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4-02-26 11:01      字数:4876
  糖尿病,提前退休,在家闲赋已十多年了。老书记果然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年轻时干草原上的力气活肯定是把好手。他的服装跟夫人正好相反,完全汉化,白衬衫外套一件机织羊毛开衫,下穿西式长裤,脚上一双黑皮鞋。他的头发已半花白,脸膛红黑,说起话来嗓音低沉宏亮,当年在台上作报告时,这声音一定是很有感染力的。他一口汉语也说得很好。
  “喝茶,喝茶。”他爽朗地说。“这奶茶喝得惯吗?上海可没奶茶的吧?”
  我说我很喜欢喝这儿的奶茶,别有一番滋味。
  他今年六十二岁,退下来已有三年了,刚离开工作岗位时,还不大习惯,现在已经适应目前这种悠闲的生活了。他的“资历”挺老,三十多年前就已担任甘孜州一个县的县委副书记,“文革”中遭造反派残酷殴打,两根肋骨被打断,两只耳朵几乎被打聋。他来色达工作有二十多年了,刚来时,县城里除了县委办公楼稍像样点,街上只有几间小房子,再没其它称得上“建筑”的东西。县里有个40千瓦的柴油小发电,冬天没电,晚上也没电,只有下午可供一点电。公路也没有,下乡全靠骑马。当他说起这些往事时,他是有点感慨的,他觉得执政党长期来搞运动太多,为当地百姓做的好事太少了,今日色达虽然比过去有了不少变化,但还是比较落后的。他认为色达要发展,就一定要发挥自己的优势,搞一些效益好而又切实可行的项目,过去县里曾搞过几个小的畜牧深加工项目,但没坚持到底,夭折了,要总结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我问他是否到五明佛学院去过。
  “我到五明佛学院去过,很好嘛。”阿白说。“佛学院的课程很全面,不仅学修佛学理论,还学习史地、医药、语文、算术等等,要学六年才毕业,培养了不少高级人才。藏地是人人信佛的,可汉地不同。佛学院吸引了全国很多人来这儿,可见它确是办得不错的嘛。”
  我问夫人,您信佛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戴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
  我又问,老书记也信佛吗?
  夫人代他丈夫点了点头,并以手指指他丈夫的胸口,我这才发现,阿白的脖子上也戴了一串佛珠,因为塞在羊毛开衫的里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呢。
  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老书记又对我说,他认为佛教中有很多合理的因素,象佛教的不杀生、不说假话、不偷盗、不奸淫妇女、不喝酒等戒律,推而广之,对保持良好的社会风气很有好处,别的不说,这儿的犯罪率就比汉地低得多……
  在色达县城,我还采访了县国土城建局的黄英女士。我刚到色达时,曾跟她在香根活佛家打过照面,当时聊了几句,意犹未尽,这回我特意去她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
  秋天的色达,天气已带了几分凉意,在黄英女士的办公室里,火炉已生起来,一则,可烧点开水,二则,房间里暖和些。
  她是五十年代援藏干部的后代,三十几年了,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也工作在这儿,以后,很可能也像她们的父辈一样,一直干到退休,最后按国家政策规定回原籍定居养老。
  她的父亲是五三年作为头一批援藏干部来这儿的,那时才二十一岁,生龙活虎,血气方刚。他们头一批一共来了十几个,住在帐篷里,条件及其艰苦。好在那时的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不过,现在再也不必谈什么‘理想’不‘理想’之类的大话了。”黄英女士不无感叹地对我说。“什么主义理想,统统是骗人的,我作为援藏干部的后代,留到现在,说穿了,是为了生存,有口饭吃。而实际上,这儿的当地人始终把我们看作是汉人,而内地人却早已把我们看作是藏民了。即使我们想回去,人到中年了,回到那个似乎属于我们却又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能干点什么呢?算了,这儿退休早,还有十来年就可退休了,等到退休再回去吧……”
  说到这里,黄英往火炉里加了块木头。“不过,毕竟在这儿生活工作了几十年,对这儿的一草一木还是有感情的。不可否认,五十年代的援藏干部及其子女,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也确实作出了一点贡献。现在我们这里的业务骨干,真正搞专业的,不过两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女的,也是援藏干部子女。”
  “你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对这儿的气候已经适应了吧?”
