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3-12-12 09:40      字数:4786
  “……鸳洵,我真高兴。”
  直到最后的最后,你完全没有丧失自我,我所爱的正是那份始终不变的激烈感情。
  我们太过了解彼此。所以……我才杀了你。
  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强的你一开始已经做下这个决定。
  既然你做了决定,我就负责做个完美的收场,站在你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处——这正是你所冀望的吧?茶鸳洵——。
  我明白你一方面想把我踹到谷底,另一方面又希望我处于高高在上的顶端。
  “……你以前就是那么任性。”
  我并不想杀你。这份心情沾满了胸口,但还来不及抵达嘴边,便再度沉入内心深处。——宋、你跟我三人一起共度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就算少了我,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你都可以成为国王的股肱辅臣,一位高傲的实践者,不容动摇的忠诚耿直——你甚至赢得了向来厌恶人类的我的心。
  “但我仍然必须杀了你,这是我的任务。”
  因为我让你的人生脱序,因为我是你最恨也最爱的朋友,因为我是最爱你的朋友。
  这件事绝对不能假手他人。
  “你曾经说你老了?”
  霄太师仰视泛白的天际。
  “……你哪里老了?你到最后一刻,仍然保持着年轻时的理智、冲动,永远是女人眼中的体贴男人——”
  霄太师笑了,神情看似自嘲又透着些许哀伤。
  “我真羡慕你,鸳洵……羡慕你这个凡人。”
  终 章
  “……时间过得真快。”
  秀丽在静兰的枕边削着桃子,一面叹息道。
  “已经过了一个月。”
  是啊,静兰叹了一口气。
  “……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一个月来,陛下下令静兰留在王城疗伤。秀丽虽然身受致命剧毒,但在服下解药之后休息两、三天便完全复元,反而是吸入近似毒药的香粉,全身受到重击又以小刀戳刺腿部的静兰恢复缓慢,不过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已接近痊愈阶段。
  “爹要我们先回家去。”
  秀丽轻笑。
  “那明天就回家好不好?”
  “小姐……”
  秀丽从窗口眺望庭院。
  “真的过了好久好久,桃花与樱花都谢了。”
  “……您是说真的吗?”
  “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秀丽搁下小刀,此时初夏的暖风轻袭入房内。
  “如今陛下积极理政治国,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后宫,我不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生活,而且……这里并不适合我。”
  秀丽无法只为了成为刘辉的心灵慰藉而活,十六年来她在镇上传授孩子们学问、四处奔波工作、回到家便煮饭烧菜、修补衣物,留在后宫身着珠衣华裳等待国王——刘辉临幸,整日漫无目的、无所事事是不可能取代这一切的。
  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什么是只有自己才能办得到的?后宫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镇上的工作尚未完成。
  “……当初早就说好时间一到就必须离开的啊!私塾要继续上课,随着夏季宴会的举办,也可以接到许多临时侍女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假如我不在,这个家要怎么办?”
  “……陛下会寂寞的。”
  静兰淡然一笑。
  “你准备如何告知陛下?”
  “我已经告诉他了。”
  静兰瞠眼,秀丽则微微鼓起粉脸。
  “结果他只应了声:‘这样啊……’好歹也应该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吧?”
  “……请问一件事,陛下接下来有没有到庭院去?”
  “啊?哦,有啊,说要修剪庭院的树木什么的,莫名奇妙。”
  “…………”
  静兰险些失笑。——从以前只要刘辉心情十分沮丧的时候,就会独自躲在庭院一隅闷闷不乐。而每一次都是由静兰前去寻找藏身在庭院中一动也不动的小男孩。如果他嘴里还喃喃自语,就代表他正陷入严重的沮丧情绪当中。
  “陛下内心一定非常寂寞,只是不说出口罢了。”
  “嗯——,是啊,其实我或多或少也明白他的心情。……因为他很依赖我。”
  “您会寂寞吗?”
  秀丽微微一笑,嘟哝了声“会啊”。
  “好歹也相处了三个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也是蛮愉快的,可是……”
  秀丽睇着骨节嶙峋的手指,那是一双千金小姐绝对不可能拥有的手指。
  “……他总有一天要迎娶真正的王后,我总不能赖着不走吧,以他现在的条件,一定会有许多贤慧的美人竞相入宫,如此一来,他好男色的印象也会逐渐被大家淡忘。”
  静兰瞠大双眼。——原来秀丽这么在意“这点小事”啊!
