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50      字数:5035
  顾怀袖道:“我一直觉得你父亲应当是个手段狠辣的果决之人,怎你说得如此优柔寡断……”
  若是让沈恙听见他儿子这样评判他,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沈取却没一点心虚的意思,笑着摸了摸八哥儿的头,然后将手中小碟子连着里头剩下的鸟食,都抛入旁边的篮子里,一举一动,莫不像极了沈恙。
  难怪人说,若是这孩子能在多病多灾之中长大,必定是下一个沈恙。
  沈取道:“他在生意的事情上果断,不代表在旁的事情上就那么善断……您别瞧着他精明,钟恒叔叔常跟我说他是个糊涂鬼。”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着顾怀袖竖了竖手指:“我爹耳目众多,当心被人知道了。”
  顾怀袖顿时觉得好笑起来,只一指旁边丫鬟:“这个不是你爹的耳目吗?”
  “她是我爹的走狗,耳目还算不上……”沈取摇摇头,“李卫跟钟恒算是左膀右臂,下面的眼线跟铺子上的掌柜,才叫做耳目。至于丫鬟仆人,在我爹眼底约莫是不值钱的。”
  嘴里说着这些的沈取,其实也不过是借着他爹说他自己罢了。
  顾怀袖对他们这一类人也算是了解得很清楚了。
  沈恙是这样,说出这番话的沈取自然也是这样了。
  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机却很沉,有些恣意妄为的时候,不过看着不是很明显。
  约莫是因为病的原因,所以处处都带了点克制。
  他自打能出门了之后,便按着惯例每日来这里喂鹦鹉,都是这几年里沈恙陆陆续续找人挂上来的。不过父亲那边的事情开始忙,就不大有空,今日趁着李卫的生辰,所以出来了一趟。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外面遇到了张老先生的夫人。
  钟恒叔叔常跟他说,漂亮的女人都是毒,碰不得,还说他爹若有哪一日出事,定然是因为最漂亮的那个女人。
  如今沈取想想,他见过最漂亮的,也就是张二夫人了。
  沈取一直觉得钟恒那句话是意有所指的,可一直没明白到底指的是哪里,直到现在。
  他一面若无其事地跟顾怀袖说话,一面想着近年来父亲的种种反应。
  可以说,他父亲心里一直有人,万花丛中过,几乎片叶不沾身,园子里新人旧人一拨拨地换,到底他还是浪荡子一个,即便是有了他这个儿子,也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带着沈取下青楼游画船的时候更不胜数了。
  沈取想过那是兴许是哪家的姑娘,但是高门大户,不喜欢他爹,他爹敬着她爱着她,所以从来不敢用自己手里的东西去压人夺人。
  现在沈取才明白,敬着爱着是真的,可那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也是真的。
  真想不到,他爹竟然好的是这一口。
  一想到这里,沈取便微微地抿唇笑了,有些忍不住。
  他这边觉得有意思,笑得眉眼弯弯,顾怀袖与他一道朝着外面走,听见他笑,有些奇怪:“哥儿是见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也不是好笑……只是觉得我爹比较可笑吧……”沈取说话很直,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玩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沈恙戏弄人的本事和神神叨叨的做派,他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夫人可知道,我父亲心底一直装着一个女人,可如今我才知道,这一个女人早已经是他人妇……”
  脚步微微一顿,顾怀袖笑容有些变冷。
  她弯唇道:“你父亲口味还真是有些独特。”
  “取意同夫人。”
  沈恙文绉绉道了一句,而后笑。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顾怀袖还能听不明白。
  她原是有些恼,可回头来看,却发现沈取不过只是单纯地笑而已。
  “你父亲有病,多带他看看大夫吧。”
  她拉弯了唇,似乎一点也不恼怒,一本正经地说着。
  沈取摇摇头:“我父亲没病,我才是那个多病的。不过若说我父亲需要看大夫,这倒是真的。不过他不去……相思病,拿什么治?”
  “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成粉,煎服,必定药到病除。”
  顾怀袖也玩笑一般给沈恙开了个方子。
  沈取年纪虽小,可却很博学,这会儿听见这方子便差点笑倒:“夫人是个妙人,一命呜呼,可不是药到病除了?”