  “怎么说呢,这儿到了冬天,最冷时零下三十几度,那是真正的滴水成冰。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适应这么冷的天气。有时,这里照顾我们,让我们回内地过冬。过了冬,回到这里,一上高原,人又会觉得难受,甚至鼻子出血……可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能不咬咬牙在这儿继续生活工作下去……”
  她承认,最近十来年,她们生活上得到比较显著的改善,有线电视家家都接通了,可看的频道也不少;过去从来吃不到水果蔬菜,这几年副食品供应好多了;自来水也用上了,供电也比过去正常了;县城的马路,由泥地变成了水泥路,新房子也盖起了不少……
  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无意中流露出对色达近年来发展变化的自豪和喜悦。不管怎么说,她生于斯,长于斯,谁也不能说她不是一个色达人。她像当地藏民一样心直口快、能歌善舞,她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在不少方面亦已藏化。她的丈夫是康定人,现在色达的粮食部门工作。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康定读初中,一个刚刚考取了康定农校。援藏干部的第三代正沿着祖辈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
  我请她谈谈对佛教和五明佛学院的看法。
  “这儿的冬天那么冷,居然有那么多大学生跑到这儿来,太不可思议了。对佛教,我是相信的,这儿人人信佛,没人不信佛。比起来,从内地来佛学院修学的人好象更虔诚。但我觉得‘前世’、‘后世’、‘六道轮回’有点玄,有的人说是可以看得出的,也许是吧。反正,我想一个人只要多行善,总是好的吧。”
  廿一、天上飞来的“黑籽”?
  廿一、天上飞来的“黑籽”?
  我至今仍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从年龙、色达回到佛学院,离开这里已有三天了。我又回到了我住的那间小木屋。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藏族喇嘛,听说还是这儿的一个“管家”呢,最近有事出去了,这屋子便空关着。我来佛学院之前,有个上海中医学院的大学生已借住在这里,经热心的孙居士介绍,我也住了进去。九月,学校开学,大学生要回校上课去,这屋子便由我一人住了。等这位落拓不羁的大学生走后,我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下,稍许弄得干净了点。几块铺在地上当床垫的毛毡,拿到屋外噼噼啪啪拍打一阵,又放在太阳下晒了大半天。上次去色达时我已买了六尺花布,是当床单用的,也洗了一下,太阳底下一晒就干了。至于盖的,是从旦增嘉措活佛那儿借来的白被子,倒是原来就干净得很。天气很好,中午的阳光火辣辣的。三天没在这儿睡了,我想把被子拿到屋外晒晒。
  咦,这是什么?掀开被子,我忽然发现床单上有一摊屑屑砾砾的东西。凑近了仔细看,是一些黑色的小颗粒,不下几十颗,比芝麻略小一点,形状有点象某种植物的种籽。用鼻子闻闻,无异味,似乎还有点细微的清香。
  我吃不准这是什么,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把它们包了起来。
  这,该不会是老鼠搬来的什么东西吧?好象不是。这屋里恐怕没有老鼠,我在这里已睡了几个星期了,夜里从没听到老鼠的吱吱声或啃东西的声音。再说,这黑色的小颗粒,也不象是老鼠的食粮啊。
  会不会是有谁跟我开的玩笑?这种可能性更微乎其微了。一则,房门是上锁的,别人进不来。二则,这儿的人空下来就一门心思修持佛法,谁有闲情逸志来开这种玩笑?何况我来这儿时间不长,跟我打过交道的才有几个人?
  我去找善宝,让他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有个藏民也在他那儿。那藏民名叫拉巴,五十几岁,是个在国家邮电部门干了几十年的老邮差,也是个具有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会说汉语,但不会写。他找善宝,是要找个有文化的人帮他写一份报告。他不久前办妥了退休,这样可以到五明佛学院来专心修佛了,现在有一种难得的解脱感……
  送走老邮差,我把在被子里发现黑籽的事跟善宝说了。
  “是吗?这事可太有意思了。”善宝仔细观察着我包在纸里的那些黑色小颗粒,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从年龙回来后,我的被子里发现了什么?”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纸包来,给我看,“你看,大米!”
