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4-02-21 15:26      字数:4781
  生日那晚,他对自己全情投入无法置信。仓促走后,在她家楼下,他久久难以平静。
  6楼的灯亮着,将一格窗户倒映到他的车身上,窗户前趴着一个女孩子,她煞有介事地观察他,当然她不会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无须抬头却可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托了腮,皱了眉,甚至吸了下鼻子,他都观察得很清楚。飘窗上尚摆了盆长寿花,满脑袋的星星点点,随风摇曳,像个小跟班,与她一起张望。
  是了,就是她。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认真起来是非常危险的。他的心焦躁起来,就像这个焦躁的暑夜。
  回去时候开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除了家里,好几个来自史若吟。
  不多久,她的电话又来了。他接过。
  她说,你去了哪里?怎么老关机啊。语气有点不高兴。
  他说祝我生日吗?
  她说是啊,哎,猜猜我在哪里。
  他说纽约还是洛杉矶。
  她说都不对,给你一个超大惊喜,我在北京。
  他一点惊喜都没有,淡淡说:怎么回了,不还要一个月吗?
  她好像很失望,说:人家回来给你过生日的。还想着给你份大礼物。可你,语气冷冰冰的。算了算了,你一贯如此,我就在你家,你快回吧。
  他心内溅出几分不快,却还是回去了。
  史若吟在门口迎他。看他从车中出来,跳上去就吻了他几下。他说干嘛干嘛,大小姐注意形象。
  史若吟说,在你面前,我早就什么形象尊严都不要了。绽着笑,说:真不开心,笑一笑。
  他无奈,皮笑肉不笑了下。她却很满足,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很气人。却总是拿你没办法。
  他母亲也出来了,嗔怪说:去哪了呀,还关机。
  他说:妈我大了吗,最烦庆祝不庆祝的。再说今天有演奏的。
  母亲说:以为生日给你过的,生日是要让你记住你老妈受苦的一天。
  他说:记住啦,妈最恨的就是十月辛苦怀胎生了个不肖子。
  知道就好。母亲笑说。母子感情很好。母亲一直在他和父亲间起润滑剂的作用。
  三人进屋,父亲果然黑着脸不理。至鸣也不理。去冲澡换衣服。出来时,母亲已吩咐李嫂煮好了长寿面做消夜。
  至鸣一点不饿,却也陪家人吃了点。吃的时候想念语声,觉得还是她做的好吃。
  想什么这么开心?还偷偷笑,是若吟回来了吗。母亲说。
  至鸣一脸无辜,说,笑了吗?没啊。
  父亲突然说:老大不小,能不能沉稳点。学学人家陈剑,晨光百货现在搞得有声有色,3X产品也被他推出去了。董事会所有人都称赞他。你要记住,这个家是要你当的,别让外姓人夺了你的光彩。
  至鸣大概最烦父亲说教。也没回什么。但是食欲完全败光。
  母亲转圜:呀,说这些干什么,儿子生日嘛,若吟又在,你们的事明天谈好不好。父亲才缄了口。
  饭后,母亲推他,说:送若吟回去吧。
  他便送。
  车开到外道,若吟说:至鸣,去你那里,我不回去了。
  刚回国,怎能不回家呢?
  我跟我家里人说好了。至鸣,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去你那就知道。
  他想了想,突然就同意了。因为想到语声。他还想试试跟语声那种关系是出于寂寞还是别的。他还不希望看到自己动心。
  原因很简单,史家在他的计划里投入了一半以上的资金。计划已经运行,得罪史若吟,那下场是可以预料的。不仅仅是计划的问题,还有冯氏的家运。
  进屋。史若吟像只蝴蝶一样,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就吻。
  热切地有点黏乎乎的吻令他不太习惯。
  他很快就中止了。说热。
  史若吟却错意了,笑着说:好啊,你等我。
  居然带了睡衣,去卫生间。
  他忽然很倦殆。去阳台抽烟。
  风静止了,天空仿佛是块僵硬的石头,硬邦邦的。热气肆虐,有种窒息的感觉。却无端想起另一种窒息的感觉。心内隐然升起一丝怅然。
  过一阵,若吟在里边叫他,你干吗呢,洗不洗啊。
  他进去。若吟已侧躺在床上,穿了红色蕾丝小夜衣,隐隐绰绰,风情弥满。眼底柔媚如丝,摆明了诱惑。
  他自然不是受不了诱惑,实际上他心事重重,毫无兴致,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借此忘记什么。还是上前。她扑到他怀里。低低说:至鸣,礼物就是我。喜欢吗?吻他,边吻边喃喃说,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想我吗?
