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人生几何      更新:2024-02-21 15:27      字数:4741
  佘芒道“窟窿闹鬼之事早有耳闻,想是村民以讹传讹,子曰:‘敬鬼神而远之’,故下官平日绝口不谈此事。”
  这位老县令有点迂,方多病肚里暗暗好笑,但做官却是十分认真。“前些日子人命人挖了‘窟窿’,当时点了阿黄为我开路,又请一名身手不错的……护卫,以及我这位……李师爷,下洞一探究竟。”
  佘芒佩服道:“大人英明,不知结果如何?”
  方多病脸色一沉,缓缓地道:“我那护卫在洞下被一支铁箭射死,李师爷身受重伤,此时阿黄又溺死水中……佘大人,此地是你的治一,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事?”
  他疾言厉色,佘芒自不知这位微服私访的巡案三句话中两句不实,乃满口胡说八道,顿时吓得脸色青白,连忙站起:“怎么会有这等事?下……下官实在不知……这就……这就前去查明。”
  “佘大人且慢,既然今日佘大人登门拜访,我家公子想请教大人,不知大人觉得,‘窟窿’底下发生的怪事,和严家当年的血案,可有联系?”李莲花道。
  佘芒道:“这个……下官不知。”李莲花道:“‘窟窿’之中尚有两具无名尸首,观其死状,只怕也是死在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正是严家血案发生之时。”
  佘芒满头是汗,“尚无证据,下官岂敢轻下断言。”李莲花一笑:“佘大人英明。”
  方多病和李莲花多年默契,插口问道:“不知严家当年凶案之前可有什么异状?家中可有出入什么形状怪异、形迹可疑之人?”
  佘芒为难道:“当年县令并非下官,依据文卷记载,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那当年检验严青田无头尸首的仵作,可还健在?”李莲花道。
  “那位仵作年岁也大,已于去年过世,严青田的尸首也早已失踪,要查看当年致命之伤,只怕已是不能。”佘芒苦笑。
  李莲花“啊”了一声,未再说什么,方多病等了半日,不见李莲花继续发问,只得自己胡乱杜撰,问道:“严家当年号称富贵,怎么会落到如今严福以打铁为生?难道严夫人当真是杀无携带所有细软逃走?没有给严福留下半点?”
  佘芒道:“那是因为凶案后不久,严家着了一声大火,所有细软给烧了下干净,就此不复富贵之名。”
  方多病又问:“那火是谁放的?”
  佘芒沉吟道:“根据文卷上记载,那火是深夜烧着,只听白水园内轰隆一声,自严青田和严夫人的主院内喷出一团火焰,很快把严家烧得干干净净,即使是几个人同时纵火也不可能烧得如此之快,所以应是天火。”
  “天火?”方多病问道,“什么叫做天……”李莲花咳嗽一声:“原来严家是遭到天遣,天降霹雳,将严家烧毁。”方多病惭愧地摸了摸脸,原来天火就是霹雳。
  佘芒和他的师爷两人诚惶诚恐,方多病和李莲花随声附和,在将案情反复说了五六遍之后,佘芒终于忍耐不住,起身拱手道:“时候已晚,下官告辞了,大人如有需要,请到五原县衙调派人手。”
  方多病顿时大喜:“一定、一定。佘大人慢走。”李莲花歉然道:“两位大人辛苦。”佘芒连称不敢,和师爷快步离去。
  等那两位老儿离开之后,方多病一屁股重重坐回椅上:“李小花,我看你我不是赶快逃走为妙。”
  李莲花问道:“为何?”
  方多病怪叫道:“再坐下去很快皇帝都要上门找巡案了,我哪里吃得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莲花“啊”了一声,喃喃地道:“皇帝找上门不可怕,可怕的是……”
  他之后说了句什么方多病没听清楚,挤在他耳边问:“什么?”
  “可怕的是——”李莲花唇角含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悄悄道,“阎罗王找上门来。”
  “什么?”方多病一时懵了,“什么阎罗王找上门来?”