  相思病,相思子。
  这还是顾怀袖当初开给叶家姑娘的方子,只可惜她还没吃药,人就没了。去得也蹊跷,说是官府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似乎就是叶芳华自己出去用金簪割了自己的喉咙自杀……
  顾怀袖念头也就是这么闪了一下。
  她一面走,一面对沈取道:“你年纪还小,别学你爹那风流浪荡的德性,一点也没好处。”
  “夫人可听过一句话?”
  沈取却是不同意顾怀袖的说法的,他见顾怀袖扭头看着自己,便道:“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你也习明学,读小窗?”
  顾怀袖听出这一句乃是陈继儒的记,张廷玉也很喜欢这一本,说是细细琢磨每句都是味道,不下于《容斋随笔》。
  沈取听见她用了一个“也”字,便问道:“还有谁喜欢?”
  “你日后的先生也喜欢。”顾怀袖笑了一声,却道,“你是指你父亲是多情人,又是个任性人吗?也是……他是够随性了。”
  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何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不过……
  未必就能说他错了,只是他让人不舒坦罢了。
  人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然有不同的感觉。
  顾怀袖懒得与沈取辩驳什么,沈恙的儿子自然向着沈恙,她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他的坏话,活该被呛回来。
  两边人都出了桃林,过了矮桥,顾怀袖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皱着眉跟钟恒说话的沈恙。
  沈恙自然也看见了他们,在瞥见顾怀袖竟然跟取哥儿走在一起的时候,他脸色终于变了。
  原本拧紧的眉头松了,可眼神却冷得很。
  “取哥儿哪儿去了?”
  沈取上前来,只道:“方才喂鹦鹉八哥儿去了,父亲跟钟先生这是……”
  钟恒隐晦地扫了一眼站在桥头上的顾怀袖,又斜眼看向了沈恙。
  沈恙听了取哥儿的话,心里觉着顾怀袖的事情取哥儿还是不知道的好,正想让取哥儿走,不料顾怀袖冷淡看了他一眼,竟然绕回桥上去,带着丫鬟从另一边走了。
  一肚子的话全憋住,沈恙一个没忍住,竟然气笑了。
  “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瞧瞧她现在的脾气!”
  张廷玉怎么忍受得了这种女人?
  早日休了她多好!
  沈恙捏着扇子的手用力极了,一时无语,只能揉眉心。
  沈取看着他父亲这头疼至极的模样,倒是玩味得很:“父亲,方才我对张二夫人说您心头有个人,她说您有病,让儿子带您看看大夫去……我说您没病,我倒是多病。我说您是相思病,然后张二夫人帮您开了个方子,您想听听吗?”
  沈恙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看着沈取,眼底微光闪烁,终究还是问:“哪个方子?”
  钟恒也是一怔,张二夫人还会治相思病?
  这相思病怎么治?
  当然又法子了,沈取道:“夫人说,相思子七七四十九枚,研磨成粉,煎服,药到病除!”
  说完,沈取终于没把脸板住,笑了一声。
  沈恙脸色铁青,拍他头上一巴掌,只道:“净跟着那女人来编排你爹!胳膊肘有你这样拐的吗?离那臭女人远点,只会带坏我儿子!”
  “我倒是觉得夫人挺对,您这毛病是该治治了,哪里来那么多有夫之妇给您睡?”这儿没外人,沈取说话胆子也很大,只揶揄沈恙,“怕是还睡不着。”
  说完,他微微咳嗽一声,却是转身便溜走了。
  沈恙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娘俩真是能膈应自己啊!
  什么睡不着?那是爷敬着她不想强她,强扭的瓜不甜!
  “臭小子……就这些坏毛病学我!”
  “前阵还不知道谁夸哥儿算账清楚,今儿您倒是转脸来又变卦了,都说女人善变,您……”
  钟恒说着说着便停下来,只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冷。
  沈恙睨着他,似笑非笑道:“钟恒,爷觉得你昨日的账没算好,爷也不记得是哪一笔了,你再去算一回吧,爷现在浑身都不舒服,劳累你一回,赶明儿爷叫人把辛苦钱给你搬过去。别谢谢爷,爷心里知道就成。”
  ☆、第一九六章 花子
  从桥上绕回来之后;顾怀袖便叫人给李卫捎了口信,说自己先走了。
  她回了别院;看见张廷玉与张廷璐在下棋,反倒是张英跟张廷瑑在一旁看;有些没想到。
  上去见过礼;顾怀袖本来准备走;可偶然扫了一眼棋盘;棋没什么;可张英的神情很奇怪。
  她不大好直接问;观棋不语乃是这些人信奉的。
  待得要转过庭院去,才听张英忽然叹了一声:“往年常见你大哥下棋;老喜欢一招围杀,一招鲜吃遍天;屡试不爽……”
  后面的话;却已经听不见了。
  顾怀袖走着;便看见了前面坐在廊下看书的张若霭,“怎的不进去看?”
