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4-02-08 11:47      字数:5038
  她从没让孩子单独一人那么久过。
  她默数着秒数,决定等三十秒后,如果他还没有找到钥匙,她就要把这扇门
  给拆了。
  在房间里的崇祺愈哭愈大声,声声有如针般穿刺她的心,她也急得快哭出来。
  “找到了!”丞风拿着一串备分钥匙冲过来,又花了十五秒找出正确的那一
  支。
  门一开启,茱敏立刻冲进去,把哭得乱七八糟的儿子抱起,哽声说道:“宝
  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崇祺见到母亲,哭声稍歇,可仍抽噎个不停,似在埋怨妈妈太慢来了。
  她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柔声抚慰,丞风也想伸手去抱儿子,想拍拍
  他的小肩膀:告诉他——别哭了!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但他只能握住双拳,极
  力克制住想要伸出手的欲望。
  终于,崇祺不再哭了,他静静地、安心地偎在母亲的怀中。
  整个屋子再度恢复宁静。
  丞风凝视他们母子,在这样的氛围下,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就像个局外人,完
  全没有立足的余地。此时,茱敏抬起头,视线和他对上,她的眼神复杂难懂,但,
  他相信,那是充满指责的,并且明确地告诉他——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僵硬地说道:“我因为出公差,所以能出来一趟,我买
  了一些奶粉和尿布,就放在下面,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我的同僚还在外面等我,
  那……我先走了。”
  在他说话时,崇祺转过脸,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瞅着他。
  已经三个星期没见着面,依小孩的记性,想必早已忘了他是谁,丞风悲哀地
  想道。
  他不敢过去抱孩子,深怕这一抱,就放不了手,朝茱敏点了个头,便欲转身
  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茱敏嘴巴动了动,终究没出声,倒是怀中的儿子不安分的动
  了动。
  “叭……”一声虽然微弱,却不致错认的呼唤,冻结了丞风的脚步。
  他飞快地转过身子,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只见儿子伸着小指头指着他,抬
  头对茱敏问道:“叭?”
  茱敏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轻声说道:“对,‘把叭’回来了。”
  丞风心跳得好快,激动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崇祺……会说话了?什……什
  么时候的事?”
  茱敏拿着毛巾,表情专注地为孩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快两个多礼拜了,现
  在他已经会发几个简单的声音。”
  “他……还认得我,知道我是他爸爸。”这项认知,令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能……让我抱抱他吗?”再也忍不住那份激动。
  茱敏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个头,将孩子交给他,崇祺没有推拒,因为他已经
  被丞风军服上闪闪发亮的钮扣给吸引住了,一转到父亲的怀中,便开始拉扯着那
  些钮扣。
  “崇祺,再叫爸爸一声,让爸爸再听一次。”他柔声说道。
  可惜儿子很不赏脸,全心的和那些钮扣奋战,想要将之拔起来,丞风只好努
  力地和钮扣争取儿子的注意力。
  茱敏悄悄退出,把房间留给他们父子两个。
  走到门外,看到散落一地的工具,不禁有些愣然,如果再这样被吓几次,崇
  祺就要当没妈的孩子了……
  低下身子将所有工具归位时,她听见丞风正对儿子解释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
  能回来看他——因为营中进行演习,停止休假等等,然后很慎重地道歉,要儿子
  原谅他。
  无来由的,她感到一阵鼻酸,对他突然归来的火气顿时消弭许多,也直到此
  时,才能比较客观地看这整件事。
  这里是他的房子,他本来就有权利进来,只是她还不习惯他在非假日时出现,
  感觉就像士兵还来不及穿上盔甲就遇到敌人突袭,让她措手不及,而这几乎逼出
  她最恶劣的反应。
  抱着工具箱走下楼,把箱子放进柜子后,起身走到浴室洗手。当她看到架上
  搁着两大包新的尿布时,她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刚刚对他狂吼的话,强烈的羞愧
  感袭来,她怎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他的身上?
