜睡莲跑了,颜睡莲故意不理她,不过还是放慢了马速任她追,暗想:好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尊重,姚知芳若不认同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上赶着去讨好,从此以后做普通朋友即可,不过呢,凭自己对姚知芳的了解,她应该会追上来……。
  跑完整条玉石街,姚知芳终于追上了颜睡莲,她侧身一把拉住睡莲手里的缰绳,迫使“窄马”停下,歉声道:“好妹妹,刚才是我说话造次了,你就原谅我这一遭。”
  颜睡莲别过脸沉默不语。
  姚知芳狠了狠心,将新耳环取下,“这耳环当我的赔礼可好?”
  颜睡莲没好气道:“这耳环我今天戴上了,明日就有人说我讹你的。”
  “你我是好朋友,管别人怎么说呢。”
  “这会子知道不管闲人说的闲话了?刚才是谁说我是活菩萨来着?”
  “嘿嘿。”姚知芳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我是活菩萨,我是活菩萨,你是大大的俗人。”
  “哼,这才差不多。”颜睡莲摆足了姿态,是时候给知芳台阶下来。
  姚知芳顺势下台,笑道:“你跟着那番邦女人学了两年的画,什么时候有幸给我画个人像?”
  颜睡莲打趣道:“我也想画来着,可是啊,你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漂亮,万一我画好了像,你却拿着画像打上门来,说把你画丑了怎么办?”
  “你这泼猴儿,撕了你的嘴!”姚知芳要掐睡莲肥嫩的脸颊,两人在马背上互相拉扯,笑闹成一片,后面的丫鬟们赶紧团团护住,就怕两人不慎摔下来。
  突然,颜睡莲眼神一滞,示意姚知芳嘘声,姚知芳顺着睡莲的目光看去,马背上视野开阔,只见远处有个中年仆妇坐在代写书信状纸等物的摊位前,递给摊主一封书信,摊主打开书信一字一句的念,最后中年仆妇数了几个钱给摊主,拿回书信离开了。
  姚知芳喃喃道:“那人好像是你奶娘周妈妈,奇怪,你们宅子里识字的人不少,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外人看信呢?”
  “借你一个丫头使。”颜睡莲摸出约二钱重的碎银子,递给姚知芳身边那个穿青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穿青的丫鬟拿着银子去了周妈妈刚才离开的摊位,颜睡莲和姚知芳遣散了丫鬟们,在僻静处等她。
  不一会,穿青的丫鬟回来了,手里空空的,看来事情办成了。
  颜睡莲低声问:“摊主说信里都说了什么?”
  穿青的丫鬟道:“信中说:‘你把九小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捡重要的记下了,每隔几个月去大街找书摊上的人写成信件,托人稍给我。若是做得好,明年照样给你两百两银子。”
  照样?也就是说不止一次了。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是谁,颜睡莲还是继续问道:“信的落款是谁?”
  “没有落款,只盖了一个带着花样的红色印章,那写信的先生照着记忆描下来了。”穿青的丫鬟递过一张纸。
  印章呈方形,四周是缠枝梨花纹样,中间一个篆体“杨”字。
  姚知芳道:“难道这是——?”
  “杨雪梨,是我继母的闺名。”颜睡莲目光冷到了极点:“买通我的奶娘探消息是吧,可惜天不遂人愿呢。”
  作者有话要说:“窄马”和竹帘凉棚是从古成都县志里翻出来的。
  修改章节名。
  5
  5、老世仆哭诉表忠心,刘妈妈献策施毒计 。。。
  睡莲知芳二人撞见周妈妈和继母私下来往,就再无逛街的兴致,而且这是睡莲家事,知芳也不便多问,只得安慰了睡莲几句,告辞回姚府了。
  睡莲默想片刻,计上心来,带着小丫鬟朱砂和石绿在集市上买了两包点心,一小篓樱桃,优哉游哉骑着“窄马”到了锦官驿街一座名为“刘宅”的大院门口停下。
  锦官驿街走陆路是通往川东驿站的起点,走水路则是二江驿站,发往全国乃至国外的名贵蜀锦由此起运。所以这是成都蜀锦铺子最为云集的地方,连官造的作坊都设在此地。
  颜府祖产中,锦官驿街上两个蜀锦铺子每年在出息中占大头,而这两个铺子是刘管家的女婿,也就是刘妈妈的丈夫带着长子打理。
  理所当然的,这座二进的大宅院就成了刘管家和刘妈妈一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平日里,只要不是在颜家老宅里当差值夜,刘管家一家子就像富商主子似的过着呼奴唤婢的日子,只有知根知底的才晓得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奴籍。
  “刘宅”看大门的一老一少均服饰整洁,相貌有些相似,应该是祖孙关系。见颜睡莲她们过来,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摇杆挺得笔直,少年小厮朗声道:“请问您是——?”
  朱砂上前两步大声道:“糊涂东西!我们九小姐听说刘妈妈病了,特地买了东西来瞧她,还不快叫她出来迎接小姐!”
