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4-03-18 14:46      字数:4762
  已经吃了,闹僵了脸面上过不去。他叹了口气,深呼吸,挺起胸膛走到台前,“诸位,我讲个小笑话,助助消化。”
  闻名遐尔的幽默大师要发言,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他慢悠悠地说,古罗马时代,皇帝常指派手下将活人投到斗兽场中给野兽吃掉,他便在活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和淋漓的鲜血中欣赏。一日,皇帝投一个人进了狮子笼。那人不害怕,径直走到狮子面前,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狮子一连后退了几步,掉头就走。皇帝想,可能狮子是病了,胃口不好,于是命人又放了一只饿了好几天的饿虎进去。老虎面露凶光地扑向那人,张大了嘴,露出森森的獠牙,那人还是不畏惧,走到老虎身边耳语一番,饿虎竟然也灰溜溜地逃走了。皇帝大为吃惊,以为这人有什么神奇的法术,可以令狮子饿虎不吃他。他将那人招来,问:“你究竟向那狮子、老虎说了什么话,使它们掉头而去呢?”那人不慌不忙地说:“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提醒它们,吃掉我当然容易,可是吃了以后你得开口说话,演讲一番。”
  演讲趣闻(2)
  宾客被吊足胃口听了前面一大段,心思浮离,不知道林语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听到最后一句,笑岔了气。主人脸青一阵白一阵,还得迎合大家,呵呵地干笑几声。好在这事传开了,饭后的临时演讲日渐少了。
  林语堂平生演讲无数,总是伴随着喝彩鼓掌,但有次讲到一半,他竟然给“轰”下来了。
  世界笔会第36届年会在法国蒙顿举行,林语堂作为代表上台发言。大会规定每个人只能讲5分钟,林语堂觉得5分钟太短,于是找大会主席交涉,要求讲15分钟。大会主席一口回绝,而且说林博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能破例。林语堂平白无辜被暗讽,火也上来了,较真地说,要是5分钟,他就不讲了。这可急坏了同去的马星野。他赶紧找大会主席私下里协商,主席终于答应给10分钟。他又找到秘书长,秘书长处事灵活,说发言时间也不是死的,先给林语堂安排10分钟,要是时间到了还没有结束发言,可适当顺延。
  林语堂觉得这个决定还可以接受,恢复了神态,兴致盎然地上台演讲了。他讲得投入,妙语连珠,台下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哄堂大笑,演讲效果很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0分钟,林语堂讲得正兴起,没有结束的意思。主席敲了敲钟,很生硬地提醒:“演讲时间已到,请尽快结束发言!”林语堂看了主席一眼,理理东西,径直走出场外。与会者听得津津有味,几次鼓掌要求林语堂接着讲。主席见众怒难犯,只好默认了群众的要求。林语堂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台上。
  于是,这半截子的精彩演讲便永远留下来了。
  吃与记忆(1)
  吃,是故乡的记忆。
  林语堂说:“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
  每到一个地方,林语堂最先摸清楚的就是吃的地方,高级的,路边的,他要一一地尝试。
  但是,没有东西比家乡的吃食更好吃。
  厦门的亲戚有时到上海来,随身带很多家乡的特产,有自制的萝卜糕、龙眼干,还有凸柑,用糖水腌制的杨梅,连闻一下都沁人心脾。更重要的是肉松,肉松是廖家人的最爱,用一个铁皮盒装着。那时候厦门到上海是一件大事,得坐三天船,廖翠凤很珍惜,收得严严实实,只是偶尔拿出来,让丈夫和孩子浅尝一口。
  林语堂自诩是“伊壁鸠鲁派的信徒(享乐主义者)”,还得归功于他娶了个好太太。