  他的指责并没有错,她的确太过冲动了,今天可以说是侥幸,但如果真有什
  么万一的话……她用力抓住水槽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该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向他道歉的,但是……她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已,早
  已习惯戴上冰冷的面具面对他,早已决定今生今世不会谅解他,但也不会报复他。
  他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这辈子,她只容许那样一次牵扯,除此之外,他不会在她生命中占有一席之
  地。
  但,这份认知,常常面临动摇,尤其在看到他与儿子相处时的模样。她的心
  就像被无数只小手揪着,有感动也有感慨,会忍不住想向他示好,与他一起快乐
  地逗着儿子玩。
  而这情形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他们曾经共享的友谊……
  只是在回想过去的同时,亦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个她曾视为姐妹,如今却已成
  陌路人的手帕交。
  原本柔软的心便会因此而再度硬了起来,今非昔比呀!
  她转开水龙头,快速地掬水往脸上泼。
  ※  ※  ※
  “我得走了……”
  茱敏重整心情后,走出浴室便见到丞风抱着孩子在外头站着。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为方才的无礼向他道歉,可是一见到他的脸,所有的话语
  就全硬在喉中,怎么也无法开口对他说抱歉。
  “……不跟孩子多玩一会儿?”
  丞风摇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怀中的小宝贝,虽然方才逗弄半天也挖不出半
  个“叭”字,但看到他露出小门牙的笑容,伊伊啊啊用着他无法解读的字汇和他
  “交谈”,他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我……有朋友在外面等着。”可以的话,他多想抱着孩子一起走,但那是
  不可能。
  茱敏听了默不作声,过一会儿,她伸出双手,崇祺自动地朝她倾过身子。突
  然空了的怀抱,令丞风涌起强烈的失落感,孩子的乳香仍充斥在他的鼻息。
  对于这回他宣告离开,她竟不似往日那样无动于衷,甚至……不舍?
  不行!她不可以!
  硬是把那怪异的情绪压下,她简短地道:“嗯……慢走。”除此之外,她不
  知道还能说什么。
  而她冷淡的话语,将他的怒火再度挑起,他真不知自己何时会克制不住地冲
  上前将她掐死。
  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用你赶,我也会识相的离开。”
  他闭了闭眼睛。“这个礼拜六我就不回来‘吓’你了。还有,虽然你听不进去,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要自以为很了不起,什么都能做!逞强的话,今天这
  种状况还是会发生,就算你想当英雄,也请多为孩子着想,现在的坏人不是一根
  球棒就打得跑的!”冷冷说完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不敢再看孩子一
  眼,深怕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瞪着那扇已被重重关上的大门,茱敏感觉到心头那一扇微开启的小窗,也再
  度合起来。
  她该感到如释重负吗?
  于情于理,她是应该这么觉得的。
  抱起怀中的宝贝。“肚肚饿了没?妈咪泡……给你喝好不好?”她柔声问道。
  崇祺咧嘴露出几颗小乳牙,呵呵直笑。
  旋身走向厨房,在短暂的涟漪过后,她很高兴再度回到只有她与儿子的两人
  生活。
  她——真的很高兴……?!
  ※  ※  ※
  伍枫桥和李明德正喝着饮料,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远远地就看见云丞风
  铁青着脸朝他们走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西线战事仍未休。
  三人坐上车后,气氛短暂的冷凝,最后是伍枫桥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怎么你跟你老婆还没和好吗?”
  像过了一个世纪,云丞风才发出冷笑说道:“和好?你去叫猪学跳舞还比较
  快!”
  嗄?怎么会这样做比喻?
  “有那么严重吗?女人嘛,不就那么一回事,夫妻床头吵,床尾和。”李明
  德哇啦啦地说道。
  云丞风表情木然地转向窗外。“我跟她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从来就不是……”他幽幽地说道。
  李明德和伍枫桥互看了一眼,同意一句老话——“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
  少插嘴为妙。
  ※  ※  ※
  丁敬亨牵着狗慢慢走回家。
  吃过晚饭后,带着小狗到附近去走走,已成了习惯。
  季节即将回春,但在山上,晚上依旧风寒刺人。在即将到达家时,远远地就
  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徘徊着,丁敬亨放慢了脚步。
  借着家门前的灯光,他可以认出那是宝贝女儿丁月华的前男友——云丞风,
  他正按着电铃。
  一会儿,对讲机传出月华母亲的声音。“哪位?”
