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4-03-05 17:16      字数:5101
  冷颖奇淡淡瞧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神,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他去袁府不到一年就死了!」
  穆凊扬愕然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冷颖奇淡笑道:「还是我让人去化人场收的尸呢,怎麽会不知道!」
  「那…你怎麽没有在来信上告诉我?」
  「我不认为像这样的小事,需要千里迢迢的通报三爷啊!」
  穆凊扬怔了怔,面容略显为难道:「可是…」他原想说,你该知道傅京华和别人不一样,然而看到冷颖奇那不冷不热的表情,便不由自主的吞了回去,转口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墓地在哪吗?我…想去上个香!」
  冷颖奇轻摇褶扇,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麽意思?不是你帮他收的尸吗?难道你竟没有帮他砌墓?」
  冷颖奇眼神飘空,若有所思道:「三爷,依你现在的地位,就莫再追问他了,若真为了一个包衣奴才惹出什麽难看的事,不值啊!」
  穆凊扬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冷颖奇把傅京华定位在包衣奴才,然而真要说傅京华在心里到底是属於什麽样的角色却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在塞外与罗刹国争战的三年来,傅京华当初为了保护自己而自愿走入袁尔莫的府第时,留在唇上的那一吻已搅乱了他正常的思惟,尤其在知道他已死的消息,傅京华在心里突然变化到一个自己都无法判断的地位,就像是恩人也像是朋友,却更像…像一个他永远也不敢想的角色!
  然而不管如何,在知道他莫明其妙的死於天花,又莫明其妙的自化人场被带走後,他就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穆凊扬走到冷颖奇的前头严厉异常道:「他是我康亲王府的救命恩人,不管他曾经是什麽身份,到他坟前上香总也不为过吧!更何况回来後,我已请求圣上把对我的封官加爵兑换他脱去奴藉身份,虽然这一切因为他的死而作罢,但又何必怕别人知道我和他…有交情?」
  冷颖奇收起飘忽的眼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晶亮亮的瞧著他,似乎对於他这一段长篇大论很是惊讶道:「三爷,您真拿您的功勋来求圣上帮他抬旗?」
  穆凊扬咬著牙,硬梆梆的点点头。冷颖奇倒吸口气,似乎对他这个答案很不以为然,但瞬时表情又变得平静道:「看您对他这般用心,也不枉他为了您走入袁尔莫府。」
  穆凊扬不想听他这暧昧异常的话,只想催他说出傅京华尸体的去向时,心头忽然闪出个念头,这念头令他全身情不自禁一颤。
  他想到傅京华的尸体会被冷颖奇买通带走这件事有点古怪,别说这要费多大章程,光是傅京华是天花致死就非得火化不可,这尸体一经带走,可是比手捧著大炮还险,弄不好自己沾染上就赔上了命!
  而冷颖奇,一个精通医术、聪明绝顶的康亲王府首席谋臣,怎麽会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难不成傅京华根本没死!!而这整件事都是骗局?他想著想著,心脏忽然怦怦然的猛跳起来,一股没道理的希望直冲脑门,让他克制不住激动,直抓著冷颖奇双肩吼著:「杉林,傅京华根本没死,对不对!」
  冷颖奇却被他失控的情绪震撼到,反而用著一双充满同情的眼瞧著他。
  穆凊扬看到这抹眼神便了解自己猜错了,然而话已说出就好似非等出一个答案不可,因此只能硬著头皮等结果。
  这时冷颖奇无奈的摇摇头道:「三爷,你是怎麽了,竟对一个包衣奴才这麽放不下心?」