  “大米?”
  “是的,在被子里发现了一小摊大米。”他带点兴奋地说,“当时我就不相信这是老鼠搬来的,因为我的屋子里没有老鼠么,而且老鼠也不会搬运这么多呀。我还发觉,我被子里的大米不是我米袋里的米!现在你的被子里又发现了黑籽,这就更加清楚了,这是我们去年龙拜访高僧之后出现的胜兆啊!”
  他叮嘱我,一定要保存好这些黑籽,它们看上去有点象植物的种籽,可这绝不是寻常之物,它们一定会给主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福报!
  我把这些黑籽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这一不寻常的飞来之物,不能不令人想起发生在这儿的好几桩颇为神奇的事情……
  在大经堂旁边有一口泉水,大家都叫它“龙泉”。据说这口泉水有点来历,虽然泉眼不大,却终年不竭,哪怕是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冬,也从不结冻。紧贴泉眼打了一口井,水满自止。法王在十几年前创办佛学院时,几十个人就吃用这口井里的水,水不觉多;十多年后,佛学院学员已达数千,以这口井为源头修建了若干条水渠、水管通往四面八方,满足几千人的需要,水仍然不觉少!
  前几年,这儿来了几位老太,白天在汉经堂听索达吉堪布上课,晚上就睡在汉经堂。汉经堂离大经堂不远,离那口泉井更近,要去拎桶水或洗洗菜什么的挺方便的。
  奇怪的是,这几位老太同时病了,且病症相同,个个头痛欲裂,而以往她们中无一人有这种病史。大经堂里有个小医务室,备有一些常用药品。几位老太去要了点医治头痛的药片,可吃下去都不见好。有人说这也许是高原反应,早点回去吧,头痛自然会好的。几位老太都不想回去,来一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要多呆几天,多学点佛法,多求点菩萨的保佑。不过,头痛得厉害,上课听不进、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这咋办?
  此事被副院长龙多活佛知道了。他找人把这几位老太叫来,对她们说:你们咋会把看守龙泉的护法给得罪了?这是护法给你们的一点小小的警诫啊!
  几位老太叫苦不迭。原来,前些时候她们曾相约着一起洗被子,刷洗时大概靠泉井太近,肥皂水把井水给弄脏了。谁想得到呢,洗洗被子,居然就把看井的护法给惹火了!
  龙多活佛跑到龙泉跟前,必恭必敬地将井台擦拭干净,然后为这几个老太念了经,老太们的头痛顿时烟消云散……
  我听说了有关龙泉的这个故事后,第二天,汉经堂一下课,就跑去看这口不寻常的井。只见这井已被半人高的木栅栏围起来,井上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彻起一座二尺高的井台,上面插着十几面迎风招展的经幡。有些经幡已成了碎布条,颜色也已褪得差不多了,可见日晒雨淋,插在那上面的时间不短了;也有两三面经幡的色彩还鲜艳得很,显然是新近才插上去的。
  在木栅栏之外,离开那口龙泉有几丈远,已用水泥重新砌了一个水池,通过管道把龙泉的水引到这水池里,然后再让大家用。
  这水清澈甘冽,喝在嘴里,甜津津的,比大城市装在玻璃瓶瓶里的什么“矿泉水”,不知好喝多少倍呢。
  没人再头痛。看来龙泉的守护神已息怒了吧。说起龙多活佛,我还从几个人那里听到关于他的另一个故事。那是十多年前,龙多活佛来佛学院未久,有几个藏民对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副院长不大服气,便想出一个恶作剧来试试他的深浅。他们中有一人装死,然后旁人把他抬到龙多活佛跟前,请活佛为死者念经超度。
  龙多活佛一开始不答应,经不起这几人的胡搅蛮缠,也就答应下来。待他念完颇瓦经,那几人以为恶作剧得逞了,放声大笑,有人还出言不逊地对活佛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