  九——九小姐?!小厮有些犹豫:没听说过刘家还有个小姐啊……。
  孙子不清楚,爷爷倒是个明白人,他一巴掌将小厮拍倒在地,一边命他给颜睡莲磕头,一边讨好的笑道:“这小犊子刚来,不懂规矩,请九小姐见谅,小的这就去唤夫人——哦,不,是刘妈妈去!”
  言罢,年长的看门人连滚带爬的去了,跪下的小厮脑子里乱哄哄的,弄不懂情势,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不停地磕头赔罪。
  颜睡莲朝朱砂使了个颜色,朱砂忙命小厮起来说话,小厮起来了,也不敢抬头看颜睡莲,瑟缩着站在墙根,恨不得直接COS青砖上的苔藓。
  好啊,周妈妈是奴大欺主,刘妈妈更高明些,是奴大忘主。这门口挂出“刘宅”的字样就是僭越——这明明是颜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改姓刘了?还有,这些奴仆也是颜家的钱买来的,官府的奴籍上注明主家姓颜,可这小厮分明不认识自己,那老家奴开口就称刘妈妈是夫人,而后才改口叫刘妈妈的……。
  正想着,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月白色绣竹梅兰遥П咛粝呷棺樱嶙虐朐瞒佟⒉逡欢园子裣夂毂κ崛缫忸蔚闹心昱佑梢欢匝诀叻鲎排芄础?br />
  是刘妈妈!颜睡莲眼前一亮,平日里刘妈妈在颜府可低调的紧!头上连金饰都很少见,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果然是人靠衣装,谁会想到这个贵妇其实是个奴婢呢?
  刘妈妈跨过院门,甩开两个丫鬟,一头跪倒在颜睡莲面前,连连磕头道:“给小主子请安,您来瞧奴婢,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还买了这些东西来,牡丹芍药,还不快把九小姐带的点心水果供到佛堂里去!”
  颜睡莲数着她磕了三个头,这才不紧不慢的扶刘妈妈起来,“你中暑病了,这几天没妈妈陪在身边,心里怪想的,所以来看看。”
  “小主子真是菩萨心肠!有你这样的主子,真是我们这些奴婢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刘妈妈掏出帕子擦了一把泪,扶着颜睡莲上滑竿小轿,“天热,主子进去说话。”
  两个粗壮婆子抬着滑竿穿过天井游廊,到大厅门口停下,刘妈妈扶着颜睡莲下来,走到专招待女客的西花厅,请她坐在紫檀木雕富贵海棠罗汉床上,亲手捧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九小姐先喝些酸梅汤解解暑,待会再上热茶。”
  这酸梅汤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甜丝丝的是蜂蜜的清香,而不是白糖,极其对颜睡莲的口味。
  这刘妈妈自打两年前陪着颜睡莲在灵堂答礼客人,从此便得了重用,专管睡莲房的人情来往登记造册,出门交际跟车等事务。即使后来周妈妈从乡下挑选丫鬟归来,也再不可能在睡莲房里一手遮天了。
  这两年来,颜府里谁都知道九小姐屋里是周妈妈和刘妈妈平分秋色,还都夸九小姐喜新不厌旧、知人善用。
  周妈妈气得憋出内伤,却也挑不出刘妈妈的错处,背地里逢人就哭诉说九小姐翅膀硬了,不顾她奶大的恩情,还说刘妈妈挑拨离间,故意疏远她和九小姐的情分。
  不过她姑且说之,别人只是姑且听之——须知周妈妈并不是强龙,而刘妈妈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所以她们还反过来还取笑周妈妈,说九小姐是看她年纪渐大力不从心,才会找刘妈妈帮忙的,刘妈妈不过是按照吩咐做事而已。相反,还劝诫周妈妈不要逞强好胜,贪权揽事,给九小姐添麻烦。
  周妈妈那里听得进去劝诫?照样我行我素,颜睡莲明里暗里敲打过几句,她也不听,反而更觉得睡莲是嫌弃她无用,故意出言讽刺。
  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妈妈就被继母杨氏重金引诱,写信出卖自己吧,睡莲感慨万千,毕竟是自己的奶娘、母亲的旧仆,服侍了这些年,还是有些情分的。
  刚来成都时,自己能依仗的只有周妈妈,周妈妈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是老宅唯一主子的身份。周妈妈又悍又傲,震慑住老宅一些不安分的仆人,自己又借着周妈妈的威风,坐稳了主子的位置。
  如今自己根基已深,入了族谱成为五房嫡长女。而周妈妈走了下坡路,还坏了心思入歧途,自己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呢,颜睡莲想,可是若放任周妈妈和继母私通款曲,自己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到时候,周妈妈会来救她吗?别做梦了!
  再想周妈妈的劣迹斑斑的前科,颜睡莲目光一冷,饮下最后一口酸梅汤,望着刘妈妈道:“妈妈客气了,以后不用叫我九小姐,就像奶娘一样叫我‘睡姐儿’即可。”
  刘妈妈先是大喜,而后一惊,惶恐跪下:“小主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一家并不是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