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49      字数:4998
  康熙来,便正坐在大殿之上,端了一碗茶喝着,道:“传卷来看。”
  “奴才们遵旨。”
  下头人将评定为一等的答卷挪上来给康熙看,而后移上来之前抄录的殿试前三甲三百零六人的名单,在名单之中勾点出来,但凡名字被勾了出来的人,都能进入翰林院,至少也是个庶吉士。
  末了,宣众人入殿。
  汪绎站在张廷玉后面,心里想着自己交卷虽然很慢,可答卷的水准却是相当地高,约莫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所以汪绎在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之中,堪称是福至心灵,他敢保证自己之前没有一次考试能比这一次更好!
  王露在前面悄悄侧身问汪绎:“汪兄这一次可有把握?”
  “但只读卷官没眼瞎,朝元定然是我!”
  汪绎雄心满满,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却瞥见了张廷玉的背影,只恨得咬牙切齿。
  熊赐履就站在一边,能够看见皇帝点出来的名次,之前读卷官也点过一次名次,各自心知肚明。
  汪绎乃是熊赐履的门生,在这一段时间之内频频看向熊赐履。熊赐履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看见汪绎,干脆埋下眼去看自己朝靴前面的三尺地面了。
  结果,他这个动作在汪绎看来就像是点头。
  一瞬间,汪绎大喜过望,几乎就在这大殿之中狂笑出来,可他终究忍住了,瞧见殿上那鸿胪寺少卿已经拿了榜准备宣读名单了。
  张廷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听着。
  “今日与朝堂会考,点诸进士三百零六人,入翰林者五十三。”
  “第一名……”
  激动之中的汪绎直接朝着外面跨出了一步,“臣汪绎……”
  “安徽桐城,张廷玉。”
  整个保和殿中一下就安静了,刚刚踏出来一步的汪绎面色一下惨白如纸,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刺向了他,让他像是站在刀尖上一样!
  汪绎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熊赐履,众人也是疑惑万分,怎么可能是张廷玉?!
  张廷玉不是已经金榜提名当状元了吗?
  这朝考怎么还能让他成为朝元不成?!
  此刻不仅仅是汪绎尴尬了就是后面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只有季愈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笑了一声。
  康熙看着下面乱哄哄之中,只有张廷玉一个巍然不动,顿时又格外高看此子一眼。
  三德子站在皇帝身边,喝道:“肃静!”
  “嗡嗡”的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一空!
  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的便是汪绎,他刚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人都已经站出来了,念到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岂有这样的道理?
  汪绎脸红脖子粗地往中间一站,便问道:“启禀圣上,这张廷玉已然是状元,这一份朝考馆选名次之榜,定然是出了差错了吧?”
  他老师熊赐履简直被这汪绎气得直跌脚,站在殿上边喝了一声:“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妄断万岁爷钦点的朝元!”
  上头康熙也笑了,早就听说这汪绎恃才放旷,如今果然不假。
  张廷玉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直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没想到康熙要使劲儿地为张廷玉拉足仇恨。
  康熙爷手指头一点:“来,张二,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汪绎目瞪口呆,难道张廷玉也知道这件事?
  整个朝考如今闹出来这样一桩事,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众人只看见站在左面第一排第一个的张廷玉出列,躬身回道:“三日前,万岁爷传谕臣下,殿试多位读卷官以为微臣名不副实,乃是万岁爷钦点,若无万岁爷钦点不可为第一,乃遂传旨于微臣再入朝考计算名次,由是今日得朝考之名次。”
  听完张廷玉这不紧不慢的回答,众人尽皆是悚然一惊。
  竟然……
  竟然还有这样破例的说法?
  全是瞎扯啊!
  殿试是皇帝说了算,朝考难道就不是皇帝说了算?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啊!
  可是谁敢说皇帝错了?谁敢?!
  一瞬间,汪绎就软软地跪倒在地,“微、微臣知罪……”
  康熙道:“将张廷玉之试卷传于众进士,如有不服者,尽可辩驳于张廷玉,若有一人能辩倒他,今日朝考之朝元,便归于此人!”
