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50      字数:5035
  李光地看张廷玉,却觉得这样的人确实是难得。
  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与那些同进士出身的人一起习清书,不骄不躁地熬着,终于熬出了头,如今一入职便是重臣,迅速得到皇帝的信任,可仍然不见他有任何的浮躁与高傲,始终虚怀若谷,这气度胸襟与韬略见识,俨然他日宰辅之相了。
  五月初,考差结束,年羹尧外放四川省乡试主考官,即日赴任。
  在一大堆的乡试考官人员名单之中,独独没有张廷玉。
  原本李光地以为皇帝会放个最要紧的顺天乡试主考官给他,不曾想竟然什么也没有。
  张廷玉还是四品的南书房行走,顿时让朝中众人猜测不已,都有些摸不清皇帝是怎么想的。
  只有张廷玉自个儿明白,当初在宫里说过那些话,皇帝自然厌恶他。
  一面倚重张廷玉的才能,一面又要压着他,好教他知道皇帝的本事。
  张廷玉规规矩矩地听候着差遣,等九月里各省乡试都过了,新一轮的朝堂风云便来了——
  康熙四十四年,乡试结束,朝廷里为着让谁担任明年会试总裁官而挣破了头。
  太子爷,八阿哥,大阿哥……
  各自提出了各自的人选。
  八爷胤禩在江南士林之中多有贤名,他极力举荐自己一党的人,好笼络住今科士子,毕竟翰林院之中就多的是他的人,没人会嫌自己的势力大。
  而四阿哥胤禛就跟看戏一样,冷眼瞧着众人争来争去,在旁边一语不发。
  为着谁当会试总裁官的事情,康熙看着朝堂下面唱了好几日的大戏,今日这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好,明日那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决不可担任总裁官……一个又一个人,就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蹦跶。
  他看着这些人蹦跶了几十年,蹦跶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总有那么几个眼熟的,却都还是不爱蹦跶的。
  于是康熙随口就问了:“李光地啊,要不你去吧?”
  满朝文武刚刚还争论得激烈,这会儿全都跟被打了一巴掌一样。
  又是李光地?
  这老头子多大年纪了,都老眼昏花了!
  要紧的是谁都知道李光地是个皇帝党!他当总裁官,连各自妥协争夺的机会都没有!
  不成,不成,李光地不成!
  立刻就有无数人委婉地说李光地已经当过许多次了,还有李光地年纪也大了……
  众多说辞可谓是天花乱坠,贬低李光地的同时就将自己准备的人选给抛出来。
  只可怜李光地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被这些人拉出来跟后生们比较,听了这些人的话,李光地也只能摇摇头叹着气,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娘的,有你们这样骂人的吗?
  敢骂我老李?
  有你们好看!
  李光地老小子,他早把皇帝的心思给琢磨了个透,这会儿老神在在地,故意没说话,等那些个虾兵蟹将、牛鬼蛇神都蹦跶得差不多了,李光地才清了清嗓子:“启奏皇上,诚如诸位大人所言,老臣深受皇恩,多次主持会试,如今已是两眼昏花,难保不再出个姜宸英案来。所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另谋他选。”
  “这满朝文武都把能说的人给说了,你李老大人难道还有什么人选不成?”康熙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着李光地。
  李光地一躬身:“恰有一人,最合适不过,年轻有为又学识丰富,不至于如老臣一般昏聩。”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好个李老头,你这是坑咱们啊!
  谁不知道你是皇帝的心腹,你说话这就是皇帝的意思啊!
  你娘啊,你这样说,咱们还敢反驳吗?
  你说说,还敢吗?!
  让不让人活了!
  一时之间,无数人将李光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只能憋了一口血,等着听这人到底是谁。
  康熙老爷子装模作样地好奇一问:“哦?还有谁没提过?”
  他扫了一眼,张廷玉站在一边,双手放在身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而后,李光地一躬身,朗声道:“此人,便是张廷玉大人了。”
  瞬时之间,所有目光聚集到张廷玉身上。
  张廷玉眼皮子一掀,依旧没事儿人一样。
  他心道这些个大臣们叽叽咕咕吵了有小半个月,为着一个会试主考官的位置,几乎把脑袋都削尖了,争得是头破血流,口唾横飞……
  阿哥们之间的势力相互倾轧,彼此内耗,又不知道多少人相互之间斗红了眼。
  可到底,这从天而降的会试总裁官的名头一下被个老不死李光地,盖在了张廷玉的脑门上,气煞无数人啊!
