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1-02-17 21:56      字数:4772
  这是一场切萨皮克等老军人从未经历过的特殊战争方式。
  战争是流动而不确定的,没有明确的前线和后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厮杀,引来死神的光顾。
  在这里,没有明确的战场、没有决定性的战役。每一片树林、每一丛荆棘、每一座茅屋,都可能掩藏着歹毒的叛乱分子们的身影。
  战争的胜负,不是以歼灭、溃败、攻陷等这些常见的结果确定,而是用尸体和荒芜土地的数量来衡量。
  每一场小型战斗,双方都将杀死的敌兵尸体当作砝码,搬上胜利女神的天平,求得她的青睐。
  这种比试昼夜不息,直到有一方失去耐性或者完全垮掉为止。
  最可怕的还在于,你无法分得清哪些是良民、哪些是贼人,谁对你怀有善意、谁对你充满仇恨。
  从切萨皮克的经验看,刁民与叛军完全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同伙人,拿起武器就是悍匪贼众,放下刀枪又成了低眉顺眼的老百姓。
  军队驻地的周围,到处是敌人的眼线。刚才还冲你微笑的人,你转过身去,他可能就掏出手弩瞄准你的背影。
  作为一名老资格的军官,刚开始切萨皮克还对顶头上司兹波林的作法有些微词,特意以军纪和荣誉约束手下的过火行为。
  可当自己的两个儿子相继在外出中遭到卑劣的暗算而丧生后,他已经完全转变为兹波林三光政策的坚定执行者和贯彻人。
  他还记得那两个如血的黄昏。
  小儿子倒在田埂上,眼睛望着旁边的树林,不能瞑目……
  大儿子趴在马背上,身插十几枝箭,干涸的血迹在马鞍上画出条条暗红的纹线,从几十里外的军营一直滴落到黑岩城,手里还紧握着一封军令……
  几个月前亲手为孩子们穿上军装,几个月后又亲手为他们穿上丧服,切萨皮克满头黑发一夜遍白。
  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孩子都葬在了异乡的土地上。至今,切萨皮克也不敢把噩耗告诉妻子,每次提起笔,他像木头人一样痴呆半天后,又重重地放下……
  从此以后,切萨皮克抛弃了愚蠢可笑的道义信条,心里再没有怜悯与同情的容身之所,完全变成了一具杀人的机器。
  无论兵民、无论老幼、无论妇孺,只要有一点疑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挥起自己的利剑。
  每杀一人,他就割下死者的耳朵作为纪念。那串可怕的耳朵,变成了一条数米长的人耳项炼,藏在切萨皮克随身携带的小箱子中。
  白头翁军官暗暗发誓,唯有串出一条二十米长的人耳项炼,他回家时才能给心碎的妻子一个交代……
  待在这的两天里,切萨皮克看似沉稳,内心却比那些小伙子们还要着急。按照常规,这几天干坐着的时间里,他至少又可以割下十几只耳朵了。
  然而,军令在身,任务又是兹波林亲自指派,切萨皮克也只能继续坐下去。不过,他在心里暗下决心,明天无论如何得向兹波林请示让自己换班了。
  第十八集 第八章
  叠瓦渡口方向飘荡着浑浊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空。这不是真正的乌云,而是激战后的缕缕黑烟经久不散,在天空画上的符咒。
  从残破的“亮月号”回望昨夜的战场,孔狄跪倒在甲板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昨夜的登陆血战中,鲁道夫不仅设下了阴险的陷阱,而且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人性中最残忍、最卑鄙、最黑暗的一面。
  当孔狄的分舰队遭遇拦河铁索时,岸上的登陆部队却攻势如虹,占尽上风。
  然而,为加速战争进程,擒杀孔狄以公报私仇,鲁道夫不顾敌我两军正在混战的情势,不睬赤拉维的强烈抗议,命令后方弓弩部队朝激战处射箭。
  不过,通过这种不分敌我一律射杀的残忍军令,鲁道夫确实做了桩赚钱的买卖。可怕的箭雨加上随后的骑兵冲锋,六千登陆甲士尽管顽强抵抗,仍在短时间内被沃萨人击溃。
  尽管收到了孔狄的迅速撤退命令,但旺热不舍同袍遭戮,企图派船将败逃的登陆战士们救下,而这却给舰队带来了灭顶之灾。