  一国之君也为之着迷的并非外表的美貌与青葱玉指,而是更为珍贵的、无可取代的长处。更何况——。
  “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位好国王的,你说是吧?静兰。”
  秀丽嫣然一笑。——内在的美会让她的外表变得更美吧。
  静兰报以微笑,一面心想。他从未见过如此幸福洋溢的笑容,以及如此绝妙的恋情。究竟是刻意隐瞒的陛下手法高明呢?还是完全没有察觉的秀丽太过迟钝?……恐怕两者皆是。
  此时传来叩门声。
  “……听说你明天要和秀丽一同离宫。”
  刘辉喃喃说道。秀丽告退之后,房内只剩刘辉与静兰两人。
  静兰抬首,刘辉则垂着头。
  “……这样也好……看来今天是最后一次有机会与你单独相处,所以我才特地前来。”
  刘辉凝望静兰,静兰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
  庭院的树梢籁籁作响。
  “……我很喜欢我的王兄。”
  刘辉开始娓娓道来。
  “那是我的二王兄,清苑王兄……他总是陪着孤单的我一起游玩。尽管王兄十分忙碌,但他无论如何都会抽空前来看我,我总是蹲坐在庭院里发抖,只有王兄找得到我。清苑王兄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刘辉并未使用“孤”的自称,静兰明白他这么做的含意,却未多说什么。只是表情平静地听他说话。
  “我最喜欢清苑王兄,无论母后责骂我,其他王兄欺负我,清苑王兄总是以他那宽广的背保护我,当我一个人被丢在夜晚的庭院、被关进地窑的时候,第一个找到我的也是王兄,只有王兄会来寻我。”
  刘辉徐徐闭上眼,追溯着遥远,悲伤又难忘的回忆。
  “……母后毙逝,其他王兄接连死去,我都不曾哭泣,因为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只有在清苑王兄离开的时候,我哭了,每天不停哭泣……恐怕用尽了我十年份的眼泪。……从那时起,我没有一天不想起王兄。”
  ——他一直等待着。无论春、夏、秋、冬。在季节的变换之中,他只有一个期望。在邵可告知王兄已遭到流放,他仍然持续等待。他相信王兄聪明过人、武艺高强,总有一天,一定会视王宫的高墙、数百名卫兵于无物,超越一切障碍前来迎接自己。
  “……直到许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既然如此我就主动去寻找王兄,正好那时内乱平定,父王与朝臣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以为霄宰相会被推举为王;于是我开始打点旅行所需,最好废掉我的太子之位,让我了无阻碍、自由自在。岂料,霄宰相竟然提出荒谬的建言,甚至连父王也要我登基为王,向来不正眼瞧我一眼的朝臣全部在我面前跪地称臣。——我只觉得可笑至极。”
  刘辉语气淡然。
  “在此之前对我不屑一顾,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以意义!我会留在王宫全是为了邵可与宋将军,而且当时我是个无法独力离开王宫的小孩,但我已经决定总有一天一定要离开王宫。自从与宋将军习剑之后,所有王兄都被我狠狠教训一顿,以后再也不敢找我麻烦——不过一想到跟他们呼吸相同的空气就感到作呕。反正在我之上还有四位王兄,排行最小的我就算消失不见也无所谓,更何况他们一向把我当成可有可无。”
  闻言,静兰的神情略显黯淡,却仍然不发一语。
  “……其实我本来打算趁着内乱之初悄悄出宫,不过正在那个当头,邵可突然不再上朝,我担心他是否发生状况,一直等待他上朝之日,结果时间转眼流逝……等我一回过神,所有太子只剩下我一人。”
  “…………”
  “那时我以为,与这群笨到自相残杀的王兄流有一半相同血脉的太子一定会被废掉,或者继续一如以往被当成不存在,因此我开始收拾行囊……等着时机一到准备出城寻找清苑王兄。”
  风飒飒地吹进整个房间,宁静的沉默之中,刘辉再度开口。
  “……就在霄宰相推举我为王之际,我真的气坏了!难道他们打算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吗!?这座王宫的每个角落、每张脸只会勾起我厌恶的回忆,除了府库以外。……当时我曾经多次表示愿意将王位禅让给霄宰相——但是父王跟霄宰相就是不肯点头答应。我也多次严加拒绝并试图逃脱,谁知霄宰相敏锐异常,精明干练。看穿我的所有动作,无论怎么逃跑他就是有办法把我逮个正着。到最后霄宰相甚至威胁说假如我不登基为王他就辞去官职,这个老头简直是疯了。”
