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49      字数:5069
  阿德连忙进去,连声地喊着。
  张廷玉醒过来便下了地;只问了一句:“怀袖呢?”
  阿德像是一下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没了声音。
  他深深埋下头去。
  张廷玉也不知那一刻胸中到底是什么在作怪;整个人都差点炸掉。
  他咬着牙,寒声道:“说。”
  阿德磕了个头:“……二少奶奶被水冲走了,还没找见……”
  说完,他将一张脸迈进了地毯里,肩头松动起来。
  张廷玉听了便要朝外面走,阿德连忙扑上去抱着他腿:“二爷,二爷!大夫说了您身虚体寒还不能出去!二爷您还不能出去啊,二爷——”
  这时候了,张廷玉哪里肯听他的,竟然一脚踹开他,厉声道:“别拦了爷的路!”
  整个院子里都乱了套,里面的人朝外面跑,外面的人往里面挤……
  江南这边,不少人仰头看着这一片天,低头看着那一片水。
  老天爷高兴的时候,赏你一口饭吃,不高兴的时候能夺了人的命。
  沈恙园子里有一阵没笙歌了,廖逢源来跟他谈生意,他也提不起劲来。
  “张二少奶奶还没找见吗?”
  廖逢源叹了口气:“哪里有那么容易?当初水流急,才下过几场雨,那地方又在靠近外河的口子上,一冲进外河,再要寻就难了。当时就下去了几个好手,也没把人抓住,倒有个小子拽住了张二少奶奶一片袖子,可人没了……”
  旁的人都救起来了,独独缺了张二少奶奶一个。
  沈恙心里别提多赌,一把将账本往桌上一扔:“谈谈谈这时候还谈个什么生意!”
  廖逢源对沈恙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而今见他这般,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才从张廷玉那边回来,当时没进去,瞧见里面乱哄哄一片,说是张廷玉醒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去见,索性打道回来了。
  “而今人手都派了出去,寻不到,便是命了……”
  “命?”
  沈恙嗤笑了一声,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客厅,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在主人家的园子里被扔下了,廖逢源这客人当得可是无趣。
  他索性也起身去,继续派人沿河两岸打探着。
  出了秦淮,可就是浩浩荡荡的长江了,要寻一个人来,哪里又有那么容易?
  廖逢源忧心忡忡,满腹的愁苦,还是离开了。
  书房里,沈恙看见了钟恒,进了之后立了半天,终于对钟恒道:“带我印信,去找漕运总督和漕帮帮主,仅靠着咱们,是找不见人了。”
  钟恒皱眉,却摇头:“您跟总督大人和帮主的赌约,仅有三次,三年前已用了一回,今日怎能为这区区一个妇人之事用掉一个承诺?沈爷,您别这样糊涂!”
  “让你去你就去,再废话……”
  他捏了拳头,终于还是忍了,将声音放平了:“听我的,去吧。”
  钟恒不甘心,终究苦无办法,负气一扭头办事去了。
  沈恙手撑着桌案,却又心烦地掀了一桌的账本扔掉。
  顾怀袖被水带走,张二爷一病不起,消息一路传回京城,府里人人忧心忡忡,张廷璐无事在身,奉了张英之命往江南而来。
  此时张廷玉已经苏醒,只是苦无顾怀袖消息,四处派人去寻,几乎整个江宁都不得安生。
  江宁乡试放榜在即,张廷玉却丝毫不关心,也没人在意。
  只有江宁这边无数文生忽然发现,放榜之日,张廷玉这一个陌生的名字,高居头名!
  你问张廷玉是谁?
  这名字怎生有点熟悉?