  这话一说,汪绎与王露顿时眼前一亮。
  上面的太监捧着张廷玉的试卷下来,与众人一一看过,很多人一看遍已经变了脸色,旁征博引无所不知不说,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就已经能将无数人甩开很远了,更别提这一篇策论严丝合缝之逻辑……
  无懈可击。
  很多人想要开口,却根本不知如何开口,贸贸然开口定然暴露自己的无知,如季愈这等聪明保守之人,很自然地选择了闭口。季愈本就是榜眼,没必要与无冤无仇的张廷玉争这一时意气,明眼人都看得康熙就是要点张廷玉为朝元,这时候开口有可能被张廷玉驳倒不说,还会引得康熙不喜,断了往后平步青云之路,不如不说。
  王露与汪绎为伍,早恨这凭空生出来的张廷玉入骨,此刻便由王露出列质问张廷玉道:“你说孔夫子以孝治天下,如今孔庙尚在,我读书人以曲阜为圣地,张翰林却言孔子之用不至于百年,此话岂非荒谬?!”
  张廷玉一拱手,做足了派头,却平声静气道:“王修编错者有三,其一,廷玉卷中不曾直言孔夫子以孝治天下。孔子乃为文圣,万世师表,乃是以孝喻示天下,孔夫子非为王皇,如何治天下?王修编此言差了,乃是漏看廷玉卷中一‘谕’字,孔夫子以孝谕天下。”
  满堂静寂,听着张廷玉继续说话。
  张廷玉道:“其二,读书人非以曲阜为圣地,乃以儒道为圣。心有孔子,万地皆圣地。虚尊孔子者以孔庙曲阜为圣地,却不知儒字在心,则我读书人之风骨在心。”
  王露听到这里,已然与汪绎一样面色惨白。
  他手抖了一下,咬牙看向张廷玉,却见对方垂手而交握,面容淡静至极,仿佛并不是在与王露辩论,而是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点评他的观点,分明没有将王露看做自己的同级!
  王露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张廷玉是把自己当做了后进的学生!
  这人,这人!
  一副谦虚谨慎,淡泊名利之模样,可只有王露能感觉到张廷玉在话出口的瞬间,那尖锐刺骨的轻蔑!
  虚伪,卑劣,然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定然叫人心惊胆寒!
  这哪里是一个大度的状元?
  分明是一个睚眦必报要将言语羞辱过他的人,重新用言语千刀万剐的小人啊!
  张廷玉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杀鸡用牛刀,也算是王露的荣幸了。
  他一副完全没被王露等人惹恼的沉稳表情,唇角微微一勾,笑道:“还有其三,孔子之用在汉朝之时便已经不足以流传万世。答卷之中的‘百’与寻常诗作之中的‘三’乃是同样用法,为虚数。汉武帝焚书坑儒,后世则外儒内法,儒学已容儒释道三教之精华流传万世,儒道修身齐家,治国一半,余者则为法家。如今日之陛下,柔以怀民,刚以御外。无规矩不成方圆,仁者不足以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为王。此乃微臣所意之儒者”
  仁者不足以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为王。
  这一番话堪称是惊世骇俗,可出奇地经世致用!
  太实用了,也太真实了。
  因为真正的帝王之道便是如此,仁与杀,并存同行,方为王道。
  为官之道亦是如此。
  张廷玉已然深得其中精髓了。
  说这些话,写这一份答卷,可谓是将脑袋提在手上的。
  可他成功地让康熙看见了自己的才能,也成功地用一种康熙永远也忘不了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答卷。
  满堂静寂之中,张廷玉轻笑一声:“愚人愚见,若诸位兄台再无赐教,此科朝元,廷玉愧受了。”
  没人说得出一个字来,一半是本来不想说话,另一半则是被张廷玉惊人之语给吓的。
  汪绎“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殿上,头着地地一声,让人毛骨悚然,而王露也冷汗涔涔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一刻的张廷玉,端肃立于太和殿上,垂眸搭眼,处之何其泰然?
  作者有话要说:9日第三更。
  下一更十点半之前。
  ☆、第一三五章 汪绎投河
  张廷玉朝考这一日;宫里面的消息时不时地传回来;顾怀袖与陈氏一道坐在花园里,听着前面画眉绘声绘色地说话:“方才宫里面得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说是咱们二爷再夺了朝元!”