  “外面天气好,景色也好;所以出来看。”张若霭将书放下来;忽然道,“娘去沈园,见着李卫哥哥了?”
  “他现在有了字,叫又玠,什么李卫哥哥不李卫哥哥的,当心他回头来打你。”
  顾怀袖笑了一声,也坐在了前面,难得来了闲心,索性听张若霭背书。
  整个江宁别院透着一种小户人家的安宁,少有人知道这里头住着的实则是高门大户。
  丫鬟们在旁边走动的时候,都很小心,怕绕了霭哥儿背书。
  那边的彭氏想要往前面走,看见顾怀袖与张若霭,又退回去了。
  等到张若霭背完了这本书的后半本,彭氏这才有些小心地朝着前面去。
  这几日来顾怀袖都在忙,问着也没时间见。
  彭氏也不敢来,今日好不容易看见顾怀袖回来,又没有几个爷看着,所以才想来说上一说。
  张若霭也看见彭氏了,便起来叫一声“四婶”,看着大人们似乎有话要说,他便说自己进屋去练字,顾怀袖叫青黛跟上他,这才看向了彭氏。
  这一回看着彭氏,倒是没有了往日轻浮模样,顾怀袖便道:“过来坐吧,别拘着自己。”
  “原以为今天见不着二嫂的,问了丫鬟,说是去沈园了,没想到现在又见到……”彭氏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最后理了理,才道,“我只是想来给二嫂道个歉,去年里……是我不懂事了……让二嫂操劳那么一阵,还……”
  如今彭氏是没有依靠了。
  彭维新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
  即便当年看不明白,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彭冰莹想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顾怀袖闹僵了对自己没好处。
  彭维新说的话也并不是错的,出发点不好,道理却很对。
  “二嫂大人有大量……”
  顾怀袖现在知道她面子还是很薄的,只拍了拍她手,笑道:“一家人何来这样两家话的说法?你如今看明白了,我也给你交一句实话。咱们家里,乃是世代的高门,你曾问四弟怎不能在顺天考,实则是能的,只是怕犯了皇帝的忌讳。家里走每一步,都是要算的。你没进门的时候,是公公和大哥算,大哥不幸去了,公公也乞休退了庙堂,府里的事情便都是二爷在算着。”
  张廷玉也是辛苦得很。
  其实当年的张廷瓒何曾不是呢?
  当初他们不愿意被这样压着,一则是因为当时的吴氏,二则是为了自己。
  可如今张廷玉也在自己大哥和父亲的位置上了,走一步算一步,又怎么可能敢妄为?
  下面弟弟们若有什么埋怨,顾怀袖自然是理解,三爷四爷不曾有埋怨,只是彭氏因为彭维新的问题想多了而已。
  她看彭氏没说话,又道:“当初四爷忽然来说要娶你,我本以为这事郎才女貌的一对,你进门之后也是办事妥帖小心,可一旦跟你哥哥扯上关系,就变得浮躁起来。人都在变,你自己变了,也不要怪当初的我为难你。同样的,你哥哥变成什么样了,你如今可看清楚了?”
  一说到彭维新,彭氏就忍不住。
  她拿帕子按着眼角,有些哽咽,一想到当初那件事的前后经过,便算是看白了这哥哥。
  “他是一头扎进功名利禄场,再也回不来了……”
  设了局让张廷瑑跳的时候,彭氏不是没有过犹豫,只是事关女儿名节,被她哥哥百般好言劝说,这才应允。
  当初口口声声为她好,现在呢?
  事情一成,一旦她想要走回头路,就被他哥哥推着回原来的地方,强硬无比。
  彭维新,也是个奇怪的存在。
  顾怀袖记得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去的,至少说不曾经过张廷玉这边。
  如今看彭氏哭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