  鼓浪屿的廖家女人都是肯肯实实的实干派,她们把所有的智慧和精力投入厨房,外面世界再风雨飘摇,她们只关心谁的肉丝切得细,谁的肉松做得好。林太乙有一次和廖翠凤上街,她盘算着和中央研究院院长讨论《读者文摘》的相关事宜。廖翠凤自言自语说,待会要停下来买一点肉松带回香港,然后问女儿,你说买肉松好呢,还是肉酥好?太乙还没应声,她又接着说,肉酥有点像福州的小肉干,还有鱼松,味道也很好;牛肉干也不错,有辣和不辣,做下酒菜最好了,送朋友也可以;小孩子好像更喜欢吃牛肉粒,要不要买一点?三斤够不够?要不然买5斤好了。林太乙偷偷地笑,想,也许在母亲心目中,买肉松要比跟研究院院长的谈话重要得多。
  凭着家传的手艺,爱热闹的廖翠凤在社交圈里比林语堂还受欢迎。
  她最拿手的清蒸白菜肥鸭,鸭子蒸烂了,肉又嫩又滑,鲜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白菜在鸭油里浸煮得透亮,放在嘴里就化了。还有焖鸡,先用姜、蒜头、葱把鸡块爆香,再加入香菇、金针、木耳、酱油、酒糖,用文火焖几个小时,鸡和香菇的混合香味在屋子里久久散不去,林语堂一口气能吃下三大碗饭。他的朋友常常不请自来,廖翠凤来不及买菜,便烧上一大锅厦门卤面,配上猪肉、虾仁、香菇、金针、菠菜,用鸡汤慢慢地熬。几个大男人端着碗,围着灶头吃得满嘴都是油。有时候翠凤也会做厦门菜饭,把猪肉丝、虾米、香菇、白菜、菜花、萝卜扁炒,混进饭里焖熟,吃的时候撒点胡椒、黑醋,林家小孩最喜欢吃这个。
  在异域他乡的海外,做一顿家乡饭是林家人的大日子。林语堂驾车,全家出动到唐人街买菜。菜市场闹哄哄的,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其间,林语堂只管选肉类,从寻常肉类到生猛海鲜,无肉不欢。翠凤讲求营养均衡,多买绿色蔬菜。“妈,我要吃清炖鳗鱼!”相如说。“不,我要吃清蒸螃蟹!”太乙也抢着喊。“都有,都有!”翠凤忙不赢地回答。
  三女儿相如最像廖家人,对文学兴趣不大,却对饮食有强大无比的记忆力。她很小的时候跟着林语堂在法国南部某个饭店吃了一顿晚餐,多年以后对菜的用料和做法还记得一清二楚。她得了翠凤的真传,母女俩合伙出了《中国烹饪秘诀》、《中国食谱》等书,都很畅销,前一本还获得了法兰克福烹饪学会的奖状。
  逢年过节,相如帮着翠凤做工序复杂的厦门薄饼。薄饼又叫春饼,是厦门人招待贵宾用的。薄饼皮要用专门的很薄很软的面粉做,烙好放在一边。料子也很讲究,把猪肉、豆干、虾仁、荷兰豆、冬笋、香菇等切丝切粒,在热锅里爆炒,然后放在锅子里用高汤熬,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太干没有汁,不好吃,太湿了,薄饼皮包起来会破,太油了也不好,要熬好几个小时才能恰到好处。吃的时候,桌上用小碟子放着扁鱼酥、辣椒酱、甜酱、虎苔、芫荽、花生末,还有切好的整齐水灵的葱段。包薄饼更有学问,先把配料涂在薄饼皮上,然后一调羹一调羹地把热腾腾的料子包进去,得紧实不能破。一口咬下去,扁鱼的酥脆,虎苔的干香、芫荽的清凉,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林语堂嘴馋,每次包很多料子在里面,还没吃皮就破了,汁液顺着手臂留下来,弄得浑身都是,女儿们没空笑话他,手疾眼快地包好薄饼往嘴里送。
  只有厦门人才吃得出薄饼的好,一顿家宴,吃的是千万里的乡愁。
  著名画家张大千由巴西路过纽约去欧洲,拎了一个新鲜的鲤鱼头来拜访林语堂。翠凤把它红烧,相如则做了一道“煸烧青椒”来孝敬这个四川来的艺术家。林语堂不喝酒,见着多年的故友,开了两瓶台湾花雕助兴。举起酒杯,话匣子就打开了,他们回忆起1943年冬,林语堂到成都,张大千从敦煌写生回来,张群为他们接风,陪客有沈尹默,宾主相谈甚欢,一晃这么些年,老朋友走的走,断联系的断联系,自己已在世界的另一端久不曾回乡……
  大千从欧洲回来,又做东宴请林语堂。他们到纽约有名的中国菜馆四海楼,张大千点的是招牌菜鲟鳇大翅,林语堂第一次吃这种来自南非的鱼翅,研究打趣了一番。还有一道是张大千发明的“川腰花”,另有一样酒蒸鸭,清香可口。
  “嗯,有上海‘小有天’的风味!”林语堂吃了几筷子,连连称赞。
  “玉堂,你还记不记得,‘小有天’进门扶梯上去,迎面就是一副郑孝胥的对联: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甚雅隽!”