  顾怀袖手指掩了一下唇;胖哥儿从顾怀袖这里颤巍巍地走到了陈氏那边去;一下抱住了陈氏的大腿;咯咯笑起来:“大伯、母、母……”
  陈氏一下笑出声来:“真乖!”
  画眉也停顿了一下;顾怀袖却道:“继续说呀。”
  画眉这才道:“前一阵有个侮辱过咱们二爷的会元叫汪绎的,乃是殿试二甲第一,处处与二爷作对;结果这一回朝考出了大丑!人说宣读名次的时候;咱们二爷站在那边跟山一样稳当,还只念了个‘第一名’出来;那个叫汪绎的竟然就站出来要谢恩了;可把人给笑死了,宣读名次的鸿胪寺官大声道咱们家二爷的名字;那汪绎一下就傻了……”
  “噗嗤”地一声,亭中的丫鬟们都笑了出来,可以想见那汪绎会是如何尴尬的场面了。
  真不知道这人到底多厚的脸皮,竟然会在刚刚叫到“第一名”还没听见结果的时候,就自己走上去了!
  顾怀袖摇着头,按着自己的唇角,末了还是笑出了眼泪。
  陈氏也笑,只是略带着几分勉强,她幽幽叹着:“二爷果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总算是熬出来了……”
  顾怀袖道:“我也替他高兴呢,成亲这么多年,高中那一日,倒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可陈氏的表情便又黯淡了几分。
  顾怀袖眼光一闪,便瞧见了陈氏的表情,于是一下想起了前两日听闻的大爷两名新入房的小妾之事。
  “大嫂,近日来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陈氏一听便摇了摇头,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郁郁寡欢?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见这话的顾怀袖,忽然直接怔然了一下。
  她万万没想到陈氏竟然这样回答自己。
  顾怀袖问这句话,究其所以,乃是因为张廷瓒的小妾,不知道是她主动给张廷瓒添的,还是张廷瓒要添的,所以准备试探一二,毕竟外头的传言也有误差的时候。可陈氏竟然说“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听着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心下微冷,顾怀袖好似不曾发现这一点点的差错,只将话题一带,“咱们哪儿是说二爷的事情?大嫂可别糊弄我……听闻大爷那边有进了两名小妾,还是原来伺候在大嫂身边的?”
  “我怕是不会有孩子了,想着还是要给咱们张家留下香火,不能让大爷绝了后……”
  陈氏垂着头,苍白的脸上看不见半分血色,最近几天她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到底还是我不好,我是罪人……早就该给大爷纳妾了,我却一直疏忽了,你没生胖哥儿之前,我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了,幸得而今想起,兴许还不算是迟。”
  青黛这边听着,正在调茶的手便顿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自家少奶奶。
  顾怀袖没有说话,埋头接了画眉端来的茶,才一面揭了茶盖,一面道:“别的都还好,只是我瞧着大嫂近日来气色不佳,别是被这件事给烦扰的,您想想,大爷就是因为担心大嫂你的身体,才……如今大嫂何必折腾自己个儿呢?”
  “我哪里是折腾自己个儿?我是为着大爷着想。”
  陈氏虚虚一笑,却忽然咳嗽了起来,整张白纸一样的脸上立刻涌上来一片异常的红色,顾怀袖看得心底暗惊。
  这几年陈氏几乎都没犯过病了,上官辕这几个月来复诊,都说是大少奶奶心宽,心情好,看得开,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忧郁事情,延缓着病情,指不定能多活上好几年。
  结果现在怎的说坏就坏了?
  顾怀袖担心道:“今日来我娘家嫂嫂也忙过了,不如我请她亲自来为大嫂号个脉?”
  “哪里用得着麻烦顾少奶奶?来回跑着也麻烦,不如还是请上官大夫来看就是了……”陈氏婉言谢绝,而后却道,“外面日头也晒,我现在有些头晕,便不多陪你们娘儿俩了,先回去。”
  “汀兰,照顾好大少奶奶。”
  顾怀袖也只能起身相送,看着汀兰撑了一把伞,给陈氏挡住那日头,这才慢慢地从凉亭这边离开。
  初夏的天,已然开始热了,荷塘里冒出尖尖的角来,绿绿的一块,破水而出。
  待陈氏走远了,青黛便将那茶匙一放,皱眉道:“大少奶奶怎的变成了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