  遇见有记性好的,还记得是张廷璐的二哥,这才知道是张英那名不见经传的二儿子。
  江宁是整个江南的中心,能在江宁乡试得了头名,不说状元之才,至少登殿试金榜无疑。
  一时之间,人人争相拜访张廷玉,竟俱被拒之门外。
  人以为张衡臣倨傲不与人相处,自中举拔得头筹之后,其三张答卷刊录于《今科讳墨》之中,广为人所传阅,竟至于江南举子人人折服,无言能辩驳,乃为江宁乡试之中头一个近乎毫无争议的头名。
  主考官张朋光、吕振,却都叹惋。
  一切考后的诗文酒会,张廷玉概不露面,多少人闻名无得见面,又疑心此人果真倨傲,后才有通考官杨奕绅言及其夫人张顾氏之事,众人释疑,更复叹惋之。
  十年寒窗,不飞已久,一飞冲天;不鸣已久,一鸣惊人。
  可若将此生残年与功名利禄抛去,能换他再来一次,不丢却顾三,怕他纵使有野心千千万万掩藏不尽,也愿忍痛割舍了去。
  八月乡试,九月放榜,张廷玉名传大江南北。
  然而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张廷玉再没有任何消息,不拜访任何人,不动笔写任何文章,也不见任何人。
  他只在等消息……
  一转眼,顾怀袖消失了快四个月,然后过年了。
  张廷璐来江南,奉了命要劝张廷玉走,张廷玉却是根本不听。
  谁都知道,一个大活人哪儿能消失这么久还杳无音信?张二少奶奶,早已经凶多吉少,指不定葬身到哪一处湍急的水流之中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死过多少英雄豪杰?
  要再吞掉一个弱智女流之辈,何等轻而易举?
  江宁大街小巷,都是一片红灯笼高挂,爆竹声声一岁除。
  可张廷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孤灯一盏,伴他冷卷残墨,手已经冻僵了,张廷玉全然不曾感知。
  外头阿德不敢进去,青黛救回来修养了两个月也起来了,可不敢去见张廷玉,只怕见了故人反倒生出颇多的凄楚来。
  人人在这除夕夜里,都不敢进去。
  张廷璐提了一坛热好的烧酒,已经到了近前,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外头罕见地下了雪,康熙三十五年的除夕夜,竟然比在京城那些年,还要寒冷。
  漕帮那边的消息,是二月初九来的,那时候沈恙还坐在屋里翻账本,一页来来回回地翻了二十来回,终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钟恒进来,平静得像潭死水:“沈爷,人找见了……只是……”
  手指一顿,沈恙竟然轻轻勾了勾唇,“没找见就继续找,找,继续找……”
  钟恒一怔,才发现沈恙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连日来报的消息,都是找不见找不见,而今忽然找见了,就是钟恒自己都不敢相信,更何谈沈恙一日一日被磨着,听惯了坏消息,已然麻木了呢?
  只可惜……
  罢了。
  他又出声提醒了一句:“沈爷,人已经找着了。”
  沈恙刚想斥责钟恒,领了命就赶紧去办事儿,怎地还在这里杵着,却猛然醒悟过来,抬眼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钟恒道:“找见了。”
  ……
  找见了……
  账本从他手中滑落下去,沈恙也不知怎地复杂极了:“找见了啊……”
  钟恒的话还没说完,他有些为难起来,这毕竟不是个好消息,便是对张廷玉那边来说,也不是好消息。
  “沈爷,张二少奶奶那边出了些许问题……”
  张二少奶奶找到了的消息,是初十传到张廷玉那里去的,沈恙的人说,人还在送回来的路上,有漕帮的大船护着,一路逆流而上,应当无碍。
  “……只是那边的消息说,二少奶奶寒天里在水里泡久了,坏了腿,暂时下不得地。”
  钟恒亲自来说这消息,他家爷却没来。
  想来,多半是不愿意见张廷玉吧。
  张廷玉看了钟恒许久,钟恒问:“张二爷可要钟某再说一回?”
  张廷玉没说话,坐了很久。
  钟恒没听张廷玉问自己,便徐徐退了出去。
  张廷玉就在屋里坐了一天。
  今科张英担任会试主考官,张廷玉避嫌,不参与会试,倒是一下闲了下来。
  而顾怀袖的消息传回来得早,可人却迟迟不会来。
  一路从长江口的位置逆流上来,又是寒冬腊月天,水流太少,船行困难,开春时候上游还没来水,船速很慢,江宁这边的船也下不去,下去了也不一定比漕帮的船快,还怕错过,左右人劝住了张廷玉,终究还是在江宁苦等。
  可那感觉煎熬,倒不如让他沿途奔波去。
  等漕帮那边的船到了江宁地界,众人接了消息出去,都在码头边等着,遥遥便见到一搜黑色的大船从远处过来,泊在水湾里。
  船板刚刚往岸边搭好,张廷玉便直接上去了,拉都拉不住。
  他一颗心在胸腔里面狂跳,每走一步都像是戳在刀尖上,船上漕帮的人都震骇地看着这瘦得跟枯骨一样的男人,却发现他骤然在船舱前面停下了。
  外头有一道稀疏的草帘,张廷玉撩了帘子进去,便发现窗边安了张躺椅,顾怀袖两腿垂着,盖着条厚厚的毯子,听见声音扭头回来看他。
  人瘦了好多,两只眼睛嵌着,大得吓人,脸色异常地苍白,见到他却平和地笑了一声:“我便知,你定然是头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没补全……OJL
  第三更,明早十点再见!