  “丁妈妈,是我,我是云丞风。”
  对讲机的另一头静了半晌,再度开口时,声音了无温度。“你怎么又来了!
  有什么事吗?”
  “丁妈妈,我想知道月华——”他话还没讲完,丁母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
  “我们家的月华已经被你气得跑到美国去,你还想怎样?”如针般的话语不
  留余地射向他。
  “我……”他闭上眼睛。“丁妈妈,可不可以告诉我月华她现在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你放心,没有你,她依然可以过得很好,这样还有问题吗?”
  那尖锐的话语极为伤人。
  “那……丁妈妈,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她——”话还没讲完,丁母的声音又响
  了起来。
  “我没空跟你罗嗦,你都已经结婚,孩子也生出来了,所以别再来缠我们家
  月华,听到没?”丁母讲完后,便“喀地”一声挂上对讲机,留下一片静寂。
  丞风默默仁立在对讲机前,心情沮丧不已,被人如此炮轰,又有何颜面再待
  下去?他转过头朝摩托车走去,可随即停住。
  不!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跟月华……旋过身,再度走回对讲机前,举手欲
  按电铃——
  “丞风!”身后传来了呼唤。
  他转过身,看到来人后愣了愣。“丁叔叔……”
  “嗨!丞风,好久不见了!”丁敬亨牵着的狗,也亲热地靠向他,似在表示
  欢迎之意,让他心头一热,狗还记得他呢!或许是过去他到月华家时,总会记得
  带向给它吃的缘故。
  丁敬亨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后,露出称许的笑容。“你现在还在当兵吗?”
  “是的,我——”
  “在哪当兵?”
  “本来在丰原,后来移防到台中大肚山。”
  “台中呀,”丁敬亨笑道。“嗯!当过兵就是不一样,你看起来更成熟稳重
  了。”
  丞风知道礼貌上应当再多寒喧几句的,但他已经等太久了,不想再等了。
  “丁叔叔,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月华她人现在在哪里?在哪一个学校读书?”问
  题如机关枪般疾射而出。
  丁敬事看了看他,然后摇摇头。“何必问呢?”
  “不!丁叔叔,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退伍了,到时我就可以出国,也能去找月
  华了。”丞风急切地说道。
  丁敬亨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定定凝视眼前这个器字非凡的男孩子,他和月华
  的妈妈都很清楚女儿跟这个大男孩之间所发生的事,尤其是那一次攸关三个人命
  运的意外,虽然不能把所有的错推给丞风,可女儿因此受到极大的伤害,愤而离
  开台湾远渡重洋去留学也是事实,他们自然心疼女儿得面对这一切,所以丁母对
  丞风的敌意才会如此强烈,而他则是看不过去,才忍不住出声的。
  “你都已经结婚了……”
  “结婚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别无他意。”丞风无法
  压抑的激动声音清晰地在周遭回响。
  这里是阳明山高级住宅区,虽说平时有不少房子都空下来养蚊子,直到假日
  才充满了生气,但丁家在此也算有头有脸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丁敬亨再
  度牵着狗领着他朝社区附设的小公园走去。
  丁敬亨是一家即将上柜的科技公司大股东,学识渊博,没有一般商人的市侩
  和势利,云丞风和丁月华交往之初,常有机会与相当保护女儿的丁敬亨碰面,当
  初如果没通过丁敬亨那一关,他是休想从月华的追求者升格到“正式”男友。
  丁敬字是位可敬的长者,丞风也曾认为他将会是自己的第二个父亲,因此对
  他有如对自己父亲一般的敬爱与尊重,哪知……
  在小公园的树林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台北城的万家灯火,这里是看夜景的
  好地方,但此时他无心欣赏。
  “丞风,当你同意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并以结婚的方式‘负责任’时,事情
  就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丁敬亨轻叹一声后,开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