  火木排引燃了两艘战舰,令其失去了战斗力。无数檑刺像吸血蚂蟥一样附着在近岸舰只的船体上,令本来就身躯庞大的战舰,变得像即将分娩的孕妇一样臃肿而不便行动。
  倘若只有以上因素,那么旺热的援救计划尚有成功的可能,虽然进攻失利,至少大部分水军可以撤回水面逃生。
  然而,在最紧要的关头,老天爷却站到了罪恶的鲁道夫一边!泪河比平常提前半个小时退潮,将包括“星辰号”在内的大部分战舰搁浅在河滩。
  为避免水上工具落到蛮军手里,旺热下令防火焚船,带领水兵们下船与沃萨骑兵拚死搏杀,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后的战况,已非孔狄所知了。
  拦河铁索确是水战利器,但战舰对此并非无计可施。鲁道夫布置的铁链粗如手腕,孔狄却用水军的特制长斫斧对付它们。尽管费了很长时间砍斫,到底还是劈开了六条粗链,逃出了战场。
  此时,除了座舰“亮月号”外,孔狄身边只有七艘战舰相随。出发时的两万弟兄,剩不到三千人能够返回家乡。
  抹一把悲愤的泪水,透过朦胧的眼帘,孔狄呆呆地看著令人心碎的战场渐离渐远……
  一直默默无闻的泪河,以一月之内连续两场水战,在猛虎军团的战史上书写了重要的一页。
  胜利女神的心思真是无法琢磨,半个多月前闪特水师刚刚取得大胜,可同样是这支部队、同样是在泪河之上,却以几近全军覆没的结局收场。
  两万人踌躇满志而来,最终折戟沉沙,惨败而归,大将旺热及一万五千多人阵亡、两千人被俘,逃生者不足三千。五十几艘战舰,仅有八艘幸存。
  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导着丹西和他的猛虎军团的命运,制定出一条奇特的规律。
  每当他们在取得了胜利或成绩的时候,总会有相应的失败或麻烦接踵而来。
  而正因为这样,丹西及其核心决策成员,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越是春风得意之日,反倒越是冷静小心;凯歌高奏,把酒庆功之时,依然不忘存在着的危险。
  总体而言,这对于一个年轻霸主、一个正在茁壮发展中的政权,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佼佼者易折!过于顺利,往往可能在中后期遇到一次失败就爬不起来的窘境;不停的磕磕绊绊,反倒让人更加注意脚下的道路,能避开让人粉身碎骨的陷阱和深渊。
  不过具体到第二次泪河水战,战后的形势却相当不容乐观。不仅丹西在泪河水道开辟第二进攻点的美好愿望化为泡影,彻底毁坏叠瓦渡口、消除水路隐患的目标也没有达成。
  这次损失了近一万七千多人,虽然数量不多,却将集结于泪河上的闪特精锐水师丢失殆尽,剩下的皆是地方守备军和民军部队,再也无力发动水上攻势。
  当然,此役也并非毫无成果。
  鲁道夫不计损伤的用兵策略,沃萨蛮兵的伤亡也达到了一万五千多人。北征舰船和登陆部队,焚毁了渡口浮台和码头船坞,破坏了大批水寨设施。仔细计算得失,只能称得上惨胜。
  战争过后,泪河的南北两端,都处于攻则不足,守则有余的境地。如陆上一样陷入僵持局面,将是短期内无法避免的趋势。
  但今后两方的发展走势和力量消长,却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变量。
  戈勃特方面,水上捷报不仅报了一箭之仇,而且缓解了心腹危机,把本方最弱的水上战线稳定了下来,扭转了完全被动的局面。
  最高兴的,莫过于鲁道夫的加盟和俘虏的捕获,令叠瓦渡口已近衰竭的水军恢复了再生能力。无论如何,今后的战略里,又多出来一条进击路线。
  当然,游牧联军也有自己难处。船可以再造,水军可以训练,但将领之间的嫌隙却难以弥合。
  被寄予厚望的鲁道夫和赤拉维新组合,在这次水战中,不仅没有结成并肩杀敌的战友之情,反令矛盾更加激化。
  战后的评议会,一反过去各自争功的常见场景,演变成两位指挥官的相互对骂。
  鲁道夫指责赤拉维消极应战,公然抗命;赤拉维直斥鲁道夫指挥无方,令本军损伤惨重。
  戈勃特亲自出面调和,才强行摆平分歧,将公开的矛盾掩盖下去。
  泪河的风浪渐渐平息。
  世上没有后悔药,失败已经不可挽回,逝去的机会也不会再来。所能做的,只有吸取教训,耐心地等待下一次机会的来临,以精确严密的计划防止悲剧重演,用仇敌的鲜血慰藉亡者的英魂。
  第二次泪河水战之后,北部主战场上,水陆两线均陷入僵守待机状态。而此时,南部的中央郡正是狂风呜鸣,暴雨倾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在悄然临近……