  很快就完事。
  他本想放慢速度,做出感觉。但是感觉却令人沮丧地没有到来。没有迷狂,没有激动,甚至纯生理的兴奋都有点压抑。他才想,身体与身体是不一样的,而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有点挑剔。
  她不是很满足,说:你,有事?
  他不说话。躺起来,点烟。
  她靠到他胸上,说:为那个计划吗?资金不够,我让我爸再拿些。不要急。即便失败也没关系。
  我不会允许失败。他说。
  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更希望你开心点。至鸣,我们早点结婚吧。今年好吗?
  他没言语。吞云吐雾。自己的心在云雾中像头迷路的羔羊。
  几日后,冯家和史家聚了一次。矛头直指婚姻。
  冯至鸣如徘徊悬崖,似乎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想看白骨森森,那么,忘掉那个女人。
  他也想。摒弃内心的思念,一次次跟自己作对,硬是不见她不跟她通话。他想忘记。虽然真的如受桎梏。
  这么了一段时间,他把精力全放在计划上。似乎是将思念压下来了。
  一次加班,方圆突然给他打电话,似乎喝了酒,大了舌头说:至鸣,你陪我说说话。
  他说你在哪。
  她说某某酒吧。
  他说陈剑呢。
  她说,陈——剑,他去了哪,他能去哪?
  他心一惊,然后听到她在电话里哭。
  他去酒吧接了送她回家。起先两人都没说话。外面落一点点细雨,雨丝滑到车窗上,被猛然的车灯照亮,像一条条受惊吓的虫。他觉得内心在冒火,一点点的烧起来。
  她说:至鸣我怎么办?我跟他生活越多我越离不开他,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多好,除了没给我感情什么都给了,他做得比人家有感情的还细腻还体贴,我越来越沉陷了,你知道么,他会给我亲自做饭,我只要说饿,无论多晚,他都会爬起来做。我说累,他甚至会为我捶背,我心情不好,他给我买礼物逗我开心。每天给我电话,问饮食起居。你知不知道没有男人像他那么对我好,我总是产生错觉,觉得他爱我,不爱我怎能做得那么周全。我不行了,我现在不满足交易,我贪图更多,不仅人我要心。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只有她。我提出后,他冷淡地拒绝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那种事也不怎么做。他也是有正当需要的男人。他不用我,自然是有——
  不要再说。冯至鸣切断她,说:陈剑去了哪里?我把他揪出来。
  她苦笑,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昨天下午走的。我想不外乎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真的嫉妒她,我有时真想……真想……
  与她无关。不知怎的,居然会为她开脱,虽然他早就恨得牙痒痒的。
  送走方圆。他去了她那里。砰砰敲门,自然无人应。他打电话,无人接。打手机,打了很久,居然真的是陈剑接的,这么晚,他们在一起,似乎她就躺在他身边。他们在干什么?他发现自己身体都颤抖了,无法忍受。
  当“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时,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了,然而痛苦也在瞬间降临,如此浓重的阴影。
  他不是陈剑,不喜欢虚与委蛇。尽管脚踏两只船,更容易将事件压到最低的风浪。但是他一贯的原则是尊重自己的心。虽然这颗心要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而且即便付出,那个女人也未必当他是什么。
  他先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一次晚餐,父亲大谈史正雄(若吟的父亲)当年走私起家,眼内颇不屑时,他说:我一点都不爱若吟,我们也从没过承诺。能不能停止你们一厢情愿的撮合。
  父母大惊失色。
