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49      字数:5064
  再过一个月,这里又是乡试的地方了。
  上一回,顾怀袖不在,这一回她陪着张廷玉。
  不管是成是败,至少共同进退。
  马车在李卫一路的叫声之中抵达了江宁别院,刚刚到了没一个下午,廖逢源那边就来了帖子,说给他们夫妻二人接风洗尘,请他们在葵夏园见。
  友人之间的宴请,张廷玉答应得也很干脆。
  顾怀袖带了青黛跟多福,张廷玉则带了李卫跟阿德。
  半路上李卫就看个不停,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文人儒生。
  李卫忽然道:“二爷,二少奶奶,小的常常听他们说‘时文’,时文是什么东西?”
  张廷玉闲闲倚在马车里,笑了一声:“时文便是八股文。”
  “……八股文又是什么东西?”李卫又问。
  这又要怎么解释?
  张廷玉与顾怀袖都无言了。
  马车的行进速度很慢,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街上接了一句:“八股文便是没用东西?”
  张廷玉一听,笑着摇摇头,掀了帘子去看,竟然是一个沿街卖字的书生。
  阿德在前头赶马呢,闻说这话可觉得不合适了:“八股取士,没有八股,阁下又以何科考?”
  那人轻蔑一笑:“无知鼠辈!”
  眼见着葵夏园就在前面,半路上竟然遇见这样一个人,张廷玉忽然道:“一会儿去打听打听这一位的身份。”
  “莫非二爷觉得此人有才?”顾怀袖皱了眉。
  张廷玉却出乎其意料地摇了摇头:“大错特错。”
  时文名之为“八股”,乃是从“四书五经”之中挑一句话为题,使应考诸人以此来做文章,有一定之格律,其形式古板教条又腐朽。
  他道:“我本人是极为不喜,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试想,若没了八股,大清当如何取士选才?本朝初年也曾取消过八股,改试策论,一败涂地,不能再糟。不以八股为题,不以馆阁为题,答卷千奇百怪……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何能断?”
  这一番论调,立足点却与旁人不同。
  张廷玉已然站在朝廷选人的角度来看,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举子们恨透了八股,可此番会试的确给予了所有人机会,若不查名姓,几乎不存在作弊之可能。
  “我曾听十二年的状元韩菼有言,除浸淫四书五经之外,历朝历代之史闻学问,亦多涉猎……因而,但凡能从科举一途脱颖而出者,皆高学之辈。”
  更何况,十年寒窗,隐忍数载,有此等惊人毅力之人,岂是池中之物?
  顾怀袖只觉得张廷玉兴许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她没接话了。
  过了一会儿,张廷玉才回头:“怎么?”
  摇摇头,顾怀袖道:“若是原来你说,我定然不信,而今却知八股之为文亦是不易。”
  她曾见过张廷玉作的八股,虽与旁人一样格律,甚至在固定的地方用上乡试时候规定的虚词,可区区六七百字的文章之中,却要引经据典,尽展自己生平所学。前后逻辑严丝合缝,稍有不慎便是全篇尽毁。考官阅卷之时,但凡答卷上有超过三处涂改,若遇见脾气不好的,甚至能直接将答卷扯了扔掉,再无高中的机会……
  凡此种种,如何能一言道尽?
  顾怀袖是知道后世评价八股如何如何的,虽其有万般不好,可如今找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代替,更何况也并非一无是处。
  不亲眼见识过,又如何知道?
  她握着张廷玉的手,看着他右手手指上厚厚的茧皮,忽地轻笑:“若论今科江宁乡试,何人脸皮最厚,当属张二爷莫属;再问何人指上笔茧最厚,众人皆曰:固张二公子也。”
  张廷玉失笑,戳她一指头,“就会耍贫嘴。”
  “二爷,二少奶奶,到了。”
  阿德下车,搬了个小凳子,便请二人下车来。
  廖逢源与张廷玉夫妻二人有两年不见,竟然富态了许多,此刻早已经站在园门口迎接了。
  一见到二人下来,廖逢源便开怀大笑起来:“哎呀,真是多年不见了,两三年不见张二爷,还是风采翩然。”
  “廖掌柜的只顾着夸他,莫不是没见着我?”
