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4-03-05 17:17      字数:4722
  真有智慧的人并不一定能想出许多道理,在心中作种种复杂的,“投影作用”或“系统分析”。他只是如实地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复杂的人往往建立了庞大的功业,但却并不了解自己真正的动机是什么。而智慧的不同点就在此。它并不一定是复杂的,但它能令人对自己人生中大大小小的运作皆如实了知。有一句中国话说“智者知人”,以佛法来看的确讲得对。但在知人之前,更重要的是“知我”——了解自己。
  凡是不了解自己而在讲空、无常、无我等道理的,以我看就是佛法玄学化的表现了。而任何如实描述生命的文学、电影、美术或戏剧,只要它们能帮助人类对自己的了解,虽然没有直接讲“空”、“无我”等道理,以我看就是佛法了。
  作为一个佛法修行人,当然该加深自己的四念处觉照力,去深观一切法的无我性与空性。凡是直观自己的生命而见到一点点和“空”、“无常”、“无我”等理论相应的事实,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一定当下就会有喜悦由心中涌出的。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点都假不了的事实。难只难在修行人只在心中想空、想无常、想无我,却没有见空、见无常、见无我。严格说来,一个人不去不存预设地如实直观生命,而把一套东西硬加在生命上,就是在作一种价值评判了。他是在把世界或生命想成说成——空的、无常的、无我的、无自性的,乃至缘起的。他的这个“心之行为”不是由生命中自然展现的,而是学来的、听来的、看来的。事实上这是违反原始佛教中四念处“如实观”的原则的。修行人若不能不存成见地如实观察生命修四念处,则他的“慧力”是不会增进的。因为他不在观察,而在批判,不在看事实,而在尝试解释什么。不在如实地接受生命,却把生命想成一个样子。
  真理是不能靠“涂抹”及“反复”而达到的。《金刚经》中说,若人说如来有所说法,就是谤佛,是一点也不假的。修行人如果抓住佛所说的一句话,以为这就是真的,就是空间的东西,这种心态却正是佛讲《金刚经》时所要纠正的。佛的意思是说他讲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有实体的,故他“实无”所说。他若说了什么,也只是用来帮助修行人更了解自己及自己的执著罢了,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意义。而候选人若以为佛说的法有一绝对的意义,就是把佛的意思曲解了。
  至于为何佛要讲这些“实无所说”、“说什么即非什么”的道理呢?这就和本意所欲阐述的主题——不要轻易作价值评判——有关系了。
  佛所发现众生烦恼的主因——执著,是可能以一切事物为对象而产生的。这其中包括了感性层面的种种,如人对感情、感觉的执著等等。同时,它也包括了知性层面的执著。
  感性层面的执著好察觉,四念处修起来(主要为身、受及心三念处)也比较容易。但知性层面的执著相对地比较难观察,四念处在此处修起来(就是法念处)就没有像前面三项那么容易了。
  十一、不要轻易地作价值评判——法念处修行的诀要(7)
  人对“法”的执著,也就是人对自己见解及观念的执著。它是一切执著“背后”真正的执著,亦即所有的执著若追根到底,一定会发现到一个“见解”上的执著。这也就是为什么佛会把众生一切的烦恼执著最后归为一样东西——痴,也就是无明——的原因。
  许多人类的思想家都有这个想法,认为世界上一切纷争冲突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人类有不同的见解与思想。而所有战争的背后,都有一些双方见解上的不同作真正的推动力。
  事实上这一个思想是颇深刻,而且和佛学中讲的理则颇相似的。只是化学对事情看得更深,能洞穿人类的一切贪瞋行为背后真正的本源——无明。
  简单地说, 个人如果对该见到的事实见不到,就是无明。就好像一间屋内若没有光线,就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例如一个好发脾气的人,老是在事后才见到自己脾气很坏。以佛法看这就是无明。因为他没有能用四念处的修行在当时就看出自己真实的情形。这是一个较浅显“无明”的例子。
  而如果要讲到无明的甚深处,就会讲以人的我法二执及“自性见”等佛学中较深的理论。我不想在本章中对这些理论作太多发挥。在本章中我主要想讨论的,是人对见解的执著,尤其是因见解而生的价值观念,及讨论若未能由这些价值观念中超脱出来,会对四念处的修行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感性层次的执著像一阵“风”,是可强可弱、可广可狭的,它是一个“情执”。但这阵风是朝什么方向吹,却是被知性层次的执著,即一些“见解”所决定的。我们可把人对见解的执著称作“法执”或“见执”。
  天下没有没有方向的风,风若没有了方向就不是风了。同样的,天下也没有没有“对象”的情执,就好像谈恋爱一定要有对象。就算是“自恋”也是有对象的,而对象就是自我。决定情执的对象的东西,就是“见”。
  修四念处若没有看出这一个层次,还不能算深入。未看出生命中这一个事实的人,讲什么“不二法门”都只是玄学罢了!