  “阎罗王,就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那一位。”李莲花很遗憾地看着方多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原来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你一点也没有听懂。”
  '三' 阎罗王
  “听懂什么?”方多病瞪眼看着李莲花,“难道你就听出来射死黑蟋蟀的凶手了?难道还能听出来几十年前严夫人为什么要杀严青田?”他心里半点不信,虽说李莲花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小聪明,但是依据佘芒所说的案情,实在过于简单又扑朔迷离,何况又怎知那文卷里记的哪句是千真万确,哪句是信口开河。
  李莲花摊开手掌,很惋惜地看着手心里的“伤痕”:“我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听出来严家姓严,阎罗王也姓阎。”
  方多病一呆:“你说——严家白水园就是黄泉府?严青田就是阎罗王?”
  李莲花叹了口气:“如果严青田就是阎罗王,那么他应该身负绝代武功,又怎么会死在他夫人刀下?难道他夫人的武功比他还高?”
  方多病又是一怔:“这个……这个……自古那个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不小心死在牡丹花下,也是有的。”
  “这是疑问一。”李莲花喃喃地道,“撇开严青田为何会死在严夫人刀下,那‘窟窿’里和牛头马面死在一起的人,又是谁?”
  方多病“嘿”了一声:“这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阎罗王。”
  李莲花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方多病的话,继续喃喃地道:“这是疑问二。再撇开严青田之死和尸骨的身份之颖,在‘窟窿’中失踪的阿黄又怎会淹死在五原县河中?”
  方多病哼了一声:“你又怎知他不会受到刺激被吓疯自己去跳河?”
  李莲花道:“这是疑问三。最后一个疑问,什么东西在‘窟窿’底下射死了黑蟋蟀?”
  方多病道:“你问我我问谁?这……这些和阎罗王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很遗憾地看着他,就如他往常看他的那种目光……就像看着一头猪:“你当真没听见?”
  “听见什么?”方多病简直要发疯,刚才那啰嗦的佘芒把严家的故事说了五六遍,他当然字字句句都听见了,却又没有听出个屁来。
  李莲花非常惋惜地摇了摇头:“佘芒说,严青田的尸体被放在义庄,最后失踪了。”
  方多病道:“那又怎么样?”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你莫忘了,严家并非没人,还有管家严福在,何况严家是在‘凶案’后‘不久’方才被火焚毁,一度它还是很有钱的。身为白水园管家,即使家破人亡,家财败尽也要留下看守故土的忠仆,严福却没有将严青田的尸身收回下葬,那是为什么?”
  方多病悚然一惊,他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妥出来,的确,为何严福没有将严青田风光下葬?
  李莲花身子前倾,凑近方多病身前,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为什么严福没有将严青田下葬?可能性有两个,第一,严青田有问题;第二,严福有问题。”
  此言一出,方多病当真大吃一惊,失声道:“严青田有问题?”
  李莲花道:“无论是严青田有问题,还是严福有问题,你莫忘了,他们都姓严。”
  方多病骤然站起,脸上变色:“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说……”
  李莲花在这时候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所以我说,我怕阎罗王找上门来,你却不懂。”    方多病重重坐了下来,心里的震惊却尚未褪去,正要说话大大表示一番对李莲花推测的不信之情,突地门外“笃”的一声轻响,有人轻敲了大门一下。正巧李莲花悄悄说到“我怕阎罗王找上门来”,方多病听着这一声敲门声,竟刹那出了一身冷汗。
  “请问……青……青天大老爷……在家吗?”一个怯生生,非常微弱的女子声音在门外问。
  方多病和李莲花面面相觑,李莲花一声轻咳,温和地道:“姑娘请进。”
  大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站着一个衣裳褴褛,面有菜色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一只母鸡:“青天大老爷,请大老爷为我家阿黄伸冤——我家阿黄死得好冤啊——”方多病看着那只小母鸡,心中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升起,那女子看着方多病华丽的衣裳,目中惊惶畏惧之色更盛,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民妇……丽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青天大老爷,阿黄留下的银钱只够买只鸡……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相公伸冤、伸冤啊!”她趴在地上不住磕头,那只母鸡自竹篮中跳下,昂首挺胸地在方多病和李莲花足前走来走去,顾盼之余尚洒下鸡屎若干。
  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李莲花语气温柔,极有耐心地道:“黄夫人请起,你说阿黄乃是冤死,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他对女子一贯特别温柔体贴,方多病却只瞪着那只小母鸡,心中盘算着如何将它赶出门去。
  那位衣裳褴褛的年轻女子正是花粉贩子阿黄的妻子,姓陈名丽华,刚从店小二大白那里听说了有大官儿微服私访,便提了只母鸡过来喊冤。“冤枉啊,佘大人说阿黄是溺死水中,但他分明脸色青青紫紫,还七窍流血,用银针刺下,针都黑了,他定是被人毒死的!我家阿黄水性好谁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溺死的!青天大老爷明察!要抓住凶手,让我家阿黄瞑目啊!”