  穆凊扬早猜出冷颖奇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他默然一阵才百无聊赖道:「尸体…是你带走的,你不会连墓也不帮他砌的,带…我去上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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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竟因为傅京华的死而消沈,那种无力比在东北和罗刹国争战时,饥寒交迫的困境还吃力,傅京华啊傅京华,你在我的生命中到底代表了什麽?这一切的心疼,真的只是因为失去一个近身奴才?还是因为失去一个朋友?一个恩人?然而,别人会因为失去一个朋友,一个恩人,而有像我这样沈痛的感觉吗?穆凊扬问著自己,却没有答案。
  当穆凊扬要来上香之前,他觉得自己已将对傅京华难以理解的思念整顿好,埋在心灵深处了,但直走进傅京华藏身的这区毫无章法的乱葬坟里时,他刚强的意志终究锁不住内心溢满的酸楚,两行清泪已悄悄滑落。
  所幸,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前头,近身侍从及冷颖奇都站在身後的远处…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门,竟为了一个汉族的包衣奴才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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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旧事在脑中翻腾。
  自从傅京华墓前回来,穆凊扬整个人就像失了魂,有些恍惚,待回到家中倒头便昏睡起来,直到隔日一早,府第就接到诏书,原来是皇上亲点他充入宫掖宿卫,掌管乾清门听政处关防。
  对於这件事,王爷是笑的合不拢嘴,可是穆凊扬却觉得这个消息令他痛苦不堪。
  原本,留在京城这件事,是他一回来就非常渴望的,然而在知道傅京华去逝的消息时,留在京城已让他有著生不如死的感觉。
  而当父亲又提出有许多亲王多次跟他提及亲事,穆凊扬不得不要求父亲给他一年的时间适应职位,待一切稳定便悉听安排。
  对,差不多一年,他认为这个打击迟早会因为时日久远而平静的,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但他知道不会是一年,因为他坚信自己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包衣奴才煎熬这麽久,然而他却失算了,日子一直过了快一年了,他的心仍然为傅京华的死而感到枯竭萧索。
  或许时间还不够久吧!只要再多点时间,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他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熬得过去!他坚信著。
  但这个坚强的信念却因为阿福的一句话而破碎。
  待续。。。。
  第十三章
  阿福,那个和小豆子友情深浓,一起入府的奴才。
  其实,自从他每次回府时,总看到阿福鬼头鬼脑的向自己张望,他知道阿福可能有话对自己说,只是,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对傅京华到底生的是什麽感情的情况下,他不想和任何一个奴才太过亲熟,因为他再也经不起这种折磨了。
  但一直到今天,阿福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摸到他房门口徘徊,这使得穆凊扬不得不召他进来问话。
  就见阿福小心奕奕的在他耳旁道:「小豆子没死。」
  也不知怎麽的,穆凊扬像被抽乾了血似的,只觉得脑袋忽然花白一片。
  小豆子没死!小豆子没死!这句话则像山谷回音不时在耳旁盘旋,让他心跳不断加快。
  穆凊扬用著自己都不相信的声音颤道:「你…确定?」
  阿福坚定的点点头,瞧著这动作,穆凊扬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阿福眼见穆凊扬这般动容的神情,心里十分感动,他早知道穆凊扬很疼爱小豆子,所以在穆凊扬从军,而小豆子竟莫明其妙的被送到袁尔莫府,又莫明其妙的传出死讯时,他就很想对穆凊扬打小报告了,但再怎麽猜也想不到,这个意气风发的贝勒爷竟真的这麽在意一个小小的奴才,只是他哪里能猜得出藏在穆凊扬内心深处,对傅京华那份难分难解的感情!