  顾怀袖从后面下来,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张廷玉,被他扶着下来,打趣了一句。
  廖逢源瞧见顾怀袖,又是一喜:“张二少奶奶也来了,我家小子这一回百日,来的人可真是非富即贵,往后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他往旁边一让,便领着张廷玉与顾怀袖进去了。
  儿子是他正室夫人刘氏所出,再过十来日便是孩子百日,他们去见的时候只瞧见小娃娃一张脸刚刚开了些,不是刚刚出生时候那般皱着脸。
  刘氏笑得幸福安然:“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孩子,瞧他多可爱……二少奶奶,您也来抱一抱他?”
  顾怀袖现在还没身孕,而今看了这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望了望张廷玉,又看了看刘氏,最后看看那小娃娃,终于还是走过去,学着将孩子放在自己怀中。
  奶娘纠正着她的姿势,那娃娃在她怀里咯咯笑着,似乎没见过生人,竟然也不怕。
  一旁的丫鬟似乎知道这两位是葵夏园的贵客,忙甜笑了一声,恭维道:“二少奶奶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往日里小公子见了奴婢们都是要哭闹的,而今被您一抱,竟然笑起来,可不一般。”
  心情好的时候,听见什么都是好的。
  顾怀袖也笑得合不拢嘴,只道:“刘夫人教出来的丫鬟,就是嘴甜……不过小公子这笑容更甜呢……”
  女人们围着这小孩子说笑着,中年得子的廖逢源也高兴,忽然瞥见张廷玉。
  他正看着抱着孩子的顾怀袖,眼神明暗不定。
  廖逢源看出点意味儿来,请他借一步说话。
  “二爷似乎也喜欢孩子啊。”
  张廷玉背着手,与廖逢源一道在走廊上走着,背后欢声笑语远了,便能感觉出葵夏园的清净来。
  他道:“自然是喜欢的,我看她也喜欢,不过约莫是没福气。”
  廖逢源只说:“这事情急不得……二少奶奶还年轻嘛……”
  “您找我出来,该不会就是谈这些的吧?”张廷玉在鱼池前面停下,瞧见栏杆上摆了一盘鱼食,便悠闲地捻起一颗来,往下头扔。
  还真让张廷玉给说中了,廖逢源看了看头顶阴沉的天幕,只道一句:“今年江南的雨水特别丰,瞧着上游河道又开始抢修堤坝,今年江上翻了不少船,甭管是运盐的还是运茶的,损失颇大……”
  张廷玉一下想起了罗玄闻。
  廖逢源又道:“您还记得沈恙吧?”
  “他怎么了?”
  张廷玉自然记得,一直是心腹大患,只是一直没能解决罢了。
  “此人目前已经进入了盐帮,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扬州帮已经被他打散,眼瞧着就是一盘散沙,我这心里老不安定……他越是坐大,我就越是害怕……”
  富可敌国,也是罪啊。
  廖逢源跟沈恙是一条船上的,若是沈恙最后真成了“沈万三第二”,廖逢源不受牵连是不可能的。
  “您行得端,做得正,仅他去折腾吧,回头来是廖掌柜的渔翁得利。”张廷玉似乎没将此事当一回事。
  廖逢源苦笑,只问了张廷玉一句话:“二爷,有句话廖某憋了三年,一直没问您,可如今憋不住了。”
  “廖掌柜的,祸从口出啊。”
  张廷玉拍了拍手,回头看他。
  廖逢源叹气:“二爷何等聪明之人物,您就给我句实话吧,那罗玄闻到底死没死?”
  “死了。”
  张廷玉说谎不眨眼。
  廖逢源一下笑了:“人都知道他是失踪了,沈恙那边找了他无数次,现在没找到……二爷如此肯定地告诉廖某答案,廖某这里谢过。”
  他是明白了,可张廷玉还不明白:“他跟沈恙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沈恙忽然将盐帮那边的盐商们打散了,盐帮内部出了事,我怀疑……”
  怀疑据说已死的罗玄闻成了他的内应。
  可若是廖逢源推测得不错,罗玄闻应当已经是张廷玉的人了。
  张廷玉只说:“今岁我再参加乡试,别的事不管。”
  廖逢源终于无奈了,张廷玉就是头老谋深算的狐狸,断断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的。
  知道罗玄闻相关消息,虽只有两个字,却也足够了。
  “那便祝二爷今岁节节高。”
  “借您吉言。”
  张廷玉笑出声来,抬头看天。
  乌云盖顶,闷雷滚动,夏日里头骤然落了一场雨,打在满池碧荷之上,却已经是藕蓬轻轻,不见芙蓉了。
  江南今年的雨水,特别多。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包子很快会有的,OJL因为很多事情没在这一段时间发生,拉进度忒痛苦,不想写废话所以我直接快进了三年(顶锅盖
  十一点半之前来个第三更!