  ※※※
  早餐用罢,切萨皮克无趣地扳着手指,继续坐在窗口处,就着看腻了的雨中街景打发时光。
  就在切萨皮克闲得无聊,垂下眼皮打盹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街道拐角处出现。
  这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手里打把桐油纸伞,背上背着一个画夹,边走边好奇地四处观望,缓缓沿着这条街道走过来。
  一个接一个地数着门牌号码,小孩最终在这间铺子前顿住了。
  切萨皮克作个手势,以严厉的眼神制住房间里的声音,自己则隔着百叶窗的缝隙,悄悄往外窥望。
  小孩子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又仔细瞧了瞧店铺的门牌号码与匾额,犹豫几秒后,开始用小手轻轻地拍起门上的铜环。
  小孩拍门相当有节奏,三长一短,循环三次就停下手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切萨皮克站在了门边。
  “请问这是祥瑞典当行吗?”小孩问道。
  “没错。”切萨皮克尽力掩饰话里的塞尔腔。
  “您是?”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呃,汉斯。”
  “你好,汉斯掌柜,我叫汤姆。”小孩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贵号今天为什么不开门呢?”
  “呃,这个……”切萨皮克摆摆手,看看天:“下雨嘛!”
  “那现在这里营业吗?”小孩拍拍背上的画夹:“我有几张画,想换点钱用。”
  “进来吧!”
  小孩迟疑了一下,跟着切萨皮克走进屋内。
  店铺里很阴暗,只有微弱的光亮从窗口透进来,几个身佩武器的彪形大汉围着一张桌子,凶狠的目光都集射在小孩的身上。
  像根嫩草一样柔弱的小孩,面对这样的场景却没有丝毫紧张与不适。
  他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将画夹取下来,搁在比自己还高的柜台上:“掌柜的,估个价吧!”
  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小孩明知道有两个大汉将店门闩上了,却并不转身,也毫无惧色。他仰起小脑袋,用比蓝天还要清澈明净的眼睛,望向铁塔般高大的切萨皮克。
  房间里的气氛一片肃穆而紧张。大汉们目光闪动,手习惯性地按在刀柄上,切萨皮克皱着眉头翻动着画页,所有人中,最轻松自如的反倒是那个小孩子。
  小孩带来的都是些有关山水风景的油画,用笔活泼、颜色鲜艳、明暗对比强烈,带有浓郁的民间艺人特色。
  “你想要多少?”切萨皮克打仗内行,看画却是外行,怎么估得出价来?
  “哦,典当行的掌柜问货主价钱哩!”小孩顽皮地眨眨眼睛:“我要十枚金币。”
  “小鬼,你可不要漫天要价。”
  “有人说我的画,肯定能卖出这个价钱,既然您这不收,我只好去找一个具有鉴赏力的新买主了。”
  小孩开始收拾画夹,准备走人,然而他的小胳膊却被切萨皮克铁钳般的大手捏个牢实:“小鬼,先别急,我带你去见一个买主,也许他会有兴趣的。”
  “对不起,汉斯先生,我自己会寻找买家……喂,你干什么?!打劫呀!救命呀……”
  小孩子挣扎着想跑,但已经被切萨皮克的大手捂住嘴巴,后半截话憋在了肚子里……
  ※※※
  “莫名其妙!超过十万的大军,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了呢?”伊萨看着地图,满脸不解:“就算十万只蚂蚁,也总要留下些痕迹吧!”
  “这场雨,还他妈来得真是时候!”兹波林咕哝着抱怨道。
  自第一天猛烈发威之后,自由军团气势汹汹的全面进攻突然停止,十几支从河岸地区扑出来的大军,一夜之间失去踪影,不知去向。
  而这一回,老天爷也在帮叛军的忙。
  就在叛军出击的当天晚上就连下暴雨,不曾停歇。连续几天的风雨,将足迹蹄印完全淹没,令搜寻工作没有头绪。
  两天前还是嘈杂一片的中央郡东岸地区,现在是死一般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