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3-11-28 20:06      字数:4809
  宁觉非侧头看了看平静的烟波水面,忽然微笑起来:“现在,我相信江从鸾不在你手上了。否则你定会让他写个名单出来,杀不杀罢不罢的倒在其次,至少可以不让这些人这时候再在我面前出现,以免我生气变卦,对吧?”
  淳于乾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是,江从鸾不在我手里,他消失得十分蹊跷。我见他见机得快,跑了个无影无踪,反正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便也不去详加追究。只要他不再出现在临淄,想到哪里去重新开业,那都由他。”
  宁觉非点了点头,笑容渐敛,一时沉默下来。
  淳于乾轻声说:“觉非,你过去种种虽因我而起,但毕竟有前因后果。况且,你应该算是报了仇了吧?你也曾经辱过我,我的心中却并无丝毫怪罪你的念头。你我这便算两下扯平了,自此从头开始,好吗?”
  宁觉非淡淡地问道:“从头开始?从哪里开始?从你的府上还是翠云楼?”
  淳于乾轻咳了两声,诚恳地道:“觉非,你何必这么固执?那过去种种,已随殷小楼葬入土中,宁觉非自剑门关一战成名,却是响当当的英雄。你既经轮回,心中当已能不萦一物,又何必念念不忘已逝的时光?”
  宁觉非微微一哂:“是,我应该是心中无所牵系,那又何必在南楚入朝为官,被名利所拘,受小人之气?”
  淳于乾被他反问得一窒,随即道:“你既已入世,又怎能躲得过万丈红尘?不妨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救民于水火,成就不世功业,也会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宁觉非看着他,笑着摇头。“也许千年之后,这一段历史早就湮灭,连史书里都找不到半分痕迹。”
  淳于乾听罢一惊:“当真?”
  宁觉非微微点了点头:“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史书记载的过去三千年历史中便没看到过这个时代。”
  淳于乾听了,仰头看向天上的白云,一时竟有茫然若失之感。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或许,我们这一个时代的历史,最后会全部毁于战火。”
  “或许吧。”宁觉非轻叹。“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淳于乾慨然道:“大丈夫生当于世,总要有所作为,至于后世如何评说,或者有无记载,却已不是我能考虑的了。”
  宁觉非听着,心里竟是浮起一丝欣赏之意。这人若不是一开始便以极其残忍恶劣的举动来对待他,从而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真会考虑与他为伍,助他一展雄图,创下伟业。可惜,命运便是如此设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此人为友。不过,若能与此人为敌,却也是很过瘾的吧?
  淳于乾看着他沉思的脸,心里一直在努力抑制着自己汹涌而来的冲动。他非常想跨过去,将这个有着沉郁而清亮的眼睛的美丽少年拥入怀中。
  宁觉非静静地站在水边,天青色的长衫上绣着松竹梅,下摆在微风中轻扬,衬得他飘逸出尘,令人心动。
  淳于乾沉沉地道:“觉非,佛家云,人生四苦,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这四大苦楚,我都不想尝试。”
  宁觉非知他在说什么,侧头避开了他热情的目光,淡淡地道:“不贪不痴,便不会苦。”
  淳于乾却上前了一步,轻声唤道:“觉非……”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淳于翰欢乐的叫声:“觉非,觉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我到处找你呢。”
  淳于乾只得停住了脚步,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着欢天喜地跑过来的五弟。
  淳于翰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宁觉非的胳膊,亲昵地道:“我找了你好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跟大哥讲话。”
  宁觉非没有甩开他,只是说:“嗯,已经说完了,我们还是去听戏吧。”
  “好啊。”淳于翰立刻点头。“哎,对了,那个北蓟来的国师也懂戏呢,孙大人请他当场写段戏文来唱,他就答应了。现在正在写呢,估计马上就要唱了,咱们要是现在去过去,更好赶得上。”
  宁觉非一听,倒有些好奇起来,微笑着对淳于乾拱了拱手,便与淳于翰一起走开了。
  淳于乾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十分阴沉,眼中闪烁着狠酷决绝的光芒。
  游玄之本在远处观望,此时走上前来,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如何?”