  刘辉明白内乱造成国家衰败,民生凋蔽——虽然无法体会真实的情况。他明白朝廷在经过王权斗争之后,一直迟迟无法正常运作;也明白兼具权力与政治实力、能够统筹并指挥朝廷的唯有霄宰相一人。而霄宰相竟然宁可将这一切做为刘辉即位的交换条件也不足惜。
  “虽然我很不想理睬这个疯老头……直到最后的最后,是邵可出面请求,我才答应即位。从未提过任何要求的邵可如此请求,我也只能妥协让步,放弃挣扎。然而只有一件事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抱持了十多年的愿意。”
  静兰双目微瞠,似乎不明白话中的含意。
  “……那是最后的赌注。”
  刘辉逐字逐句低语着。
  “我认为,假使让外界认为我是个不适任的国王,那么众人一定会再另寻继任者。”
  静兰脸色丕变。
  “因为邵可表示不希望再看到过去的悲剧重演,所以我把国家重振到可以勉强正常运作的程度,接着静静等待有人想起王兄,将王兄迎接回来登基为王。”
  即便颁布圣旨也无法迎接受到流放的太子回朝,除非具有足够的理由,否则禁止重返王城。既然如此,那他就自行编造理由,把自己变成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这是受到朝廷束缚的他孤注一掷的赌注。
  讽刺的是,这也是一个任性自私、足以动摇国本的赌注。
  “——陛下……”
  “我明白。……一切都是我太任性,现在我终于明白,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实现多年以来的愿望,因为清苑王兄是我最重要的一切。”
  即使经过了十多年的岁月,到现在的每个夜晚仍然会梦见自己被抛下不管。
  但是自从静兰握住自己的手,很奇妙地当天起便不再梦见那个情景。与秀丽同床共枕之后,其它恶梦也不再出现。
  霄太师遣来的这两人,对刘辉而言,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他们的重要性。
  而那个老头还是那么敏锐,真想不透这是为什么。仿佛有一双千里眼似的,那是神仙的宝贝——可以看穿任何事物。气归气,终究还是敌不过。
  从没见过像那个老头一般阴险狡诈、冷酷无情又自私自利,从来不顾虑我的想法,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令人厌恶至极。——同时也见过像样他那般热爱先王与这个国家。
  任何愿望我都帮你实现——他对我如此保证。不过,“我想对象就算不是我也无所谓。”
  “……如果现在找到王兄的话,我会立刻赦免他的罪刑,让他取代我登上王位,我……只希望能够待在王兄身边辅佐他,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静兰面色平静,保持缄默;刘辉忍不住提高音量。
  “王兄……”
  “陛下。”
  静兰打断刘辉的话。
  “微臣、并不是清苑太子。”
  见刘辉露出受挫的表情,静兰报以温柔的笑。
  “不过,假设微臣是清苑太子的话,或许会劝告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为什……”
  “这个国家的国王是您,陛下,朝廷已经以您为核心开始运作,现在再也不需要清苑太子了,让他回来反而会变成一个阻碍。”
  “不会……”
  “而且,微臣以为清苑太子也会表示他不想要这些名利权势,微臣心想清苑太子现在一定已经被一个温暖的家庭收容,努力服侍和蔼仁慈的老爷和辛勤工作的小姐,虽然家境贫困但全家生活和乐融融,看到他最疼爱的么弟积极治理国家,内心一定十分欣慰。既然如此,只要在私下默默支持他,便感到心满意足了。……因为清苑太子是一位‘很有修养’的人。”
  望着微笑的静兰,刘辉蹙起表情,激动之情涌上喉头。
  “……我、我真的希望王兄……”
  “请别难过。……微臣心想,清苑太子一定十分理解您的心意,不过他生性谦卑,……只要您愿意称呼他一声王兄,他就感到十分幸福,觉得一切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微臣可以保证。”
  “……可是这样不够。”
  “您真是顽固。”
  静兰苦笑道,略显犹疑了一下,便轻轻抚着刘辉的头。
  “……听好,如果您再坚持已见下去,原本在一旁守候着您的清苑太子,会为了避免不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