  李光地说的肯定就是皇帝想的!
  这个张廷玉默默站在一旁有几天了?
  有几天了?
  乡试主考官没了他,又听说他夫人得了皇帝的厌恶,以为他起不来了,连这样大的朝会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说一句话。
  谁想到?
  谁想到啊!
  人家不是不说话,人家扮猪吃虎呢!
  跟看耍猴儿一样看着咱们蹦跶了几天呢!
  欺人太甚,张廷玉李光地,一老一小,欺人太甚哪!
  今儿不知多少同僚要吐血,张廷玉琢磨着准备几斤猪肝,给诸位同僚府上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17日,第一更。
  12点之前有第二更。
  ☆、第一六七章 将计就计
  今年又是会试之年,张府倒是出了几件喜事。
  去年年底张廷瑑娶了举人彭维新的幼妹彭冰莹,总算是有了家室;也成了童生;只是还没成秀才。
  现在什么事情都多,张廷瑑这边却是已经准备着明年回桐城老家真正地参加科举;像是他几个兄长一样。
  另一件喜事,则是张廷璐回来了。
  他回来,似乎只是随性又游览到了京城;索性直接递了帖子拜府进门。
  门房瞧着满面风霜的张廷璐;老觉得哪里眼熟;拿过名帖就左瞅啊右瞅;还以为不过是个穷秀才,来府上打秋风的。每年都有混得不好的文人们拿着名帖拜上一些人家;给人家写写诗;问了主人家的名字就给你写一首诗;写完了主人家就要招待童生秀才或是举人吃饭,还要送上一笔盘缠……
  门房对这一类人向来都是深恶痛绝,可偏偏自家二爷乐得散财,每每遇见都好生招待,倒是也广结了不少善缘。
  现在门房看着,只念叨了一句:“张……张……”
  张……
  张廷璐?!
  “三、三三三三……”
  门房结结巴巴有些说不出话来,看着一匹瘦马一身墨青色长袍的张廷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两眼湿润了。
  “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整个张府立刻显得兵荒马乱了起来,无数人奔走相告,离家这许多年,换过不少的丫鬟小厮,还有人不认得张廷璐。
  不过张府有四位爷,三爷还是胖哥儿小时候走的,这会儿忽然之间回来,真是让无数人惊喜不已。
  张廷玉今年又授了顺天会试的总裁官,可谓是春风得意,人一利落起来,好事就跟着来。
  如今四弟娶了位娇娘,三弟也游方归来,张府也总算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接到消息的时候,张廷玉还在屋里写字,听见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他怔然了半晌,才一下起身来,走的时候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砚台。
  几步快走出了书房门,张廷玉刚刚到中庭就已经看见张廷璐了,兄弟两个拍了拍肩膀,这几年有再大的过去仇怨也当消减干净了。
  出门过好几年的张廷璐整个人都成熟了下来,再也没有往年轻狂模样。
  那边知道消息的顾怀袖已经给兄弟两个备了一桌酒菜,端到了二爷这边的厅中,让兄弟两个好好尽兴聊了一阵。
  张廷玉现在也苦于张家兄弟还没几个扶上来,如今张英没在朝堂之中,张廷玉虽能凭借一己之力撑着,外面有李光地等人提携,还有他父亲的故友,可终究不如自家的兄弟。
  张廷璐也是才学过人之辈,只是一直游方在外不曾入仕,早年曾有秀才功名,可因为他游方不参加每年几次的考学,秀才功名也没了。
  这一回回来,总该要定下来了。
  张廷玉已过而立,说话沉稳难言:“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如今总算是倦鸟归巢,往昔的事情该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父亲在桐城,咱们家里在朝中就我一个,如今你回来不如明年参加科举吧。”
  张廷璐的确是累了,不过这两年走南闯北也知道了不少的事情,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血脉亲情拴着,又能远到哪里去?