  人若能了知了这个道理,就会知道法念处的作用及重要性了。能依此再修行,所生的慧才实在,不会只是华丽的心之架构。
  十一、不要轻易地作价值评判——法念处修行的诀要(8)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而吹的风,也没有无缘无故而起的情。我佛说因缘,岂是空谈?修行人一定要能在“法念处”上看出自己一切情执的因,才算彻底地断了“见惑”。从此修行才算是“顺水行舟归有期”。否则总是拿不到要领。打打杀杀、哭哭笑笑的,总是捕风捉影汉,用的是三界的“有为工夫”。要谈真正的佛法,还是差得很远的!
  人的心灵像一个战场,各种不同的声音及力量在人的心里交战作用着。古代虽也有学术思想,但量没有那么多,而且思想流通工具(如书籍、杂志、录影等)也没有如今日那么便利发达。今日可以说是个知识爆炸、思想泛滥的时代。各种不同的“主义”及价值观在“思想市场”上销售着,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所面临的情景真可以说是旷古未有的。而一个人若没有一个颇为平衡的人格或坚实的文化涵养作为心灵的基石,想入此“思想大海”而不为其困惑,真是很难的。这一点也就是为什么我会认为四念处的修行对现代人尤其重要的原因了。因为现代人实在是在思想上颇为迷惑的,虽然在他们周遭的“声音”很多。
  那些不同的声音也都在建立着不同的价值观。过去许多古老文化的传统价值观已逐渐分崩离析。它们体系上的基础已逐渐为新科学领域的扩展所动摇。古老的教条及建筑在那些教条上的价值观及行为法则,已越来越缺少说服力,也越来越不吸引人了。而要现代受过文艺复洗礼后具有理性和科学素养的人,毫无任何条件地就接受一个宇宙中至高无上,至真至善的主宰,也势必是会愈来愈困难的。今天许多较有思想的知识分子,他们心灵的最深处是颇为彷徨不安的。他们面临到了一个人类文化发展的十字路口。他们怀疑旧的东西,但新的东西又太多。许多人已正如佛陀在当年所说的——陷入思想的森林(密见稠林)中了。
  陷入密见稠林是有潜在的危险性的,在某些状况下会造成对自己及他人的伤害。而走出此思想森林的唯一方法,就是充分看清这一个自己由心所生的森林,及自己迷执于其间而不肯离去的事实。也就是本章所欲陈述的主题——法念处了。
  十一、不要轻易地作价值评判——法念处修行的诀要(9)
  过去未修习四念处以前,我容易在一种状况下感受到一种颇强烈的苦闷,就是当我站在一边,而见到远处有一群人在热闹地进行某一件事的时候。因为是在远处,故我总不知道他们真正在做什么。但也正因为不知道,故他们的“热闹”总是会提醒我人类存在的卑微、无奈与无意义。在大学时代我接触到了卡夫卡的小说,觉得他说了一些这个我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感觉。于是我买了卡夫卡英译的全集,成了他的读者。但毕竟忧苦仍是忧苦,并没有因为另一个人有类似感觉而有不同。
  后来修了佛法,尤其是法念处,我才越来越看清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而逐渐传诵了这一种忧苦,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一种觉得自己和环境“对立”的思想。而和自己比起来,环境是有着无限大力量的。故卡夫卡小说中的主人翁永远皆在和一个无限大的神秘权威对抗,觉得生命是彻底无奈而凄凉的。
  我庆幸自己比卡夫卡有福气,得闻因缘法,圣教量,而能修法念处,走出了自己心灵的阴影。今天的我如果见到远处有人喧闹,我有可能会往前观看,也有可能会仍走我的路。但过去的忧苦是已如昨日云烟,早已不知去向了!