  ☆、第一零二章 重回张府
  张廷玉打外间与大夫说完了;站了许久许久;才撩帘子进来。
  屋里烧着安神的香;青黛刚刚烤了手炉给顾怀袖塞进被窝里,她躺在里头;没动静。
  张廷玉走过去;坐到床边看了她许久,才道:“大夫说腿修养一阵能养好;只是这一阵不得奔波劳碌;我们在江南修养得一段时间;很快你就能好了。”
  顾怀袖瞧了他一眼;只微微一笑:“你得了江宁乡试头名;约莫是我那鲤鱼跃龙门的好兆头应验了。”
  “只可惜;我的二少奶奶没料想到;今年是父亲担当会试的主考官;你夫君我;当真要大器晚成了。”
  张廷玉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说来也不知是天命戏弄还是如何;屡试不中也就罢了,如今中了,名传江南了,又只能避嫌不考,怕是整个京城的人都没想到吧。
  顾怀袖抿嘴笑:“二爷自视甚高,怎知会成‘器’,若有一日碎了,瞧你大话怎样收回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来,不能叫二少奶奶看轻了,回去还要苦习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否则如何对得起二少奶奶如今的怀疑?”
  他一副揶揄的口吻,脸上挂着笑,却将她放在锦被外头的手给塞了进去。
  看顾怀袖面色好歹好了那么一些,他才略略放下心来,“你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顾怀袖于是躺下去,一张脸被锦被给围着,更显得瘦而小了。
  折腾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也真累了许久了,每日每日都觉得累。
  静室焚香,气息袅袅。
  张廷玉看着她睡着了,脸上的笑意才缓缓地消减下去,又缓慢无声地从床边出去,到外间与人说话。
  来的是护送顾怀袖回来的漕帮的漕丁,看着很干练一个人。
  沈恙身边的钟恒带这人来的,只躬身压低了声音道:“当初在渔村的就是这名漕丁,您可以问讯于他。”
  张廷玉坐下来,只道:“说吧。”
  漕丁道:“咱们打江头渔村发现了二少奶奶,那时候已经走不得了……”
  漕帮的人沿着江一路寻下去,一直寻到了江头,又返回来走访江边的偏僻的渔村,这才寻到了人。
  只是那时候张二少奶奶行动不便,所以又逗留了几日才好,而后调了大船来,才渐渐将人送回来。
  这些都是张廷玉已经知道的消息,可后面的……
  钟恒看漕丁结结巴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张二爷,您还是别这样看着他,想必郎中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您若是想责怪旁人,也得看清楚何人对您有恩……”
  张廷玉于是一下看向了他,他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并不曾要责怪谁。
  手中捧着的茶再暖,张廷玉的心也是微微冷着的。
  “罢了,钟先生客气了,带他走吧。这一遭谢了你家沈爷出力,虽则我不会觉得此人好上半分,只欠他个人情则已。”
  钟恒听了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原本他就见不得沈恙要死要活的模样,来了张家别院看情况,连这男主人都甩脸子,当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古怪。
  张二少奶奶的身孕并非任何人能料到的,发现的时候已然那般,又能如何?
  保得了一条命便好,大夫说过了,又不是不能没孩子。
  这些倒都是次要的,沈恙花了在漕帮那边的人情,请人办了搜江这样的大事,回头来张二还没个好言好语,端的是奇了怪。
  不过钟恒在走出张家别院的时候就忽然明白了,他顿时醒悟了……
  他不该对张廷玉有火气,到底还是自家爷觊觎人家二少奶奶,换了是他自己,不弄死沈恙已然是恩德有加。
  唉,一笔子烂账。
  何曾又不是一笔坏账?
  张廷玉看见张廷璐进来了,见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