  他看着张廷玉,只觉得现在的张廷玉比当年的大哥还要沉稳,甚至是有更深重的心机。
  纵使因为吴氏之事,而使兄弟之间有嫌隙,现在却都消失了。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张廷璐想着,只举杯道:“这些年游方在外,是弟弟任性,府里这几年全靠二哥撑着,二哥辛苦。”
  张廷玉倒是很少听见这句话,如今二房独挑大梁,张廷玉在朝中一个人走得战战兢兢的时候,从来不会对顾怀袖说。尽管他有本事,可真正能信任的人也就是自己一个,走得再远再高,都有一种不胜寒的感觉。
  张家一门荣辱,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如今宦海沉浮,一半为着自己,一半为着张家。
  想来也是些沉重的事情,他也举杯,与张廷璐一碰:“现在你回来了,也该把我这担子给分一些走了,四弟也已经成家,如今弟弟都在府里了,我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我回来之前,曾往桐城看过父亲,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我带给二哥。”
  说着,张廷璐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张廷玉。
  抬手接过信封,就坐在桌边拆开,张廷玉看了信,却有些说不出话来:“……父亲近来,身子骨还好吧?”
  信上仅有寥寥数言:君子中庸,廷玉吾儿,十年不晚。
  这意思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兴许只有张廷玉才明白。
  去年皇上南巡,张英奉旨在江宁接驾,父子二人曾于康熙彻夜长谈,而后是张英与张廷玉详谈。
  世上之事,往往是想的没成,不曾想过的便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对张廷玉,张英兴许也是这样以为的吧?
  除了吴氏之事上有失偏颇公正,张英对四个儿子的教育,几乎一样,可他们长成了不同的样子,有了不同的性子,也不是张英能控制。他对老大张廷瓒寄予了厚望,谁料想一朝行差踏错,聪明反被聪明误。
  张廷瓒下了他短暂一生的“围杀之局”,最后困住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张廷玉对顾怀袖说过的,他一直没学会的围杀一招。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懂,兴许只有张廷玉一个人知道。
  不管懂是不懂,张廷玉从不用这一招“围杀”罢了。
  张廷瓒围杀的,乃是他自己。
  如今看着这信上的几个字,张廷玉只觉往事似水流年,未道已暗中偷换,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张廷璐道:“看着父亲的身子骨还是不错的,只是娘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不过父亲每日陪着她去龙眠山上采茶……父亲说,往年没有高官厚禄的时候,就看着娘每日去采茶,回来做成自家的小兰花,现在日子却是很悠闲的。娘也跟往日不一样了,她开心得很。今次回来,特奉了父亲的意思,将家里炒的茶也给二哥带了一罐,是父亲亲手做的……”
  张廷玉掐着信笺纸,默然无语许久。
  他心底自然是百感交集,所以不想说话。
  张廷璐似乎也明白,几年不见,一回老家,父亲已然老态垂垂,丝毫看不出也曾是一朝风云人物。
  终究人将那功名利禄一抛,官袍一脱,官印一扔,整个人就与寻常人毫无不同之处。
  “你一路奔波劳苦,如今也累了,我兄弟二人叙过盏,你回房歇一阵,晚间四弟回来,一家人再叙。”
  张廷玉乃是如今一家之主,要忙的事情也不少,不过现在他心绪有些乱,眼看着桌上杯盘狼藉,便笑了一声,亲送张廷璐去歇下了。
  阿德跟在张廷玉的身边,只觉得二爷忽然满身疲惫模样。
  人的软弱藏在盔甲里面,张廷玉只是忽然被这一封从桐城来的信和老父亲送来的一罐茶,给剖开了外面的盔甲而已。
  他顺着一路回了屋里,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顾怀袖正在屋里,有些吃力地掂了掂胖哥儿,只道:“怎么近来有些显轻了……不,也不对,不是轻了,是看着……像是瘦了?”
  胖哥儿皱着眉:“我胖也可爱,瘦也很帅。”
  闻言,顾怀袖“啪”地一声磕了他个指头,“胖子就是胖子,瘦了也还是胖!”
  胖哥儿委屈极了,两眼里泪花闪闪:“上次出去见外面的夫人们的时候,人家说,人家的孩子聪明,会读书,您说‘我家胖哥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