  方多病奇道:“阿黄是被人毒死的?”
  陈丽华连连点头,李莲花温言道:“原来阿黄竟是被人毒死的,尸体却浮在五原河中,啊,啊,这其中可能有凶手杀人抛尸。黄夫人且莫伤心,我家公子定会替阿黄伸冤,查明凶手,你先起身,把鸡带回去吧。”
  陈丽华闻言心里大松,这两位青天大老爷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威严可怕,看来世上的清官,毕竟还是有的,不禁大为感激:“不不,那只鸡是孝敬两位大人的,我怎么能带回去?”方多病道:“那个……本官不善杀鸡……”
  李莲花截口含笑道:“黄夫人,为百姓伸冤,还天地正道,是我家公子的职责,天经地义。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食皇粮者,自然要为天下谋福,所以你这只母鸡,也就不必了吧?”
  方多病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师爷所言不错。”陈丽华对方多病磕了八个响头:“只要大人们为我相公伸冤,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感激两们大人。”李莲花“啊”了一声:“我不是什么大人……”陈丽华突地转了个方向,也给他咚咚磕了八个响头:“民妇走了。”
  她也确实质朴,说走就走,那只母鸡却是说什么也不带走,李莲花和方多病相视苦笑。过了一会,那只鸡突然钻入东面柜子底下,方多病只得装作没有瞧见:“阿黄竟是被毒死的?真是奇怪也哉……这件事真是越来越离奇了,喂?李莲花!李、莲、花!”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俯下身子捉鸡的李莲花,“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捉鸡?”
  “不能。”李莲花道。
  “明是我送你一千只一模一样的母鸡给你,你现在能不能爬回来和‘本官’继续讨论案?情?”
  “啊……”李莲花已经把那只鸡从柜子底下捉了出来,他拎着鸡翅膀,对着方多病扬了扬,微笑得十分愉快,“这是一只妙不可言的鸡,和你吃过的那些全然不同……”
  方多病耳朵一动,骤然警觉:“哪里不同?”
  李莲花把母鸡提了出来:“不同的就是——这只鸡正在拉稀。”
  “你想说什么?”方多病怪叫一声,“你想说这只鸡得了鸡瘟?”
  “哎呀。”李莲花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说,明天你千万不要送我一千只和这只一模一样的鸡而已。”他在小母鸡身上各处按了按,拔去一处羽毛,只见鸡皮之上有些淡淡的淤青,突然“噗”的一声,那只母鸡又拉了一团鸡屎,那团鸡屎里带了些血,方多病“啊”的一声叫:“它……它怎么会这样?”
  李莲花惋惜地看着那只似乎还正青春的母鸡:“你在小远镇买一千只鸡,只怕有九百九十九只会是这样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在这里买鸡送我,好歹也等我再搬次家……这里的风景实在不怎么美……”
  “难道那阿黄的老婆居然敢在母鸡里下毒,要谋害巡案大人?”方多病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浑然忘记自己其实不是巡案,重重一拍桌子,“这刁民刁妇,委实可恶!”
  李莲花微微一笑:“大人莫气,这只鸡虽然不大好吃,但也不是得了鸡瘟,刚才买菜之时,我仔细看过,大凡小远镇村民所养之牲畜,大都有些拉稀,模样不怎么好看,喜欢长些斑点之类的毛病,倒也不是阿黄老婆以母鸡里下毒。”
  方多病瞪着那团带血的鸡屎:“你硬要说这只鸡没问题,不如你就把它吃下去如何?”
  “吃也是吃得的,只要你会杀鸡且能把它煮熟,我吃下去也无妨。”李莲花漫不经心地道,“你在这里慢慢杀鸡,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