  ☆、第九十八章 碗中鱼
  廖逢源的儿子起名叫廖思勉,是请当地的大儒改的名儿。
  廖逢源说,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张廷玉不在;不然请张廷玉来起名,指不定更好。
  这些都是客气话了,顾怀袖听着刘氏说话;只逗弄着孩子。
  这孩子;园子里都叫廖大公子,生在廖逢源这样的富商家庭,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走的时候;顾怀袖有些沉默。
  她抱着张廷玉的手臂;闭着眼睛;坐在车里,“他家大公子看着真可爱……你说你三弟的孩子如今怎么样……该有两岁多了吧……”
  果然开始巴望着要孩子了。
  都在张廷玉意料之中;他掐着她粉嫩脸蛋:“那咱们回去努力?”
  顾怀袖脸颊红了一片;却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牵着张廷玉的袖子,只道:“八月十五之后再说吧。”
  到底还是乡试在前;不敢松懈的。
  顾怀袖如今到成为贤妻了,这两年修身养性,也没什么人在她面前蹦跶,脾气收敛了不少,看着也没往日那么大的戾气,整个人温婉贤淑如一只刚出水的袅袅芙蓉,清丽之中带着几分成熟稳重,已经不是往日不着意便开始猖狂的顾三了。
  现在该叫她一声……
  张二少奶奶。
  他们马车刚走,葵夏园这边边停了一顶青色的大轿,帘子一掀,沈恙从里头走出来。
  他眼底风霜之色更甚,走起路来却还是当年那个感觉。
  别人怎么变,沈恙也不会变。
  他手里捏着一把扇子,看了看葵夏园外头的匾额,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得,今儿来看他儿子,我得损失多少钱……等我有了儿子,回头得叫廖逢源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给我吐出来。”
  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就该生个儿子,不然若是往后再遇见这样的场合,岂不亏本?
  沈恙这么多年,内宅里都空着,如今倒是想给填上了。
  守园子的家仆一见到沈恙来,便有一个迎上来,另一个去禀告廖逢源去。
  “小的见过沈爷,给沈爷问安,您这边请。”
  沈恙直接摆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取出袖中一封拜帖连着礼单,便递给了旁边的人。
  来都是带着厚礼的,所以沈恙才心疼。
  他一面朝着里面走,一面道:“方才瞧见走了辆车,可是你家老板刚刚送了客人走?”
  “可不是吗?刚刚走的是桐城张二爷跟张二少奶奶,才来看过咱家大公子呢……回头百日还要来的……”仆人笑着说话,却发觉身边引着的人一下不见了。
  跟着沈恙的年轻男子也愣住了,“沈爷?”
  沈恙手里捏着扇子站在原地,似乎一下想起了什么。
  太久太久没听见这名字了……
  沈恙现在还记得当初年节收到的回礼,几包发霉的茶饼,二两碎银子,还叫人带了口信儿——沈爷您缺什么,自己拿钱买去。
  二两银子能买什么?
  沈恙顿了一会儿,又迈开脚步,却忽然改了主意,道:“让将账本都送到江宁来,我九月之前都不回扬州了。”
  “您不是说过了廖掌柜的百日就走吗?”这一个跟着沈恙的青年,有些疑惑。
  沈恙皱眉,冷哼一声:“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儿来的什么废话?回头叫人收拾收拾我在城内的园子……走吧,看看廖大公子去。”
  葵夏园的仆人是听不懂这二位爷在说什么,只领着人去找廖逢源。
  转眼之间,七月二十便到了。
  顾怀袖在之前陪着李卫又去了城郊一趟,让李卫自己进去,他们却都在外面不跟上去。
  最后,倒是又看见这小子哭哭啼啼地出来了。
  顾怀袖没好气地赏了他一巴掌:“你长进一些,你娘泉下有知,也该高兴了。”
  李卫擦着自己脸,还是带着哭腔,又看看顾怀袖,竟然没忍住“哇”地一声扑进顾怀袖怀里:“干娘疼我……”
  阿德气笑了:“说你小子怎么又乱喊人呢?!”
  李卫偷偷扯了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