  淳于乾缓缓摇了摇头:“只怕他不会领我们的情。”
  游玄之看着宁觉非和淳于翰相携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中,更是面如玄坛,沉声道:“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那殿下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淳于乾想了想,才冷静地说:“他们不是还要再呆几天吗?你明天开始布置,要抓的人也可以秘密抓了,只是不要打草惊蛇。待北蓟使团启程时,若宁觉非也要跟着走,再动手不迟。”
  “是。”游玄之微一躬身,答应下来,这才随着淳于乾向正在唱戏的院落走去。
  宁觉非从容地走进那个闹哄哄的院子时,那里仍是喧哗不已,一派欢乐景象。
  淳于翰见猎心喜,急忙找人问情况。
  那个年轻人大概也是二世祖,眼神直白,全无心事,笑嘻嘻地道:“他们起哄,要那个北蓟国师自己上去唱,他竟然答应了。喏,你看,那不是,正在跟司鼓和胡琴说话呢,马上就要唱了。”
  淳于翰“咦”了一声:“想不到他一个北地蛮子,竟然还会唱我们的戏?”
  宁觉非听着这话有些刺耳,却也不便发作,便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了下来。
  秦欣对他一笑:“云大人马上要上台票一出戏,我都是第一次听他唱呢,今日倒可一饱耳福。”
  宁觉非笑着点头,将眼光投向了台上。
  云深今日穿着他自己设计的那种南北合璧式长衫,却更显得风流倜傥,一举一动潇洒自如。他手握一把折扇,迈着方步上场,念了几句白,似是“田园好,自悠闲”之类,倒是声音清醇,韵味十足。随后三声鼓响,接着琴声便起。
  云深笑吟吟地唱道:“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想前朝多少宫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时耶?命耶?天教富,莫太奢,无多时好天良夜。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晓来清镜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竹篱茅舍。蛩吟一觉方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嚷嚷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人生有限杯,几个登高节。吩咐俺顽童记着: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唱到这里,他灵活地执扇在空中挽了一个花式,笑着看向了宁觉非。
  宁觉非也笑,朗声叫一声“好”,随即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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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来,云深便道:“觉非,我今天上午就去礼部辞行。他们尚不知此事,估计我们这次突然改变行程,他们会颇有微词,大概会耽搁一下。不过,下午当能成行吧,你也收拾一下,好吗?”
  “嗯。”宁觉非点了点头。“他们不会留难你吧?”
  “应该不会。”云深轻松地笑道。“北蓟威势尚在,南楚便有心反击,按常理也不会贸然发难。我说国中有要事,须立即赶回,他们也没有理由反对。不过,我们昨日尽兴而归,一点痕迹未露,今日便突然要求提前离开,却是打乱了淳于乾的计划,他心里一定会很不舒服。”
  “淳于乾的计划?”宁觉非微微一挑眉,狐疑地看向了他。
  “是啊。”云深倾前身,亲昵地咬了一口他的唇,笑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只怕是针对你呢。”
  宁觉非微笑,一把将他抱过来,狠狠地箍住他的腰,声音却很轻柔:“你也当心点。”
  “好。”云深笑着点头。
  过了一会儿,宁觉非放开了他,云深便笑着走了。
  他离开不久,淳于翰的笑脸便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觉非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景王爷,今天先坐会儿,喝点茶吧。”
  淳于翰立刻乐滋滋地坐下,捧着宁觉非递给他的茶杯,显得很是欢喜。
  他们在屋里和院中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宁觉非一直都感到心神不宁,只是瞧着池中的荷花发呆。
  淳于翰一直在跟他讲话,他却心不在焉,一直琢磨着,如果被围困在此,凭借三百名骑兵精锐,如何顺利掩护二十余位文职人员撤离。虽说南楚敢悍然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但也算是锻炼锻炼脑筋吧。
  淳于翰殷切地不断恳求道:“觉非,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
  宁觉非不答他,却出门而去。
  淳于翰连忙跟了出来,一迭声地道:“觉非,你说话呀。”
  宁觉非缓步往外走去,凝神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淳于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解地问道:“觉非,你要去哪里?”