  父亲说:说归说,史正雄我是看不起,做生意太卑劣,但是,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说说也只为消气。你别孩子气,婚姻哪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你那计划十几亿的投入全在他手。他一撤,做了一半的计划白搭先不说,其他投资人为自己利益肯定跟着撤,再加银行追债,股票全线下跌,怎么办?整个冯氏全会毁了的。
  母亲也急道:至鸣,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们不处得挺好?若吟是真心喜欢你。妈看得出来,你娶了她,绝对不会吃亏。
  是啊,我就说,史正雄我斗不过,可是他没儿子,他一手创的天下不都为我们冯家准备的吗?想到这点,我就开心。父亲居然真哈哈开怀笑了。
  冯至鸣这会觉得生意场上浸染过的人无人不卑劣。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没有感情。或者说感情全为利益开路。所以,陈剑不算卑鄙。自己跟史家的联姻只有更卑鄙。
  便更加无法忍耐。
  他手握成拳头,恨不能砸到桌子上。
  憋了良久,他说:我最近在物色新的投资人。也在加强与银行的公关。
  父亲忽地站起,起得太急,身后的椅子哐啷晃了一下。他指着至鸣说:你给我听着,你要动分手的念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收拾?冯至鸣心里凝出一簇冷笑。小时候是打。没头没脑的打,他的身上现在还有很多少年时留下的伤痕。长大后,仍是暴力为主。押解去国外念书,他身边永远有保镖,不是保护他,是监视他。直到他终于绝望,停止对自由的追逐,才恢复自由,只是这个自由也只是模子里的自由了。
  那么,现在,还能怎样?监禁?是啊,他做得出来。
  这样的家庭,没有快乐可言,生下来,是一种灾难。
  出去后,他的拳头还是出来了,重重击在围墙上。沙砾与石棱迅速刺穿了表皮,血顺着凹凸的墙面留下来,有些就永久地粘在凹槽里。但是几场雨几场风,就会把血抹得干干净净,这不像心里的伤,有永难愈合的疤。
  11
  半月后,母亲出院。语声也回京了。
  陈剑去机场接的。她没告诉他,但大概是自己多嘴的父亲透露的。
  这半个多月,冯至鸣的电话廖廖,每次来,问候几句,她总能感觉到他某种心不在焉,想那晚那句话多半是即兴表达了,也没怎样,总客气回,多谢。很好。陈剑的电话仍是一如既往的多。多而关切。从母亲到父亲到她絮絮问了个遍。因知其关切,她也耐心回答。只是心里有时会莫名的疏空,也说不上为什么。
  陈剑将她送至家,差不多黄昏。
  她将窗户打开,发现园子里的蜀葵已过了花期,残落的花瓣粘上了泥土和黄渍,只能令人想象女人年老色衰的下场。
  陈剑给她倒了水。问她想吃什么,要给她做。
  她止住了。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你回吧。又补充,我知道你其实很忙。
  陈剑说,对你总抽得出时间。也不理她,给她熬一点清淡的粥。像陈剑这种会为女人做饭的男人现在大概绝迹了吧。她想。
  洗过澡,换过衣服,她开始洗衣服。
  厨房传来阵阵小米清香,房间里朦胧的背景音乐四处游走,一缕橙色霞光穿堂入室,熏出几分怀旧的记忆。如果不是理智存在,谁不贪恋这样温暖的家居场景。
  曾经自己,也是这样设计的。只是。
  她弯着腰,不停地揉搓衣服,只愿心不要再柔软的泛滥。因为她打算离开他。先要把房子换了,然后换手机,工作必要时也要辞。
  她一直不努力,一直不会走出去。人是习惯性动物,某天她会发现自己习惯这种混乱不道德的局面。
  那么今天就对他好一点。
  她冲好衣服出去。他在厨房问他现在还吃不吃辣。他是湖南人,很能吃,但是为照顾她,他们共同的饭餐时间,一般不做辣菜。但是她后来学了。学着吃辣,现在居然无辣不欢。
  她后来说,不吃辣是人生一大损失。
  他就笑,往往拥住她,说:好老婆。
  他体谅她,她为他改变,没有比这更好的相处之道。
  她说吃。晒好衣服。踱到厨房,发现他在切洋葱,切得泪眼迷离。
  她笑,说,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了,像个苦命的娃娃。
  他说,你不欺负我吗?
  她伸手给他抹泪。抹的时候,有点恍惚。以前,总是她切洋葱,他给她抹泪,顺便吻她一下,她会举着刀叫:不要骚扰我。他说哪敢,怕你杀了我。
  如果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