  法念处的原则,讲起来很简单,就是看清自己内心中一切层次及层面的思想、观念,及自己对那些思想观念的执著。其要领是看清“事实”,而不是马上去对他们肯定或否定。自己若已去对它们肯定或否定了,就要看清自己已在肯定及否定,而同时也要看出是什么“思想”是这一个肯定或否定背后的困,这就又是法念处了。
  能看出自己一切行为背后真正的“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毕竟这是佛法所讲的“慧学”的范围。佛法中所讲的“慧”,并不一定是如许多人所想象般地高远复杂的,但它的作用却是可以被我们确定的——即看出事实。修行人一定要能充分地看出了自己身、口、意行为真正的“因”及事实,才能真的不为客尘烦恼所惑而“见自己本来面目”。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就可更真切地看出为何《维摩诘经》中会有“直心是道场”的教理了。一个人若没有所谓的真性情,直肚肠,至此真就成了“牵肠挂肚”的了,百思而不得其解。但毕竟佛法中所谓“见自己本来面目”,根本就不是靠思辨得办的。它是一种浑然忘我(没有先定好一套价值体系)的“直观”,不须要说什么想什么。要说什么,想什么时,早已不是最起始的本来面目了。
  十一、不要轻易地作价值评判——法念处修行的诀要(10)
  现代人的生活太复杂,已很少人能享有过去时代那种纯粹简单的生活了。较严重的情形乃至有许多人有所谓“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症状或倾向。如何由这种纷乱复杂中把人性本有的单纯与安宁唤醒,该是今天所有从事佛教文化工作者的共同目标。我的看法是该由四念处的修行下手,用此法门的洞察力与离执力去了解自我及一切。把自己内在世界的情形看清楚,才有可能得到安宁与解脱。切不可又创造了一套更复杂的体系,强加在本已十分纷乱、紧张的现代人心灵上。这样是会使本来的紧张变得更紧张,本来的纷乱变得更纷乱,就失去了佛法慈悲利生的本怀了。
  我并非反对一切“教条”或道德律,也不是在强调佛法的“戒”不重要。但当我在研究适合现代人修行方法时,每会觉得现代人的心灵实在是颇紧张、沉闷且脆弱的。现代人所面对的,是经过产业革命后一个特殊的社会结构。经济讲求效率、竞争。于是“人”就更突出地变成了市场上的商品;“商业”也几乎无孔不入地渗进了现代人生活的许多层面。许多人皆觉得对一个一般的小市民而言,所谓的“生活”,就是经过了一辈子的工作与努力后缴完了房子的全部贷款。人类的生存价值到底在哪里?所有这一切由小到大被灌输的道德伦理思想,仍然很有意义吗?许多现代人均自然地有这样一个疑惑。凡是读过剧作家阿瑟·密勒(ARTHURMILLER)的剧本《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的人,一定皆能颇强烈地感受到这一个普遍存在的现代中产阶级失落感。故我以为苦对现代人讲佛法,强调一套一成不变的宗教或道德价值体系,而希望它能有效地解决现代人的问题,是颇不契机且不切实际的。如果现代人需要的是这样一套东西,今天世界整体的传统宗教文化就不会逐渐在走下坡,西方世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在开始研究东方哲学了。我个人以为佛教在今日人类文化发展情势下,实在是一个很重要的珍宝。它的本质不含有僵化的教条主义色彩,也不建立在任何非理性的假设之上。如果今天的人类需要一个新的思想与行为法则,佛教实在是最有希望能有力地提出一套东西的宗教。站在佛法四念处的修行立场而言,我以为佛教应先有力地发挥其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