  宁觉非走出了国宾馆的大门,看着眼前安静的街道。内城始终没有多少人出现,总是十分清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动。
  淳于翰奇怪地看了看两旁,再看了看他:“觉非,你打算做什么?”
  宁觉非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道:“景王爷有十八岁了没有?”
  淳于翰愣了一下,开心地道:“有了,我上个月就满十八了,父皇母妃都说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呢。”
  宁觉非漫不经心地问着:“那是要给你娶王妃了吧?”
  淳于翰一听,脸微微一红:“好象母妃有这个意思,我却不急。觉非,我只喜欢你一个。”
  宁觉非警觉地四下打量着,总觉得隐隐地有什么状况,一时间却又看不出端倪。淳于翰见他半晌不答,有些急了:“觉非,我是说真的,你别不相信啊。”
  宁觉非随口开了句玩笑:“是吗?只喜欢我一个?那就嫁给我吧。”
  淳于翰大吃一惊,顿时张口结舌,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觉非却觉得好笑,童心忽起,得寸进尺地道:“怎么样?你考虑一下,我一定明媒正娶,大红花轿抬你进门。”
  淳于翰脸涨得通红:“那……那……那怎么可以?我……我……我是男人。”
  宁觉非轻笑:“难道我是女人?”
  淳于翰顿时语塞,期期艾艾了半天,想说“你进我府中吧”,却又不敢,他已领教过这位美丽少年的烈性。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街口,却是穿着北蓟服饰。
  宁觉非一凛,立即飞奔上去,将他扶住。
  那人浑身是血,挣扎着抬头,却是这次前来的三百名骑兵之一。
  “怎么回事?”宁觉非厉声问道。
  那人喘息着说:“宁……大人,云大人和……秦大人他们……都被困住了……我们拼力杀出……请你……救……救……”
  宁觉非截断了他的话:“他们在哪里?”
  “礼部……礼部……衙门……正往这里……往这里……突……”
  宁觉非见他身子一直在往下滑,鲜血不绝如缕,如水一般地滴落在地,当即想抱起他来:“我先送你回去。”
  那人却努力想挣脱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宁……大人……拜托……你……别管我……快去……救……救……”说着,他已昏了过去。
  不久,便听见兵刃相击声传来,有人大叫:“不要放走了北蓟奸细。”
  宁觉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当前局势。想着,他放开了手中的人,返身一看,淳于翰已经走了过来,正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满脸迷糊:“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敢在皇城内动手伤人?胆子也太大了。”
  宁觉非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了他,拦腰一抱,轻声道:“景王爷,你跟我走一趟吧。”
  淳于翰觉得不舒服,叫道:“你放我下来。觉非,你要去哪,我都跟你去,你别这么抓着我。”
  宁觉非根本不理会他,回身飞奔进入国宾馆,直接冲到了马厩。这马厩很大,喂养着北蓟的三百多匹马,却还不觉得拥挤,二十个北蓟士兵坐在这里看守着,防止南楚弄鬼,毒杀了他们的马。
  看到宁觉非飞奔而入,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宁觉非冲过去解开“烈火”的缰绳,飞身上马,对他们急急地说道:“你们立刻带上所有马匹,跟我去救云大人。”
  那些士兵一听,立刻有人摸出一只牛角号,吹了起来,其他人便赶着去解开马的缰绳。
  低沉而悠长的号声响了片刻,便有两百余名留守在此的北蓟士兵全副武装,冲了过来。
  他们边询问着情况,边翻身上马。
  宁觉非一马当先,已冲了出去。
  门外却已被重重围困。
  明亮的阳光下,云深和秦欣都被护卫抱在手中,衣上全是鲜血。跟着出去的数十名北蓟士兵现在已只剩下了十多位,大都已负了伤,却凛然不惧,手中或握利刀或执?