  吃与记忆(2)
  “且说话,莫垂涎,须知纽约别有天。”林语堂机智地答。
  他们还谈到了齐白石,张大千说:“白石成为大画家是打二百板屁股打出来的。”林语堂不知其中的典故,急忙问怎么回事。张大千呷一口酒,缓缓道来,原来齐白石年轻时做木匠,雕花很出名,后来因为某个缘故被法庭罚了两百下屁股,逃到广西,才开始用铁笔学画。
  “真的吗?下次见到他要好好说一顿了!”林语堂拍拍大腿,开怀大笑。
  林语堂有个消化力惊人的肚子。
  他第一次到廖家做客,大食量让待字闺中的翠凤记忆犹新。
  他给翠凤写信说:“我的肚子里,除了橡皮以外,什么也能够消化的。”翠凤念给女儿们听,几个人笑到捂着肚子叫唤。
  林语堂很少生病,偶尔伤风感冒,翠凤让他忌口,林语堂反驳说:“我会医自己的病,就是多吃东西的方法,我的病就会好了。”实在找不到吃的,他就向女儿讨水果吃。
  他喜欢在半夜起来吃东西。有一次他觉着肚子饿,煎了5个鸡蛋,还吃了两片脆饼。还有一次,他吃了4片饼干。翠凤取笑他,他理直气壮地说:“昨天夜里我觉得饥饿,我一直想了十多分钟,不知道起来的好,还是不起来的好。我又觉得很惭愧,仅仅为了吃东西,睡了还要起来,不过我若不吃些东西,让肚子空空的,那末,我便不能入睡了。”他又吃了一块脆饼,嘟哝着说:“可怜我呀!我现在已觉得比较好些了,但仍旧有点饿哩!”
  林语堂不是客气的人,但是真正饿了,也会假装说:“我不要吃什么。”要是说:“牛肉汤很好喝!”意思就是再喝一碗。他出了名的喜欢烤牛肉,做得好他吃得吧嗒吧嗒响,做得不好,他也吃得很香。
  他最恨人家8点钟或者8点钟以后开饭,遇上这样的宴席,他一定填饱了肚子再去。
  他在《说肚子》一文开门见山地说:“凡是动物便有这么一个叫做肚子的无底洞。这无底洞曾影响了我们整个文明。”
  杂糅的生活(1)
  20世纪30年代的海派风格是既中又西的。
  林语堂是英文学术性刊物《天下月刊》的编辑之一。主编温源宁在海外长大,中文说得磕磕巴巴,穿西装、拄拐杖、喝英式下午茶,比英国人更像英国人,但喜欢读中国古典文学;吴经熊哈佛法律系毕业,是霍尔姆斯大法官的学生,会五六门外语,可只要一开口人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宁波人,家里的摆设完全是中国传统风格;劭洵美追随徐志摩在剑桥读过两年书,和盛佩玉结婚后,买了一幢维多利亚式的花园洋房,大半时间却花在苏州河边绿银交映的竹林小屋里。他不穿西装。
  这些人搞了一个“星期一晚间俱乐部”,不外出寻欢作乐,只是静静地围在炉火边聊天。林语堂常常带着翠凤参加。刚开始他还西装笔挺,后来就换成了全套的蓝缎袍子,洋帽变成了土帽,衬得他越发的清瘦,不过脚上穿的还是皮鞋。他说打领带是“系狗领”,而且西洋的“一切可笑的习俗当中以握手为最。”
  翠凤会说英语,在那群海归派太太中算是很时髦的了,她是基督教女高音唱诗班的主要成员,有一阵还参加了踢踏舞班,不过只是为了减肥而已。
  林语堂有收集留声机片的嗜好。每天晚饭过后,他把房间里的灯全灭了,只留下柴火荧荧地燃烧,静心享受好音乐,有卡罗索、莉莉邦丝的流行歌曲,也有贝多芬、莫扎特、肖邦等古典乐曲,偶尔也弹钢琴,教女儿们唱《一百零一首最好的歌》、《渔光曲》、《可怜的秋香》、《妹妹我爱你》,他也听,当然还有好友刘半农作词、赵元任作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到戏院看电影,林语堂喜欢看罗纳·考尔门英国上流社会的风度,卓别林的闹剧他笑得前俯后仰。玉如她们则偏好秀兰·邓波儿的戏。
  雨后的清晨,他穿着不透水的雨衣,一个人沿着苏州河岸散步,呼吸夹着水汽的清新空气,全身的毛孔没有一个不熨贴的。
  林家公寓所在的忆定盘路离繁华的上海市中心较远,房子是西洋式建筑,有很大的庭院。林语堂让佣人种上高大的白杨和各式的藤蔓植物。他还从城隍庙买来两只荷花缸,直径两尺有余,养上几朵睡莲,金鱼浅游其间,不时吐出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