  「他现在…在哪里?」穆凊扬再失控也查觉出阿福脸上透露出的异样,因此他忙定定神,问著,只是声音仍掩不住激动。
  阿福低垂头道:「我…不知道。」
  穆凊扬全身一麻,不可克制的厉声道:「什麽不知道?你不是说他没死!」
  阿福瞧著他翻脸跟翻书一样,吓得跪在地上拚命磕头,急道:「奴才…真的不知道…但我晓得小豆子真的没死…真的…没死!」
  穆凊扬不明白何以他知道傅京华没死,却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此为了了解他的逻辑只得压下激动,狠狠道:「起来说明白!」
  阿福颤著身爬起来,直谢了两句才紧张道:「小豆子曾…给我一盆东西…他说…那是他的本命树,如果他死了,树就枯了…如…果没有枯便表示…他没死…」
  阿福还没说完,穆凊扬已气的面孔发白全身冰凉,扶著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实在没想到阿福对傅京华没死的消息,竟来自这麽子虚乌有的猜测,他一颗心自充满希望到彻底绝望,简直比坠入万丈深渊还难受,不由得杀机立现道:「你…你竟敢编派这些神鬼无聊之事来消遣我!」
  阿福这次看到更加盛怒的穆凊扬,忙又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然而面容却异常坚持道:「三…三爷,小豆子…真的没死…真的…」话说至此,阿福眼中已饱含泪水。
  原本激动的难以自己的穆凊扬瞧著一向胆小的阿福这样执著的要自己相信傅京华还活著,心里不禁起了安慰,杀意也消了退,然而那一起一伏的精神折磨却也令他全身无力,只得缓缓坐下,神情萧索的挥挥手道:「去吧!别再说这事儿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小豆子,但…这莫名其妙的臆测不可信!他是死了,坟墓都长长了草了,既怀念他,不如去…上个香吧!」
  不料阿福抬起头,眼泪汪汪道:「三爷,三爷,小豆子真的没死!上次小豆子被大贝勒刑求了半天,那颗树果然枯的要死了,我担心的吃不进,睡不著,等到你回来救了小豆子,树又活了过来…这是真的…真的…」
  不管阿福现在怎麽说,穆凊扬已听不下半句话,之前半刻钟,他的心一下子如入雪地,如落火海已令他几近崩溃,因此他单手支额看也不看他道:「出去吧!」
  「三…」阿福神情沮丧的瞅了瞅他,只得磕了个头,默然的抹抹泪起身而出。却在他走到门口时,穆凊扬忽道:「阿福!」
  阿福忙回转,躬身道:「三爷!」
  穆凊扬欠欠身道:「你…说你手上有…小豆子的盆栽?」
  阿福认为穆凊扬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破涕为笑道:「是啊,三爷!正是小豆子的本命树!」
  「可不可以将它送给我…嗯…」穆凊扬话一出便有些後悔,总觉自己有点失去理智,正想再否决时,阿福已笑容满面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如果由三爷来照应,那小豆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不等穆凊扬说话已乐孜孜的跑了出去。穆凊扬望著阿福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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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盆栽,小树苗正奋力精神的生长著。
  穆凊扬从来也不相信什麽本命树,他知道傅京华当时是为了寻阿福开心才会编出这一串故事,问题是,傅京华屡遭奇险,小树苗也因环境转变而荣枯,这一切的巧合才会让目不识丁的阿福信誓旦旦。
  然而既是如此,自己要来这麽一盆小树苗又是作什麽呢?
  他双手握著盆栽失神的想著,到底傅京华在自己的心里占了什麽位置?何以在圣上对自己封官加爵时,自己竟想提出替他抬旗的想法,而当知道他死时,自己是这麽痛彻心扉的惊悸,尔後又握著一丁点的希望去追问冷颖奇,然而最要不得的是,自己都去他坟前上过香了,今天却还是被阿福一句天真的痴话惹得心神失速,最後,落到生出这麽透彻骨髓的绝望。
  傅京华只是个包衣奴才,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对他这麽失魂落魄,不,他不止是奴才!穆凊扬明白,从傅京华跟著自己的第一天起,就没把他当做是奴才,在心里,他该是个和自己异常投缘的异姓兄弟,而这许多年的相处,他便从一个疑似兄弟的交情爬到了自己都无法分清的模糊位置。
  想到无法分清的模糊位置,他又联想到冷颖奇。
  在傅京华为自己而身入袁尔莫府前,冷颖奇就常提点自己对傅京华似乎有点在意的太过度,甚至为此还建议自己去从军。
  当时,只想到冷颖奇在暗示自己可能会被大哥谋害而要暂时远避,现在想起来才知道,或许他早已看出这许多矛盾之处,才会希望自己离开…
  如果真是这样,冷颖奇或许比自己更加清楚藏匿在心里的这一长串恼人的心思了!
  穆凊扬豁然站起,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有预感,他快找到这段时间,自己对傅京华死讯而失魂落魄的答案了,他整个人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